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默默前行,空曠的走廊上一時隻剩下皮鞋扣響地板的聲音回蕩,空氣有點沉悶。
“為什麽這樣激烈的反對南北議和?”杜錫珪艦長按耐不住沉默之途,向著囂張狂妄年輕的過分的李大帥問道。“據我看來,策反袁世凱,是一條革命捷徑。”
“也是後患無窮!”李大帥簡短地說,語氣不容置疑的堅定。他的理由非常充分,卻說不出口。辛亥革命發展到這一步,絕對不是一次偶然,已經變成是袁世凱所精心策劃的下一步行動。
“會不會是太杞人憂天了。我記得袁世凱隱居彰德時,和北方黨人時有聯係,表現的非常開明…………”杜錫珪艦長喃喃道。他微微轉向李想:“這個應該是未來的假象吧?我們也沒有必要逼迫袁世凱去做滿廷的曾國藩?”
年輕的李大帥搖了搖頭,還是覺得有必要稍稍泄露一點天機,說道:“不是你想的,至少現在我沒辦法做出解釋,給出理由。但就我的經驗來看,以及對袁世凱的了解,他骨子還是一個封建官僚,不然別人為什麽會叫他活曹操?這樣一個梟雄人物,即使今日讚成共和,你們不怕他明日,幹出倒行逆施的事情?”
李想的話,猶如一枚燃燒的殘片,一枚由要塞大炮放出的火彈,落進了他們所在海容號甲板上,杜錫珪艦長甚至能感到它砸上地麵四分五裂後散發出的熱氣。其實,他們許多人都是認為“推翻滿清”,就能“恢複中華”,革命也就告成,更多的事情沒有去想,或者故意忽略。至於袁世凱不加掩飾、路人皆知的哪一顆野心,同朝為官多年的杜錫珪將軍怎麽會不知道?杜錫珪悻悻的環顧四周,苦笑著說道:“至少袁世凱也是漢人,誰執政不是執政?”
“那算是好消息嗎?”似乎看到他還在逃避,李大帥眯起了眼睛。
“滿廷早就不執政了,”杜錫珪將軍強調道,“繼續與北洋軍戰鬥,就是漢人與漢人的同室操戈。同時,也是逼迫有革命傾向的袁世凱繼續為滿廷效忠!”
“可我也沒有看到袁世凱的革命傾向,我隻是看到了北洋軍在湖北犯下的滔天罪行!”李大帥大聲說道,一時忘了對方的感受,“袁世凱和北洋軍的存在,無論現在還是未來,都是共和民國的威脅!我們不能姑息,要一鼓作氣的將革命進行到底!徹底鏟除這顆毒瘤,避免來日二次革命!”
“如今病弱的中國經得起你這樣鏟除毒瘤的手術嗎?”杜錫珪一步不讓的反問道。“隻怕鏟除了袁世凱,中國不免遭瓜分之禍!”
李想本想給杜錫珪艦長上一節世界近代史課,忽然他們前麵響起了一陣喧鬧,不得不中斷。
兩人停下腳步,發現自己走到了海容號的水兵餐廳門外,用過晚餐的水兵正陸續離開這間餐廳。
湯薌茗和杜錫珪當然不會請李想在大食堂用餐,他們進入窄小至隻容放下一張長條桌和十多張椅子的小艙廳,這裏才是軍艦上高級官員用餐的地方。
李想立時愕然,特權啊,腐敗啊,這些詞全往腦海裏鑽。
長條桌子上擺著海軍常吃的烤肉,牛排,麵包,紅酒…………雖然近代中國海軍作戰不像英國那麽厲害,但是作風像極了英國的奢侈。近代中國的水兵,毫無疑問是生活最洋氣的一群人。
對著艙門那邊擠了七、八個人,隻其中一人四平八穩的坐著,顯是最有身分地位。毫無疑問,他就是湯約宛的叔叔湯薌茗。
湯薌茗年在四十許間,身材修長,皮膚有著海風吹出的古銅色,瘦窄的臉龐留下幾條歲月的刻痕,一雙滿載智慧的眼睛,這一身雪白的海軍將官裝束、風度翩翩,洋氣十足。和他哥哥湯化龍一樣,賣相非常出色。
見到李想進來,湯薌茗長身而起,同意也在打量李想。真是年輕的過分啊!能在武昌領導首義,驅走北洋雄獅,炮轟洋鬼子,收複漢口租界…………如此少年英雄,難怪能被自家那個眼高於頂漂亮侄女看上。
湯薌茗微笑道:“歡迎李大帥大駕光臨,請坐!”
李想回過神來,施禮笑道:“不敢,不敢。能有幸參觀海容號,是我李某人的榮幸。”
湯薌茗欣然道:“坐下再談,坐下再談。”
李想推脫不了,坐好後,湯薌茗和杜錫珪兩人這才入座,其它海容艦的軍官都站到湯薌茗、杜錫珪兩人的椅後。隻有宋缺可不管這些,沒人招呼,就在李想右手邊拉張凳子坐下。朱孝先立在李想和宋缺兩人的一方,一時不知道該坐還是該站。按著李想的規矩,他應該像宋缺一樣隨便找個地坐兒,可是對麵老上司的規矩,就應該像對麵同僚一樣立著,這個時候,沒有他們坐的地兒。
李想掃了一眼站著的人,問道:“為何不坐下來呢?”
他可不習慣有人站著看他吃飯。
湯薌茗從容笑道:“有老夫代表他們坐下來嘛!”
“現在都什麽時代了?民國!”李想失笑著說:“皇帝吃飯都不用這樣了!人人平等!坐啊!”李想最後指著朱孝先說道。“至少在我漢口革命軍是人人平等。”
李大帥的民主宣言讓這些海軍老人一陣感動,朱孝先率先坐下來。對麵的陣營還是無動於衷。
“李帥,”為了表示尊敬,湯薌茗這樣簡約的稱呼李想,“軍隊不能沒有上下尊卑,海軍也一樣。”
“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但是服從的隻能是軍令!”李想微笑著回答。
湯薌茗和杜錫珪交換個眼神,點點頭說道:“有理——都坐吧!”
解除了一層封建思想的束縛,餐廳的氣憤慢慢變得活躍起來。這時,李想的眼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詭異。
“吃吃吃!”湯家大小姐的叔叔湯薌茗熱情地招呼著。雖然吃的是西餐,但是中國式的桌上禮節一點也不少!
不可否認,湯薌茗把兩位旗人艦長搞定,對於海軍反正功不可沒。雖然目前年紀有點大了,但也是相對年輕李大帥而言,在東方政壇,正是黃金年紀。他精神很抖擻,也很健談。這個老家夥,一臉正氣,現在一點也看不出張敬堯那種奸邪軍閥的味道來。
“味道還真不賴!”李想一番努力搏鬥之後,終於用刀叉在瓷器盤子上削下了一片小牛肉,嚐了一口,味道不錯,點點頭,還真有點吃西餐的感覺——非常的別扭。幹脆用刀叉叉起,直接送到嘴裏撕咬。
宋缺雙手齊下,吃的滿嘴流油,眉開眼笑,眼睛眯成了一道線。
“嚐嚐我們海容上的特色甜點。是我們船上的廚師向意大利名廚學來的手藝。”
在湯薌茗的授意下,一位戴著廚師高冒的大廚端著一個銀亮盤子進來,給每個人麵前擺上一個玻璃杯,裏麵裝著白色膏狀物。
杯子入手一片冰涼,白色略帶著芝麻點的表麵上,透著一股甜香。宋缺迫不及待的嚐了一大口,口腔裏立刻泛起了一陣冰冷徹骨的寒意,牙齒都感覺一陣酸痛,這陣寒冷過去之後,舌尖上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香糯甘甜和清爽。
“真他媽好吃!”宋缺覺得這東西要是在炎熱的夏天吃,那一定爽翻天了啊!可惜現在,外麵正下大雪呢。
“哈哈哈…………這不就是冰淇淋嗎?真是懷念這種美味。”李想也吃了一大口,忍不住笑了。明年夏天,一定要開一家冰淇淋工廠…………嗯,可樂和雪碧也不可缺少!到底是李大帥,在大快朵頤之時也不忘順便勾畫新華集團未來的發展宏圖。
“李大帥真是見多識廣。除了少數精通西餐的廚師之外,一般的西餐廚師都不會做這一道甜點,特別是在中國,別的地方絕對沒有這個口福的。”廚師和周圍的海軍官員們一起笑了起來,能得到年輕的李大帥的稱讚,這或多或少讓這個崇洋的族群在自尊心上得到了空前的滿足。
“這種冰淇淋的味道真的很棒!”李想不斷的讚歎,心裏卻是想,明年我會讓中國各大城市都有的賣,一百年之後成為一個巨無霸產業…………
“這可是湯司令珍藏多年的好酒,也拖李大帥的福,才能分享這樣的美酒?”杜錫珪晃了晃自己的高腳酒杯。“讓我們先為李大帥幹一杯!”
好酒幾乎是每個鐵血真男人骨子裏的天性,立刻舉起自己眼前的酒杯。
酒越喝越多,大家彼此也開始熟絡了起來。
湯薌茗的手靈巧地移動著,切下一塊烤肉,淺嚐一口紅酒,不緊不慢的說道:“李帥今趟能在五國列強,鐵甲艦船如雲的重重威壓之下,巧施妙計,鬥智鬥力,一擊而收回漢口租界,而且麵對列強的炮船交涉寸步不讓,最後逼迫列強作出讓步,此事已然轟傳天下。不過愈出名煩惱愈多。須知乘風破浪會有時,未知李帥對日後有何打算呢?”
煩惱?李想從來不覺得煩惱。他要的就是轟動天下,震醒睡夢猶昏的國人。不過,李想也玩了一個小心眼兒,他也知道自己樹大招風,所以各大報紙從來沒有他的高清正麵照。至於乘風破浪後的打算,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湯薌茗又道:“有一事未知李帥是否早已知曉。在漢口,海軍反正之前,一個名叫軻斯的瑞典人,是紅十字會會員,乘懸有紅十字會旗幟的小火輪來楚有艦見薩先生,所說的都是宣傳武昌革命軍怎樣好,清朝一定會推倒等等的話,最後拿出一封黎元洪的信交給薩先生,信中與朱孝先早些時候送來的信大意相同,薩先生看了信以後,軻斯要求複信,被拒絕了。而昨天,也是漢口租界事件爆發之後,軻斯請我同杜錫圭到他家晚餐。你猜,他這次找我們是為什麽?”
年輕的李大帥大感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