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年代

237漢上第一功(下)

大智門外大營號角聲響起,接著就是漢口所有寺廟的黃鍾大呂之聲。接著就是無數男兒的喉嚨,同時在輕輕唱動一首悲涼的歌曲,這歌聲漸漸高昂起來,一曲百年之後血染的風采,就這樣在突然間,滲入了每個百年之前的百姓民眾的心底。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們才聽出這首早就熟悉的歌曲的真髓。

這不是在勾欄酒肆,書生意氣自命風流的低吟淺唱,也不是明眸善睞的歌女巧笑嫣然的撥動琴弦博君子一笑。而是上萬百戰餘生的健兒,攜著如刀劍的寒風,帶著一身的血跡,在漢家榮譽之血澆灌的土地的每個地方,和袍澤們一起望著頭頂陰霾的星空,從秦至漢,一直唱到今日的心聲,屬於中華剛健的文明!

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

也許我的眼睛再不能睜開,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懷?

也許我長眠將不能醒來,你是否相信我化做了山脈?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土壤裏有我們付出的愛。

…………

這場大革命的戰爭到底是什麽,以身殉誌的那些將士們到底為的是什麽,他們是否理解,他們是否明白,革命家戰士們沉默的情懷?

史書斑斑的血淚之間,到底記載了他們多少?有沒有記下大秦蒙恬三十萬人將匈奴追亡逐北,有沒有記下李陵在絕境當中無奈的長歎,有沒有記下霍去病麾下那些直入絕域萬裏關中良家健兒,有沒有記下唐時吐蕃境內積石山前幾萬忠魂?有沒有記下宋時數萬十餘萬漢家子弟在河西的苦守,直到敵人將他們最後淹沒?有沒有記下曆史上高粱河,好水川,雁門關前,每個萬裏長征不能歸鄉子弟的名姓?

李想不會讓無數個無名的嶽武穆成就一個有名的嶽武穆,在這一刻,李想要讓此時中華民族,讓民族的曆史,從此刻開始記住千萬個無名的嶽武穆。

那成排的英雄牌位就是證明!

也許隻有這樣誇張的震撼場麵才能喚醒沉睡的中國!

近代中國在沉睡,而昏睡得最香最甜的正是廣大的民眾們。

古代社會,人分五等,帝、士、農、工、商,雖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呼籲,但實際上也就前兩者有責任,後三者既無責任感可言,也無發揮其責任的渠道。連太祖的國文老師、參與創辦《民報》的湯增壁曾說,清末革命時期的“民族思潮”隻能“灌輸中等以上”,至於那些行商坐賈、農氓役隸這樣的芸芸眾生,就算是“驅逐韃虜”這樣有激情的東西,也都是沒有興趣去聽的。

李想給他們一個發揮責任,實現夢想,造就榮耀的渠道:革命!他要把民族思潮灌輸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就從這一場凱旋獻捷耀威開始!

自戊戌變法以來,新一代的讀書人總希望引入西方的製度以挽救中國社會的淪落。但是,中國的4億人口中,絕多數人連民權的ABC都不知道。楊天石先生曾提出一個觀點,領導辛亥革命的並不是所謂的“民族資產階級”而是“共和知識分子”,但“共和知識分子”又包括哪些人呢?他們中應該有職業革命家、年輕的學生、專業的文字工作者、穿著軍服的新軍士兵或軍校生,或許還有“先進”的會黨分子等等,但不可否認的是,占全國人口至少90%以上的農民,在這場革命中,他們在哪裏?

共和民主思想的火種在茫茫人海中(其中大多數人很可能是目不識丁的文盲),猶如浩瀚海洋上偶爾露出的岩礁,革命黨人沒有興趣去喚醒農民,絕大多數的農民也對所謂的“革命”抱以冷漠。革命者或許應捫心自問:革命能給農民們帶來什麽?共和能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什麽變化?革命者或許會說,燕雀不知鴻鵠之誌,但反過來說,如果鴻鵠不知道燕雀們的需求,他們為什麽要去支持革命呢?而鴻鵠們又有什麽資格去代表他們並聲稱自己代表了時代的潮流呢?又如何能指望一個嶄新的現代民主社會從中產生呢?

辛亥大革命沒有人膽敢觸碰的社會底層,李想就敢!

在數百年來固步自封、夜郎自大的習氣下,晚清社會是個愚鈍、無知、閉塞的社會不假,但是不是真的如一潭死水般掀不起任何波瀾,呈現出無可救藥的末世景象呢?李想相信也不完全是。

大智門數萬百姓民眾麵對撲麵而來的莊嚴神聖,突然就變得鴉雀無聲,每名百姓,下意識的就摸摸自己手臉,整整自己衣襟。俯首為禮。

湖北民眾,經曆血與火的戰爭洗禮,李大帥不遺餘力的呐喊,正在覺醒!

在他們視線當中,出現一片白色的旗幡,在旗幡之下,是一名名白袍騎士。這些軍將士卒,沒有北洋軍那般衣甲閃亮,花團錦簇。可人人也都將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大簷帽戴得整整齊齊,但是敵人的子彈刺刀留在上麵的痕跡仍然清晰,他們身上的傷是掩飾不了的。每人身上的軍裝已經縫補過了,卻仍浸潤著連場血戰留下的血痕。

這些白袍馬軍,人人在馬背上腰背筆直,純用雙腿控坐騎。即使是這樣,他們的隊列也遠比北洋軍更加的整齊,胯下坐騎也都安安靜靜,抬腳落下,都是同時。這種整齊的節奏,一下讓大智門外本來熱鬧的場麵漸漸就安靜下來,天地之間隻響動的是那每一舉步隻有一個聲音的馬蹄和腳步聲。

這些白袍騎士,雙手捧著的都是一塊塊墨跡猶新的靈位。層層疊疊,仿佛沒有盡頭也似。每一塊靈位,上麵似乎都有一個忠魂追隨。睜大眼睛,望向這座城市,望向他們哪怕在千裏萬裏之外,仍為之廝殺的革命首義之地。

大智門外,這種場麵,這片白色,這幾千上萬人整齊劃一的行動,這回蕩四下的歌聲,仿佛就有一種催眠般的魔力,讓所有人隻能向這支軍隊垂首致敬。

大智門內,此刻仍然是熱鬧如潮,和大智門外安靜下來的景象,成了兩個世界。

守在道路兩旁維持治安的武昌革命家士兵,也全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景象。一個個情不自禁的就已經站得筆直,忘記了喝罵,也用不著他們再聲嘶力竭的喝罵著維持秩序,一個個扶正頭頂大簷帽,同樣的垂首行禮。

滿座衣冠似雪,無數英靈在前。這才是真正的百戰歸來雄師獻捷的場麵!

騎軍一隊隊的次第而過,在捧著靈位的白袍騎士之後,就是一個個披甲持兵的騎士方陣。這些馬上騎士,人人麵容粗礪,眼神堅定。衣袂之上,全是百戰之後留下的痕跡。每營前麵的旗幟,也不是如北洋軍一般裝飾繁複,簇新耀眼。都是統一式樣的五星紅旗,略略有些殘破,浸入布紋裏麵的血跡再也清洗不幹淨了,卻仍然驕傲的飄揚在隊列前頭,紅的血色欲滴,寒風中獵獵卷動,引導著無數健兒跟隨著這旗幟前進。

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的記者,都拚命的按著照相機快門,昂貴的膠片用完了一卷又是一卷,隻想把這珍貴的曆史時刻,每一幅,每一幀都記錄下來!

無窮無盡的騎軍之後,就是三百金鷹突擊隊的騎士簇擁著幾名統帥。這個時候武漢三鎮的百姓才第一次看清楚李大帥的身姿風采。不是各大報紙上模糊不清的側影,也不是在漢口來去匆匆的背影……

這是一個穿著普通士兵軍裝的將軍,一個清秀如煙柳,年輕的讓人嫉妒的青年。大簷帽依舊拉的很低,遮住應該非常同樣清秀的眉目,大簷帽下臉上的輪廓秀美中又如刀削一般分明。身形略顯瘦削,腰間武裝帶紮緊緊的,顯出了他結實而有力量的蜂腰。在馬背上,他坐得如一杆標槍那樣挺直,蒼白著一張小臉,抿著嘴唇,並不左顧右盼,隻是安靜的策馬前行。怎麽看,都不象一個統領萬夫,擊敗北洋強軍,將北洋軍趕出湖北的絕世名將。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就是這樣自然而然的注視這他,是李想身上這無形的氣場讓他們相信,這就是李大帥!

李想突然抬頭,往天上瞧去,隻見點點雪花,徐徐飄降,填滿整個天空,刹那間將先前的世界轉化到另一天地。每點雪花都帶有飄移不定的性格,分異中又見無比的統一。

往左右瞧去,較遠的地方全陷進白蒙蒙的飄雲中,為這漢口第一大街增添了豐富的層次濃淡,有如一幅充滿詩意的畫卷,把一切都以雪白的顏色淨化。

老天也感動的哭了嗎?

這個身影被定格在一張黑白膠片上麵,之後成為中外報紙的頭版。誰也沒有想到,在幾年以後,這個身影,就成了中華民族最大的期盼,最後的依靠!

李想和他身側的金鷹突擊隊騎士之後,就是一個又一個步卒方陣。這些步卒方陣,比起前頭騎軍,更是整齊了十倍。橫看豎看斜著看,都是一條直線。前麵騎軍壓著前進的速度,這些步軍行進也並不快,他們端著步槍,刺刀如鋼鐵的叢林斜指向天,整齊的步伐緩緩前進。每一次抬腿,都如一道整齊的波浪掀起,另一道整齊的波浪又緊接跟上。掀起的波浪,連天空落下的雪花也會他們頭頂做稍稍的停頓。除了他們的歌聲,就隻能聽見整齊的腳步聲。

這種步伐,仿佛有一種催眠的效果,看得每個身在其境的武漢百姓都目眩神馳。這種西方的軍事隊列展示,震懾得每個人都不敢大聲喘氣。

軍事分列式,發展到百年之後的那個時代,本來就是一種耀武揚威,一種震懾,一種展示,一種壓迫。縱是見多識廣的後世人,看到國慶十年慶典,萬人以上組成的一隊隊步兵分列式,都會心潮激蕩,熱血沸騰,更遑論這百年之前的武漢百姓?

前麵騎軍大隊,帶給汴梁百姓的是蒼涼,是悲壯,是沉鬱。讓他們模模糊糊知道了一些,這些在封建體係當中,從來都是底層,連市民百姓地位都有所不如的軍士們,到底在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犧牲了什麽,付出了什麽…………

那麽後麵這步軍大隊,就帶給武漢百姓的是震撼,是激動,是鼓舞。這樣的軍隊,才是真正強軍,才是百戰之師,才是無敵勁旅。是踏破關山,是擊滅胡虜,是破軍殺將,是凱旋榮歸的革命軍健兒!前麵敗退北洋軍與這支革命軍相比,隻能是天差地遠!

如此大軍行進,更有一種奇異的美感。這種美感,是這個時代的國人絕對陌生的。

參加這場凱旋獻捷的多是接受過近代化軍隊訓練的原湖北新軍,還有招募的學生軍組成,自然遠遠不能和後世百年大閱軍相比,但是已經有其規模,有其軍人氣質的養成。

此時此刻,他們總算知道,那麽凶悍的北洋軍為何會撤退漢口了。這場辛亥大革命,漢上第一的功績是如何創立下來的。眼前這革命軍,已經遠遠超過他們的理解範圍!這支強軍,到底是怎樣整合出來,怎樣磨礪出來,怎樣打造出來的?這個統領他們的李大帥,到底是何等樣的人?

當李想經過的時候,這些在高處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瘦削英挺沉默的身影上。裏麵蘊含著各種各樣的情緒。或傾佩,或羨慕,或有隱隱畏懼,或有百般不解,給每個人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李想騎在馬上,感受著各式各樣的目光,白雪很快就在他的大簷帽上,堅硬高高豎起的衣領上,並不如何寬闊卻又承載百年曆史責任的肩膀上,落下薄薄的一層。此刻心中,他還有些恍惚的不真實感。

他偶爾也想抬頭看向四下,卻覺得這個時候,怎麽也模模糊糊的都看不清。

此刻心裏,有一種熱流湧動,自己已然邁出了在這理想年代中成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