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年代

140烽煙再起(中)

清宣統三年,辛亥,十月十三。

北京城,一場大雪在靜悄悄地飄落著。飛雪把整個京城裝扮成純白色的瓊樓玉寧,耀人眼目。美則美矣,天子腳下的平頭百姓還正愁怎麽熬過這個兵荒馬亂的寒冷冬季。而旗人的貝子貝勒和讀書人滿廷官僚,眼看今則滿廷大勢已去,振作無望,而南方匪黨日熾,慘酷的現實哪裏還有心情去,騎馬溜狗,踏雪尋詩呢。

眼見著良辰美景,整座北京城的人卻惶惶不可終日,末世氣象衰微之處,莫過於此!

往日金碧輝煌的紫禁城如披素衣縞冠凶喪之服,這黃琉璃瓦、青磚地、銅鶴、日晷……都要染上縞冠素紕之白雪。

啪噠一聲,代表皇家的明亮的屎黃色封皮折子從攝政王手裏滑落,敲打在金磚上的聲音在玉瀾堂內書房回蕩,他就像是帕金森綜合症的老頭發作一樣的顫抖著雞爪似的雙手,說話都困難,一口堵在喉嚨裏吱不出來。

安靜的玉瀾堂隻聽見隆裕老太後抱著溥儀小皇帝抽泣的聲音,淒慘到了極致。同樣,南京被匪黨占領的消息也嚇得周圍低頭侍立地太監宮女們趴在了地上,心底的惶恐使得他們也跟著響應,哭聲此起彼伏的響成一片。

禦座上不明所以的小皇帝也被這壓抑的末世衰微情緒所感染,扁扁嘴,扯起嗓門在隆裕懷裏大哭起來,扭捏的哭喊道:“我不要挨這兒!”

善耆等清朝皇貴大臣跪滿一地,更是頭也不敢抬,心如同玉瀾堂外風雪一般的寒冷。

“王爺!皇上年幼,您和太後一定要振作啊…………”

良弼立刻跳了出來。

良弼剛正傲骨,素有大誌,以知兵而為清末旗員翹楚,與鐵良等被稱為清季幹將。也是滿廷旗人中一個頗得人望的人物,更被後世無聊學者無限拔高到了“末世孤臣,身死清亡”的地步。

當初武昌起義後,良弼既反對起用袁世凱,又反對革命,妄圖“以立憲彌革命,圖救大局”。其後袁世凱進京出任內閣總理大臣,良弼統領禁衛軍之實權難保。

禁衛軍已經上滿廷旗人掌握的最後一點力量,也是唯一還可以和袁世凱鬥法的力量,禁衛軍鎮守北京,即使無法左右大局,至少可以牽製袁世凱不敢亂來。近幾日袁世凱重組內閣,隆裕太後也是頂著極大的壓力,才力排眾議,讓良弼繼續領著禁衛軍的實權,幫著攝政王分擔一點壓力,多給袁世凱一些製肘。至於攝政王的弟弟載濤本來就是一個擺設,也別指望他在禁衛軍裏有什麽作為。誰知道沒有製肘袁世凱,卻迎來南京敗報!

其實朝廷的消息已經不通,這些消息多少從東郊民巷得來。昨晚,就有風傳,張勳率殘餘部隊潛出南門,由大勝關一帶渡江,赴浦口。辯帥棄城跑路,圾圾可危的南京,離全線崩潰也是掐指頭可以算出的時間。之後又是兩江總督張人駿、滿旗將軍鐵良,倉皇搭乘日本軍艦“秋津州”號出走。這是日本領事館得來的消息,確鑿無誤。南京大敗,以成事實。

南京城內軍心本來不穩。張勳待軍不均,素來厚於江防軍,薄於巡防軍。每戰必令巡防軍衝前陣,少卻則令江防隊以炮擊之。城中缺米,江防軍有食,巡防軍則無糧,苦戰數日不得食,甚慘。張勳走後,胡令宣和巡防營統領張聯升、趙'榮華等,各率殘部投降,開城門迎聯軍入城。匪黨鎮軍林述慶部從太平門入城,匪黨蘇軍劉之潔部從南門入城,徐紹楨率匪黨聯軍總司令部從馬群開拔入城。

張勳率殘部向浦口潰退,遭匪黨柏文蔚部截擊,繳得槍械餉銀甚多。實在敗得一塌糊塗。

據東郊民巷風聞,天保城既破,南京再也無法堅守。張勳曾遣統領胡令宣、被俘的匪黨聯軍總司令部顧問史久光出南門,手執白旗,臂纏白布,投匪黨蘇軍司令部,謁見劉之潔求和。

“敗了?大清國就這樣完了?”隆裕摸著淚,隻是喃喃自語。小皇帝鼻涕眼淚長流,不斷抽泣。

底下大臣看著他們的主子這麽一副孤兒寡母的慘切模樣兒,都嗚咽出聲。他們實在想不明白,袁世凱指揮北洋軍剛剛攻下漢口,匪黨表現出的戰力實在是如土雞瓦狗。昨夜,袁世凱和東郊民巷還都傳出話來了,匪黨已經乞和,南北戰事眼看就要轉入談判桌上,怎麽南京又敗了?要是守南京的鐵良和張勳,可都是大清國的有數名將,為保大清正統,自然將士用命血戰,師出有名,上下一心,怎麽會敗了?

南京除是六朝古都之外,還是朱元璋龍興之地,朱元璋驅除元蒙,對於漢人的意義不可想象的巨大。這樣一來,南方匪黨的士氣還不知道要熾熱道什麽地步?難道這種危局,就是袁世凱,也根本無力回天?或許袁世凱這個狼子野心的權臣更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這樣一來,袁世凱更有借口罷良弼禁衛軍的權,甚至奪載灃的監國大印。

“張勳該死!封疆大吏,丟土棄城,最該誅九族!太後,旨意,將他軍前正'法!這樣還能鼓一下軍心士氣,事情還有可為!”

滿廷的天都要塌了,這該是多大的罪啊?這天大的罪要他們這些養在鳥籠子裏的王爺貝勒去頂?當然不!既然如此,自然就要找替罪羊了。逃跑的張勳正是現成,這家夥對朝廷是忠心,但對袁世凱更忠心。開口說一句借他腦袋用用,還正好拔掉北洋一顆毒牙。這樣的時候,動動嘴皮,就玩出一箭雙雕,可見他們的厲害本事都用在什麽地方。

幾個大臣紛紛附和,但一個個臉色都不好看。封疆大吏,丟土棄城,應該是武昌亂起的首當其衝者:湖廣總督瑞瀓。這要是誅九族,就要誅到愛新覺羅家頭上去了。但是事發之後,朝廷根本沒有計較,這算是朝廷給封疆大吏開的一個好口子。末世氣象,也正是如此!早就聽說,瑞瀓帶著湖廣搜刮的財產到了香港,雖說在武昌丟失了九口大箱子,但還是留下不菲的積蓄,已經在這個亂世裏過上安穩的幸福的小日子。現在大家也就是趁個熱鬧,在孤兒寡母麵前表表忠心,也費不了幾點口水不是。如今大清國,眼看著是不行了,難道他們還真殉了這個國?身家性命計,是不是找個什麽由頭先溜走?去天津租界,青島租界,上海租界,或者幹脆浮舟放洋?反正瑞瀓都先一溜煙過,大家這個時候溜,也不過是有樣學樣。有門路的,去找找袁世凱的門子,或者去找找南方原立憲諸公的門子,也許在新朝裏還會有一個位子。

此時此刻,玉瀾堂裏還在陪著孤兒寡母哭泣的動情不已的滿清臣子們已經開始轉著別樣心思。

幾個大臣附和得言不由衷,又怎麽逃得過載灃的眼睛,他隻覺得渾身冰冷。

還是鬥不過袁世凱啊!

一直被稱為昏庸糊塗的他並不傻,隻是接手這樣一個千瘡百孔的破家當,不裝糊塗能過得下去?總有人說他心不夠狠,當初沒有一刀把袁世凱殺了。真要這樣,當初立馬就逼反了北洋,大清國可能連今天都熬不到了啦。

失了南京,早就欲逼他攝政王退歸藩邸的袁世凱還不趁此下手?如此重大問題,隻要統統推到他的身上,他擔架不起,朝廷上下也沒有人你擔架得起。他既然擔架不起,即使不情願,也隻有辭職歸藩,請他袁世凱來主持大局。隻是轉眼之間,袁世凱就要名正言順的出來收拾滿人最後的依靠了罷…………

早在九月二十六日袁世凱組成了責任內閣。內閣名單是:

內閣總理大臣袁世凱。

外務部大臣梁敦彥,副大臣胡惟德。

民政部大臣趙秉鈞,副大臣烏珍。

度支部大臣嚴修,副大臣陳錦'濤(辭不就)。

陸軍部大臣王士珍,副大臣田文烈。

海軍部大臣薩鎮冰,副大臣譚學衡。

學務部大臣唐景崇,副大臣楊度(辭不就)。

司法部大臣沈家本,副大臣梁啟超。

郵傳部大臣楊士琦,副大臣梁如浩(梁士詒署理)。

農工商部大臣張謇,副大臣熙彥。

理藩部大臣達壽,副大臣榮勳。

上麵這個名單中,有許多君主立憲派,甚至是加入南方革命陣營的人物,如梁啟超、張謇都名列榜上,其實很多人都沒有到北京來就職。袁世凱的用意是想吸收他們作為君主立憲和責任內閣的點綴品,借以表示他的內閣已不同於舊的清廷。從這裏看,他已經很不把滿廷放在眼裏。

其實,袁閣成立後,載灃就解除攝政王地位,而恢複了他的醇親王封號退歸藩邸。但是,攝政王載灃雖然喪失權力,僅存虛位,但名義上仍代行大元帥職權,並且,控製著禁衛軍一萬多人。袁世凱對此仍不放心,造就和朱爾典串聯,滿東郊民巷都在叫囂“非袁世凱不足以收拾中國局麵”,對他軟硬兼施,就想迫使載灃交出“監國攝政王”的大印,退回藩邸。如今這不是大大的一個好機會?

袁世凱責任內閣組成後,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把清廷的軍事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是最切實的基本問題。袁最懂得權術,如果不能控製著軍隊,主持責任內閣也沒有用,所以他在組閣的同時,就要把北方和北京的軍事大權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已經取得了近畿北洋各鎮和毅軍薑桂題等的節製調遣全權,可是北京城內還有軍谘府大臣載濤統率的禁衛軍,這個禁衛軍在北京就足以使袁不敢恣意作為。這支禁衛軍是載灃做攝政王放黜袁世凱以後組成的,可以說組織這支軍隊的目的完全為了保護滿族親貴。禁衛軍全是滿人,他們待遇好,訓練好,裝備也好。這就是朝廷最後的泰山隻靠,可是南京失守,禁衛軍他還能掌握嗎?

禁衛軍兵權一失,袁世凱動起手來更百無禁忌,也許禁衛軍易權之時,逼宮的折子就會像玉瀾堂外的雪片一樣飛進來。

等布置好一切,袁世凱就接收了朝廷統治下的全部權力,隆裕老太後和溥儀小皇帝還不成了他手中可供隨意擺布的傀儡。到時候國體是共和還是立憲,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袁世凱當初入朝,謁見隆裕太後,誓言效忠清室。以後,又到東交民巷拜訪洋人駐京公使,並信誓旦旦的在《時報》上說:“中國數百年來號稱專製,其實即專製亦不完全,致民人不知尊敬政府,民人亦不明白政府應擔責任。現在所以鼓動人民,而民人樂從者,無非曰不納稅、無政府耳。此亦由國無責任政府,數百年於茲之故。

中國進步黨中有兩種人,一種主張民主共和,一種主張君主立憲。餘不知中國人民欲為共和國民,是否真能成熟?抑現在所標榜之共和主義,真為民人所主持者也?中國情形紛擾,不過起於一二黨魁之議論,外人有不能知其詳者。故欲設立堅固政府,必當詢問其意見於多數國民,不當取決於少數。

上所陳外又各有利益,各有意見,學界、軍界、紳界、商界各發議論,若任其處處各為一小團體,則意見不能融洽,或且發生瓜分之禍矣。

清政府現在雖無收服人心之策,而已頒明憲法信條十九條,大權將在人民之手。故以限製君權之君主立憲政體與國民欲取以嚐試而不論是否合宜之他種政體比較,則君主立憲實為經常之計。

餘愛中國之民,較之共和黨人主持急進者,有過之無不及。故我所兢兢者在改革之實行。明知所擔責任宏大,顧餘非為名譽權利起見,似欲為中國恢複秩序,意在有益於中國,使無波折耳。

故餘仍望和議有成,凡民人意在保全中國者,務使其各黨滿意,恢複和平,建設一堅固之政府。餘知國民意見明通,當不願目睹其本國之破壞,故欲進共和黨人與之籌議方略,使終戰局,破除各種情意睽隔,而將從前種種不便於民者一概除去。

至各省紛紛獨立,餘視之與和議亦不甚睽隔,當時政府之權力,既不能行於各省省會,其省會中必有數人宣布近於獨立之政體,其實非全然獨立,有數省權尚在保守派之手,則跡近中立耳。其題目在推翻專製,其目的在保守治安,保護人民財產,愈言共和,愈見中立。故餘擬召集各省之人民,以研究此中國究應為何等政體之大問題。此問題既如此重大,故凡事應心平氣和論之,不可靠一時之熱忱。餘之主意在留存本朝皇帝,即為君主立憲政體,從前滿、漢歧視之處,自當一掃而空之。

尤有重大之問題則在保存中國,此不能不仰仗於各黨愛國者犧牲其政策,扶助我之目的,以免中國之分裂,及以後種種之惡果。故為中國計,須立刻設立堅固之政府,遲延一天,即生一天危險。餘願進步黨人思邦國應至何等地步,與餘通力合作,使各要事皆處置妥當也。

餘之誌願既如是宏大,必有誤解餘意者,或且受四方之攻擊,事非不知之,顧餘不因稍受波折,遂變更餘最高應當之職,蓋餘之作為,為完全保護中國免於分裂也。”這話現在想來,完全就是扯蛋!

載灃一時覺得心灰意冷。當下擺擺手就想回轉。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這大清國早在太平天國那會兒,已經不是愛新覺羅家的了。朝中權臣,你放唱罷我蹬場,也隻有慈禧老佛爺才能把這些漢人權臣玩弄於股掌之間,才支撐這大清國沒有散架。如今,大清國除了那個死去的慈禧老佛爺,沒有人能鎮住袁世凱。罷了,罷了,大清國沒得救了…………

看著載灃哆哆嗦嗦的抽風似的轉身,良弼抬頭急切的就大喊了一聲:“王爺!”

載灃回頭,彎著瘦弱的脊背,這位自詡“有書真富貴,無事小神仙”的糊塗瀟灑王爺,好像瞬間蒼老了十歲,苦笑道:“還怎麽?你們商量著辦吧…………”

玉瀾堂外,突然響起了慶王爺奕劻中氣十足地聲音:“事以至此,太後和王爺還在猶豫什麽!”

幾個人都是一震,就看見奕劻帶著一身的雪粉大步走了進來。老頭子雪白的胡子上沾滿雪花,暖帽頂戴上更是積厚厚一層,他兩眼全是血絲,鼻子凍得通紅,臉上神色陰沉沉的可怕。

誰都知道他和袁世凱是一個鼻孔出氣,雖已罷去總理,遇事還是喜歡參一腳,在朝野著實有很大影響力,這些日子以來,更是在隆裕麵前,力保袁世凱能當重任,更名言,休令他人製肘。這“他人”指的不就是載灃良弼嘛。這,來者不善!

隆裕雖說是太後,終究是老太婆,脫了著身華服,和一個鄉下老太婆又有何區別?早就悲泣的六神無主了,平時看他就是不順眼,在如今無依無靠的時候兒瞧見奕劻,到是倍覺得欣慰,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哭道:“隻要能讓我們孤兒寡母有個下場,別逼得咱娘倆去煤山那棵歪脖子樹上吊,他老袁要怎麽著都隨他。他要議和,就讓他去議,隻要能善待咱娘倆,國體是共和還是立憲,咱也不管了,也管不了…………”

隆裕明知道袁世凱不可靠,可是到了這沒奈何的時候,以前咬得鐵緊的腮幫子不許議和終於鬆口了,這時候請袁世凱設法,還有他途?索性由奕劻去周旋,他雖說和袁世凱一鼻孔出氣,可終究是姓愛新覺羅,滿廷倒下,他也還能安樂的做逍遙王爺?他總會給他們孤兒寡母爭取到一點有待權力吧?

聽到隆裕金口鬆開,奕劻陰沉的容色也舒緩了許多,接過太監送來的青銅獸首的手爐,暖和著凍得僵硬的手指。

“萬萬不可!袁世凱狼子野心,不知道他會談出什麽結果!”

隆裕不知輕重的金口一開,幾個宗室大臣卻是大嘩。由著袁世凱去和南方談判,袁世凱還不轉身就把你們孤兒寡母賣給南方革命黨!當初漢口大勝,挫折南方革命黨鋒銳,隆裕太後再把腮幫子咬鐵緊,大臣們多少還有點指望,朝廷的名義根正著呢,袁世凱好歹還是臣子,君臣大義在這兒,袁世凱也隻能做他的活曹操,說不定滿清皇室還有重掌權力的時候。還能剿滅南方匪黨是不指望了,隻要能像太平天國那會兒,劃江而治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朝野上下,正瘋傳著一個消息,說南方革命黨正虛大總統之位以待袁世凱反正。怎麽能夠指望他?

可是南京失守,天下震動,這革命黨人生生把人望絕路逼啊!

大清,是亡定了!

“再放權給袁世凱,大清亡國可期!”良弼大吼一聲,紅著眼睛,撲向奕劻,“你個混賬王八烏龜羔子,袁世凱給了你多少好處,你這樣幫他著想,良心讓狗給叼了,你忘了祖宗,忘了自己姓愛新覺羅,看我不打死你…………”

想要撒潑的良弼立刻被幾個與奕劻親近的大臣給抱住,奕劻卻是搶上前去猛扇他正反倆巴掌,毫不示弱的反罵道:“你有種,你有良心,也不要在這裏說風涼話,你能把南方匪黨給滅了?”

“夠了!”載灃實在疲憊不堪的揮揮手,“算了吧,老袁是總理大臣,這事讓他去商量著辦…………”

奕劻大聲道:“如今這樣的局麵,就想著請老袁出麵,老袁卻未必會願意。”

載灃的臉色唰的一下慘白,袁世凱又要借機敲詐,滿清最後的一點權力,禁衛軍軍權難保。

“他還想怎麽著啊?這朝廷已經是他老袁作主了…………”載灃喃喃自語,最後他淡淡一笑,無比的苦澀,也就是嘴角牽動一下臉皮:“好吧,你們商量著辦。”

奕劻的臉色也好不到那裏去,臉色越來越陰沉。到了這個地步,載灃沒有退路,他奕劻也沒有退路,大清國也沒有退路。讓袁世凱篡了清,而北洋上下畢竟是受過滿廷的恩,他們這些前朝遺族還會有一個下場。如果是南方革命黨人推翻滿清,那麽他們旗人還有生路?在武昌,西安,南京,不知道有多少國族殉了清?那些漢兒可是把他們這些統治他們兩百六十餘年的旗人恨絕了的!南方黨人吼得最響亮的口號就是“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既然無謂的堅持,都不知道死所在哪兒,這個時候,唯有乞求袁世凱能給他們旗人爭取到一條生路。他用低而陰冷的聲音咬牙道:“王爺交出監國攝攻王的大印,退回藩邸。太後申明家法,親貴不得預聞政事。朝廷用人行政,均歸內閣。”

一語既出,震得載灃身子又是一抖,真想就這樣抽風倒下去,可是兩隻雞爪似的雙手抖個不停,人就是無事,清清楚楚的看著,聽著。隆裕摸個不停的眼淚,直欲暈倒,小皇帝更是哭得沒有道理。

沒有誰想到奕劻竟然敢瘋狂若此!所有人隻覺得玉瀾堂內比起置身外頭風雪裏更冷。

良弼猛的嘶聲力竭的狂吼道:“老慶,你瘋了!王爺掌著禁衛軍,這是我滿人最後的一點兵權。王爺退歸藩邸,我旗人還有什麽依靠?親貴不得欲聞政事,這個國家還姓愛新覺羅嗎?”

奕劻回頭,臉上肌肉都抽搐在一起:“連東郊民巷都傳出話了,朝廷再製肘袁世凱,局勢徹底失控,就不隻是失南京這麽簡單了。難道你要看著大清亡國?”

“讓袁氏當國,難道不是亡國!”良弼連連大吼。

奕劻同樣大吼一聲,打斷道:“海軍盡叛,天險已無,僅靠禁衛軍,無法防衛京津,也無法抵禦南方匪黨。這等朝代更替,史書斑斑有載。哪個朝代,有好下場了?難道你就看著我愛新覺羅家去撲前明的後塵,等著被南方匪黨殺到京城,愛新覺羅家從此斷子絕孫…………袁世凱當國,咱們至少還可以談談優待皇室的條約…………”

這句話說得是如此之放肆,這一句話也是如此之有力量,震得良弼腿一軟又跪在了地上,他知道,這是再現實不過的事實,他們拒絕承認而已,被奕劻赤果果的撕開,他們一時又該如何承受得了?載灃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大清早就不姓愛新覺羅,從洪楊之亂那會兒開始。”奕劻凜然的站在那裏,冷冷道,“我們沒有選擇了!”

玉瀾堂內安靜了半晌,最後才傳出了隆裕泣不成聲的聲音:“一切就托付給袁總理內閣去議吧……隻要能讓咱孤兒寡母有個下場……”

良弼無神的望著屋頂,似乎想要看穿屋外的風雪。

載灃渾身冰冷,已經說不出話。

紫禁城中大雪在紛紛揚揚地下著,萬物都在寒冷的夜中凍僵了,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