豪華的欽差專車停氣放輪,隨著巨大的慣性緩緩的使進信陽車站。極其巧合的是黃興到武昌的同時,袁世凱也到了信陽。馮國璋專程從武勝關抽身回到信陽,帶領軍隊齊到車站恭迎。
專列停在站台,袁世凱笑容可掬的步下列車。他頭戴一品朝冠,大紅頂子在秋陽下似火般騰焰,似血般耀眼。他身著黃馬褂,補服麒麟,張牙舞爪欲擇人而噬。袁世凱微笑看著搶先近見馮國璋,一把扶起這個心腹愛將。
馮國璋被袁世凱扶起之後方正式行軍禮,他身後兩旁整肅非常的軍隊齊齊以軍禮表敬。這種德國式的古板軍禮,整齊如肅,如鋼鐵般的意誌,透出濃濃的殺氣。袁世凱看得非常滿意,自己離開北洋經年,北洋軍的威風還是不減當初。
袁世凱在馮國璋的陪同下,徐步出站,不停環顧,頷首致意。幾十名身材挺拔的小夥子,皆是東北大漢,膀大腰園,一米八的個。清一色直隸軍裝,軍裝整齊的燙平的不見一個皺。身背原裝進口德國毛瑟槍,左腰掛盒子炮,右邊懸一彩鞘虎紋飾短劍。威風凜凜,緊隨袁世凱。在這些親兵衛隊簇擁下,中間的袁世凱,更顯氣宇軒昂,王霸之氣如長江之水洶湧澎湃。
袁世凱意氣風發的臉上滿是得意,眉宇之間卻隱藏著一絲無人察覺的隱憂。三年的退隱生活,忽然中止,袁世凱似乎暫不能立刻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喧囂。
飛虎旗、杏黃旗、青旗、青扇、雁翎刀、金黃棍、獸劍、旗槍、雛尾槍、皮槊,以及巨大的回避肅靜牌,在信陽車站上形成了一條五彩耀目的甬道。
河南撫院、藩臬兩台官員,以及信陽府和各州縣的大小官員,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官場殷勤的笑臉,向陽花一樣朝著緩緩公府步的袁大總理轉移。他們的隨從儀衛,把小城擠得滿滿當當,填街塞巷,車馬喧闐。
鞭炮聲中,鑼鼓聲,嘈雜而喜慶,引來了無數的百姓前來圍觀。
袁世凱在喧鬧之中心靜如明鏡,享受著權勢回歸帶來快意,腦海閃過少年輕狂所作一句詩:中原鹿正肥。多少年過去了,再不複少年時的輕狂,卻還保留著當年立下的這份大誌,也努力掙紮的積累了逐鹿中原的實力。爾今正式鹿正肥的季節,老天爺開眼,讓他等到了。他袁世凱是在也不會鬆手,再也不隻甘心做一個奴才。這三年的隱士生活,兢兢業業,提著腦袋數日子熬到今天,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袁世凱細數自己的經曆,自朝鮮到直隸,為清朝竭盡犬馬之勞。可是,他最後換來什麽呢?差一點就換來一把殺頭的鋼刀。如果當時載灃多一點陰狠,袁世凱肯定會身首異處,連一束白練都得不到――那是賜給清朝權貴全屍自盡用的,漢人就要掉腦袋。
飛鳥盡,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清朝統治者一向用此儕倆,袁世凱能不寒心嗎?憑什麽要袁世凱去做嶽飛?憑什麽要袁世凱去做年羹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老袁一輩子的奴才已經做夠了。
袁世凱坐進綠呢大轎,看眼前垂簾放下,仿佛也隔開轎外的喧鬧,他嘴角的笑意散開。袁世凱人老心不老,逐鹿中原的雄心萬燃起丈高,他要看天下誰才是真的英雄。
袁世凱靠在椅背,臉上顯露出少許的疲憊。袁世凱即使身體再棒,畢竟年歲已經大了,勞累一天也會精神不繼。袁世凱到了信陽自然要尋視各營,也要讓那些早晚跪拜長生牌位的北洋士卒見一下真神。這一圈尋視下來,就已經累了。
袁世凱金魚泡眼皮拉慫,馮國璋便恭敬的侍立在他眼皮底下,等著袁世凱的訓示。
袁世凱好半響才睜開眼,目光落在馮國璋身上,馮國璋似有所覺的把頭放得再低一些。
袁世凱方開口說道:“前日蔭大臣受命南下,路過彰德,曾到我家探問。我已料此番風雨會愈鬧愈大,不出一月,即當影響全國。所以與蔭午樓談及,湖北方麵,有黎元洪為將,千萬不可小視!今果不出所料,夏占魁部全軍覆沒,張錫元部全軍覆沒,主帥被活捉。黨人大肆宣揚我輩無能。各地黨人聞迅膽子也壯了,紛紛有樣學樣,這省獨立,那省也獨立,警報到耳,已有數起。”
袁世凱說道此處稍頓,馮國璋便在心裏腹誹,這還不是縱容的結果,不是北洋軍無能的結果。要不是我等戲演得好,您老人家那裏能夠出山。馮國璋心是這樣想,臉上的表情卻越發的恭敬,沒有人能看出他心頭的一絲波動。官場上打滾的人,個個都是奧斯卡影帝。
袁世凱認真的看著一臉老實巴交的老部下,眼中掩藏著一絲隱秘至極的笑意,也不知是看出馮國璋的心思,還是什麽也沒有看出。他繼續緩緩說道:“你帶兵奪取武勝關,是一步好棋。湖北的門戶在手,我們北洋雄師還不是想什麽時候進湖北,便什麽時候進湖北。”
“也是大人運籌帷幄得時,俾職全耐大人的照應。”馮國璋謙卑至極的把功勞全退給袁世凱,“隻是讓李想在湖北如此逍遙,也是俾職辦事不力的結果。”
聽到李想的名字,袁世凱的心中閃過一絲莫名其妙的情緒。李想最近的一番胡鬧,雖然使他另眼相看,但還不夠資格做他的敵人。李想這回在漢口租界可是把事情鬧大發了,當年慶軍夾著義和團在北京東郊民巷也這樣鬧過,後來的慶軍將領的結局不知道有多淒慘。袁世凱和洋人打慣了交道,對洋人也深刻的了解,也知道洋人的厲害手段。洋人對這些人是恨之入骨,在袁世凱看來,李想還沒有資格做他的敵人,也是沒有命做他的敵人。
袁世凱抬起右手輕揮,冷哼一聲,“李想能鬧出什麽花樣來?就是一個義和團第二而已。他在洋人租界裏殺人放火,洋人會放過這種人嗎?”
馮國璋低眉順目的說道:“洋人的十六艘軍艦都沉在漢水,他們現在可能還騰不出手來對付李想。何況洋人做事向來講規矩,開戰之前都會下戰書。以前遇上排洋的事情,洋人都會先向朝庭提出抗議。如此朝庭處置不公,使洋人不滿,才會出兵開戰。”
袁世凱輕抵額角,凡是扯上洋人的事情都是麻煩,但也是機遇。他老袁就在鎮壓義和團的事情立下大功,才有了今天的權柄。此次事件,隻要處理得好,洋大人們高興了,就是對他逐鹿天下最大的幫助。
袁世凱歎道:“洋人為什麽會支持我出山?還不是想借我的手除掉李想。我也是為了國家和民族,不在遭一次庚子年的罪,才勉為其難出山主持大局。隻有除掉李想,才能平息洋人的怒火,不再上演庚子年的悲劇。李想實在是千古罪人。”
袁世凱滿口的悲天憫人,對於李想的所作所為痛心疾首,為自己的野心貼上正義的標簽,即使在心腹愛將麵前也不忘演戲。
“大人胸懷,俾職望塵莫及。”馮國璋也知道什麽時候該拍一下馬屁,雖然心裏已不屑作嘔,顯出的演技也比袁世凱差分毫。“據俾職所知,匪黨也是非常在意洋人的承認,也極怕激起洋人的怒氣。武昌的匪黨政權,就曾以“中華民國軍政府鄂軍統帥”的名義向各國駐漢口的領事發出一個照會,這個照會聲明:“所有清國前此與各國締結之條約,皆繼續有效”,“所有各國之既得權利,亦一體承認保護”,“應付之賠款或外債,仍由各省按期如數攤還”。這個照會同時也聲明:“各國如有接濟清政府以可為戰事用之物品者,一概沒收”,“各國如有助清政府以妨害軍政府者,概以敵人視之”,“於此次照會之後,清政府如與各國立有條約,
無論何種,軍政府概不承認”。(注:《辛亥革命資料》第八冊,頁308-309。這個照會的內容,大體上就是同盟會預擬的“對外宣言”,見第二十一章第一節)。匪黨本來以為由匪黨政府發出這樣的宣言,就可以爭取各國來同情革命以至“承認”革命政府,事實就已證明這不過是個幻想而已。何況李想在漢口鬧出這樣的排洋大事,洋人是對匪黨恨之入骨。匪黨內部本就是一團散沙,這回找到借口,還不把李想往死裏整。”
雖然武昌谘議局紅樓百般示好,洋人還是不領情。駐漢口的英、俄、法、德、日五國領事發出一個布告,
其中說:“本領事等自嚴守中立,並照租界規則,不準攜帶軍械之武裝人在租界內發現,及在租界內儲匿各式軍械及炸藥等事”。這個布告使革命陣營方麵的人非常高興,他們把所謂“嚴守中立”解釋為列強已“承認”他們是與清政府有對等地位的“交戰團”。其實這完全是誤解。英國公使朱爾典11月8日在致英國外交部的報告中就說明,革命軍方麵“自謂各領事已認彼軍為交戰團,據本大臣所聞,
則實無其事”。
其實*列強都不願意看到,也不相信正在中國發生的革命會取得勝利。雖然革命陣營方麵竭力表示他們並不打算得罪外國,
並無“排外”的意思,但是*列強不無理由地擔心,打在他們的走狗清朝政府頭上的革命大棒有可能直接打到他們的頭上來。在武昌起義後八天,俄國駐北京公使向自己的政府報告說:“主要的危險在於叛亂可能延長,或具有敵視外國人的性質”,他甚至認為清朝政府在無法平定“叛亂”的情形下“可能試圖把反清朝的運動轉成反清朝的運動轉成反外國人的運動,正如1900年時它所做的一樣”。(注:《紅檔雜誌有關中國交涉史料選譯》,頁341-342。),稍晚一點,日本駐華盛頓的代辦也向美國政府表示,
“如任此種情形繼續發展,不僅影響商務,恐將爆發類似拳亂之排外運動”。(注:《辛亥革命資料》第八冊,頁489。)
洋人在擔心,也許此地無嬴三百兩,也有人是實際行動。小東洋便參與了這種轉化,老毛子也許在暗中推了一把手也未可知。英美不希望與中國開戰,但是日俄卻迫切希望和中國開戰。
袁世凱在意的原來革命黨人也這麽怕洋人,也許不用出手,李想的麻煩就解決了。但是李想如果革命黨人內部解決,那麽湖北依舊掌握在革命黨人手裏。革命黨人手握湖北,還是一樣可以囂張。
袁世凱遂向馮國璋說出一句交心的話,“不得陽夏,不足以奪革命之氣。”
馮國璋突然頓悟,北洋軍要不亮出獠牙,給革命黨人一點好看,這回革命風雨就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