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年代

26癡心妄想

大總統府門口,看著馮耿光和章宗祥的背影遠去,黃興終於說出和李想連袂而來之意:

“關外都督藍天蔚率“海容”、“海琛”、“南琛”三艘巡洋艦,從上海出發,經煙台北伐。在北伐艦隊開抵煙台,接著,滬軍北伐先鋒隊劉基炎部兩百餘人,從上海分乘四艘輪船也到達煙台,先後分兵占領登州等地。但是,藍天蔚準備在遼東半島進軍東北的計劃,卻受到日本帝國主義的阻撓。日本拒絕北伐軍在遼東半島登陸,北伐軍不得不改為在貔子窩附近經花園口至大孤山中立地區以外一帶登陸。列強不止阻止革命軍登陸,今天所有人都看到了,列強軍艦在長江示威,駐北京的各國外交使團蠻橫地宣布不準在京奉鐵路兩側十裏內戰鬥。俄、日兩國分別增兵東北及內蒙……”

同時,帝國主義利用孫中山急於要求列強承認的機會,對他繼續施加壓力。急切地希望得到列強的承認,是當時許多革命黨人的共同心理。可是,帝國主義對這個新生的共和國偏偏不予承認。英國《泰晤士報》駐北京記者莫理循發表評論:“告誡上海的共和領袖們,指望對中國國情一無所知的孫逸仙去爭取外國列強對中國的盡早承認是癡心妄想。他說,隻有袁世凱才能得到外國的信任,革命黨的領導人向莫保證,他們一定推戴袁為首屆總統。”

外國資產階級報紙竭力宣傳列強將要進行幹涉,立憲派危言聳聽地宣揚帝國主義一旦幹涉,中國便有亡國滅種的危險,大多數革命黨人也仿佛天頃陸沉的大禍就在眼前。

孫中山看過黃興拿來的電報,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非常喪氣地往辦公廳走去,李想他們緊隨其後。

李想則破口大罵:“帝國主義她媽混蛋,你們也糊塗!列強的軍艦為什麽隻敢堵在南京,不敢堵在漢口?還不是因為你們軟蛋!議和局麵既然始終沒有破裂,六路革命軍北伐這個看起來很宏偉的計劃也就隻不過是紙上談兵!”

大總統的軍事秘書李書城冷笑道:“沒有糧彈,幾十萬大軍怎麽能北伐呢?更不要說和洋人挺腰杆了!”

財政困難使南京臨時政府硬不起來,帝國主義幹涉的陰霾更令革命黨人氣短。北伐雖然取得一定勝利,但是很難繼續下去了。

“好滑稽的理論。”李想也冷笑道:“貧窮就可以放棄尊嚴嗎?財政困難就可以放棄革命嗎?”

“隻要推翻滿廷,革命也就成功了。至於誰推翻的,我們又何必計較。”李書城道,“各省都督如譚延闓、程德全、莊蘊寬、湯壽潛、陸榮廷、孫道仁等,各省統兵大將如沈秉坤、王芝祥等,本係清朝大官僚和地方大紳士,在他們看來,擁戴氣味相投的袁世凱,自然比擁戴那些素不相識的革命黨人要好一些。當時如和議破裂,要他們聽革命黨人的命令對袁世凱作戰,他們很可能是反戈相向的。既然有一條革命成功的捷徑可走,我們為什麽還要去走哪條艱難的彎路?”

在十分危急之中,李想竟然無言以對,氣得幹瞪眼。南京臨時政府成立於南北議和開始之後,革命黨人普遍地希望通過和平談判爭取袁世凱反正和清帝退位,以便盡快地結束革命。同時,他們把爭取獲得帝國主義國家的承認,作為臨時政府的首要目標。這是同盟會革命目的地模糊性質,導致辛亥革命悲劇的根本原因。

黃興對孫中山說道:“書城認為目前情況不利,要重新考慮戰略,我認為他說得有道理,請他再講講,我們研究一下。”

李書城說道:“目前湖南的譚延闓、福建的孫道仁、廣西的陸榮廷、沈秉坤以及其他擁有軍隊的地方當權派,卻又慷慨激昂地致電南京政府,表示他們堅決反對繼續停戰,堅決主張立即出師北伐。他們以空談代替行動,而又把議和怯戰和由此而來的對袁世凱屈服的責任全部加在南京臨時政府的身上。而南京依靠變mai官辦實業籌集軍費,是無法持久的,再戰下去前途不容樂觀,現在和議尚有可為。內憂外患之下,目前隻有請大總統當機立斷,才可以拯救民國。”

李書城善於言辭,講得十分動聽。

胡漢民早被汪精衛策反,當即附議說:“書城兄的見解高明。”

李書城和胡漢民二人竭力鼓動黃興一道讚成和議。

南京臨時政府從成立的時候起,便麵臨著十分嚴重的財政危機。清政府所課征的許多苛捐雜稅已經宣布廢除;海關及部分常關、鹽厘的稅收被帝國主義者把持,拒絕交付臨時政府;各地的田賦和其他稅收也被各省軍政府截留,不上繳中央。軍需緊急而款項沒有著落,各處要錢的電報接踵而來,南京附近的民軍“嗷嗷待哺,日有嘩潰之虞”,每日前往陸軍部索餉者不下數十起,致使陸軍總長黃興“寢食俱廢,至於吐血”。

黃興沉思良久,方說道:“請大總統決定,我照命令辦。”

孫中山見他們悲觀失望、不知所措的樣子,一股無明火升起,說:“通過和平談判爭取袁世凱反正和清帝退位,以便盡快地結束革命。如果三天以前按這句話辦,就可以和袁世凱的代表繼續談,今天做恐怕晚了。北伐軍都已經打到徐州,和北洋軍也刺刀見紅,還怎麽談?”

“不要緊,我們還有籌碼,亡羊補牢,猶未晚也。”胡漢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汪精衛已經替袁世凱在南京總統府上上下下活動很久。他本來就是南方議和代表的參讚之一,故在滬就以伍廷芳的觀渡廬、到寧就以孫中山的總統府為他的活動基地。和議停頓時,經常奔走於寧滬之間。到南京時常來參議院和同誌們漫談,總是說袁世凱在北方如何幫助革命,收拾大局非袁莫屬等等。由於他的態度和藹,手腕靈活,一般人對他都有好感,不知不覺地成了他的傳聲筒。

孫中山沒有理他,接著說道:“老謀深算的袁世凱一方麵對清廷表示要殺身成仁,以古聖賢之心為心……誓為清廷保全社稷;另一方麵卻對其親信的前方將領指示要計出萬全,不可輕易督師進攻,清廷和我們革命黨人都在努力拉攏袁世凱,而袁的如意算盤是利用雙方的矛盾和弱點,抬高自己身價,從而達到一箭雙雕的目的。”

聽了孫中山如此一針見血的分析之後,大家仍無動於衷,隻有李想說了一句:“隻有北伐,才能完全鏟除民國之蠹,建立共和政體。”其他人,誰也未表示願意為“鏟除民國之蠹”北伐。

胡漢民笑道:“實在是財政問題不解決,則隻好拱手讓權於李大帥視為“民國之蠹”的袁世凱。”

他們紛紛議論如何尋找與袁世凱談條件,尤以胡漢民主張最力,李書城附和胡漢民的主張。

孫中山見此情形,心裏也沒底了,覺得北伐也靠他們,和議也要靠他們。隻好說道:“隻要大家一致認為和議可以成功,我就下命令重開和議,但各革命軍也不能停止北伐,直到袁世凱表示讚成共和。你們能做到這一點,我就可以下命令。”

黃興見孫中山有些難過,就說道:“和議不成,北伐不廢。”

孫中山苦笑了一下。

李想越想越不對勁,極力反對,咆哮如雷,說道:“你們怕死,想妥協求和,那是辦法嗎?怎麽不集中力量,直搗黃龍?革命不徹底有二次革命的危險,這要流多少血才是個頭?你們應該考慮這個不利的後果。我鄂州革命軍包打兩條線,也沒喊過怕。”

孫中山見李想還有勇氣,馬上又來了勁頭,大叫道:“北伐,北伐,將革命進行到底!李帥是好樣的,就按他說的辦。”

這樣一來,大家又都沒有話說了。

黃興見此情形,也隨風轉舵,說:“有把握打贏,當然是上策,和議的事情不妨暫時緩緩。”

結果會議又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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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愛麗園。

“關於中國時局並無什麽轟動新聞。事態的發展如冰山一般冷峻。每個事件在數周甚至數月前便有謠傳,而最後也總會如期發生。當然,我指的是中國觀察家們最害怕發生的事。”說話的是美孚在上海的代表。他的目光在圍桌而坐的英商公會和美國商會的代表們身上巡視一遍後,又道:“美軍第15步兵營正開往秦皇島,然而,我們仍無法對廣受關注的最新局勢不屑一顧。目前,美國軍隊已作為聯合幹預力量的一部分開進華北,並表明了我們的立場——根據條約義務,我們不能對此置之不理,直到社會治安恢複穩定,政府重新控製事態,無論誰是執政者。”

顯然,這些外商代表唯他馬首是瞻。

他油然道:“〖羅根號〗運載的美軍第15步兵營和機槍營將在黃海和渤海上顛簸4天後,趕在相關鐵路沿線失控前抵達秦皇島,下船登陸。他們雖然不是戰無不勝的部隊,但是整個美軍的代表。並且,隨後將會有更多部隊從馬尼拉和其他地區抽調過來,直到中國錯綜複雜的局麵徹底平息。”

納什知道,美國將軍隊派往華北並不意味著這是一段輕鬆愉快的經曆,反之,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一個冒險之旅。但我們這樣做,僅僅是為了履行我們的條約義務,並且糾纏著諸多複雜因素。當義和拳運動被鎮壓後,西方列強與中國政府重建友好外交關係,雙方就新的交往方式達成一致,以預防圍攻公使館以及阻礙中國首都與港口間道路的情形再次發生。

一個老洋鬼子動容道:“列強之間也簽訂了正式協議,就出現危險征兆時如何重新劃分通往港口的要塞達成一致,並規定了各自派遣軍隊的數量。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中國政府必須同意接受外國幹涉,以及在必要時視列強為惟一仲裁者這一恥辱行事實。介入幹涉時機從來不容易把握,而武裝幹涉終止的時機、形式以及理由,在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是一件處理起來極為棘手的事情。”

另一個洋鬼子皺眉道:“武裝幹涉就像是跳進一個黑暗陷阱。無論詭辯家如何抵賴,我軍在中國出現,都是一種幹涉,而且是一種武裝幹涉。我們將被迫在這條路上走多遠,或者我們將被拖入泥潭多深,作為對未來事件進程無法知曉的人,都無從斷言。幹預從來就像是跳進一個黑暗陷阱,什麽時候能重見光明,沒有人可以預言。事情逐漸向前進展,公使館的保衛力量不斷得到加強,外國的軍隊不斷進入中國海岸沿線的特許區域,直到幾乎達到義和拳運動時的數量。”

美孚代表納什悠閑地吸了一口雪茄,吐出煙霞,微笑道:“列強之間的相互關係很不明朗,而中國國內局麵也無大的改觀。所有試圖達成對立雙方和解的嚐試都由於自身原因而以失敗告終,哪怕是取得暫時的和解。滿清王室不願意放棄政權,革命黨人也未能奪權,土匪四起,所有中國人都被激起了排外情緒,這也是合乎情理的。從某種程度上說,即使沒有條約義務,我們也有正當理由派兵保護受到威脅的僑民。其他將要聯合出兵的列強也是出於同樣目的,雖然現在仍待確定。這便是當前確實麵臨的困難。出兵時機仍未確定,至於地點及方式更未確定。聯合出兵占領華北以及通往北京各條要塞的危險性和它的必要性一樣明顯。一旦革命黨人持續北上,危險便與日俱增…………和過去一樣,想要區分中國的愛國誌士與土匪是極端困難的;而對於中國人來說,想要區分維持治安、保護同胞生命及財產安全的外國士兵以及趁火打劫、火上澆油的洋人,同樣困難。”

納什在想:如果中國人可以保持足夠冷靜,關注危及他們個人以及國家存亡的大事,他們現在應該向列強示以極大的讚賞和敬意,正如東京的半官方媒體與俄國外交部之間一樣,而非整天為建立真正的共和製或是君主立憲製而傷腦筋。

聖彼得堡向日本發出邀請對中國來說十分凶險。東京的報紙今天將俄國對於蒙古的所謂擴張視為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們說,這不過是白種人的負擔,俄國人需要在蒙古人、親王、喇嘛和駱駝之間維持秩序。簡而言之,他們必須維護俄國的和平。

隨後,俄國的報紙在這場恭維競賽中,以俄國人的隱晦方式回應道,在中國當前混亂局麵下,正是先進文明國家隨時準備伸出援手之時。他們相信日本會完成應盡的義務,並建議將滿清攝政王的勢力區域關東地區作為其活動範圍。俄國編輯說,日本人非常了解當地情況,他們的幹預必將皆大歡喜,並且告誡他們曾經的敵人同時也是現在的朋友,他們應做好充分準備,以防止在中國未來的複雜局麵中猝不及防。

所有這些言論都是暗流湧動、意味深長。如果它們想表達什麽,那便是對日本和俄國而言——他們當然是對此非常關注的——中國北方的命運已經決定。這一決定看起來不會是實行共和製或者君主製,甚至不可能是“門戶開放”。1895年,當時的俄國艦隊被日本人認為是不可戰勝的,俄國人執行沙皇的命令,將日本趕出關東。現在,聖彼得堡向日本發出邀請便顯得十分有趣,對於中國來說也更加凶險。

納什說道:“當前,中國內戰雙方陷入僵局,是對世界和平的巨大威脅,也是對列強試圖避免中國分裂的巨大幹擾。顯然,這一僵局主要是由於革命黨與滿清陣營雙方對金錢的需要及缺乏互信。發動革命,或保衛王室,僅僅是發動戰爭的形式。戰爭需要資金,需要巨額資金。孫中山在電報中宣稱,他準備率領十萬或百萬大軍向首都挺進,雖然數字可能有差別,然而在此險惡形勢下,如果沒有巨額貸款支持,他不可能從陸路或水路向北方挺進;而滿清王室,無論有無俄國支持,正準備誓死守衛北京,但是他們的守衛也亟需軍火,如果沒有巨額貸款,便不可能購買軍火。”

所有人細細品味納什的話。

革命已取得巨大成就,這主要依靠海外華人捐款,特別是來自馬來半島、海峽殖民地、泰國和爪哇居住的華人捐款。在那裏,他們已獲得可觀的財富,掌握了成熟的商貿管理模式,而這些正是中國國內所缺乏的。即便如此,革命黨人的資金現也斷流。

革命黨人和所有外行一樣顯得過於樂觀了,他們低估了革命的成本。他們取得的驚人成就可以吸引更多捐款,資金無疑會源源而來,但與此同時,無價的寶貴時機也隨之錯失。

另一方麵,滿清王室擁有資金,但並不情願用皇家財富來進行一場未知的軍事冒險。作為特權階級,他們的小心謹慎不足為奇。在過去300年裏,他們一直享受著國家補貼,突然間他們發現有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將在未來剝奪他們的特權。現在的問題是,滿清王室是否應用積蓄作為賭注來換取未來繼續享有補貼的特權,或是在萬不得已時放棄他們的補貼,依靠三百年來積累的財富有節製地生活下去?當然,他們非常痛恨袁世凱,袁似乎已將他們的退路毀掉,因為直到最近,他還一直保持著與革命陣營的接觸。

所有精明的洋鬼子商人都想到了,袁世凱要出手了,他們也該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