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爾遊到了一半已經被凍僵了,澤依同踩著水噗嗤噗嗤下去,將她整個人拉上了岸邊。
“你發瘋了,怎麽敢到銀湖裏去,會凍死人的!”
澤依同沒顧得上被湖水侵濕的褲子,看著阿娜爾凍得烏青的嘴巴,眼淚差點又流出來了。
此時也沒有太大的力氣解釋,阿娜爾緊緊拽著黑色的背包,艱難說道:“生火……烤……烤。”
澤依同點頭,將她放在牧草叢中。銀湖的溫度有多低她是知道的,別說阿娜爾現在渾身僵硬連馬背都上不了,就算是能上馬,這樣騎馬吹著風回去,隻怕要落下病根呢,阿娜爾的樣子一看就不如她們牧民的女兒壯碩,經不起凍吧?
在草原上生火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主要看能不能盡快找到幹牛糞。今天看起來像是阿娜爾的受難日,卻是澤依同的幸運日,她走了幾十米遠,就找到一塊不算小的幹牛糞,她破涕而笑,將幹牛糞揣在懷裏,自己奔走幾步,在湖邊尋了幾根大枯枝。草原上沒有樹木,這些枯枝肯定是隨著雪水,從山上衝下來的。
她覺得自己十分幸運,幹牛糞最好生火,燃燒起了沒有異味,還帶著一股清香,是草原牧民最重要的燃料。澤依同背著風,劃了一根火柴,小心翼翼點燃了牛糞,才將枯枝一點點在上方搭起了架子方便燃燒。這些木頭在湖邊沾了水汽,並不是很幹燥,所幸還能點燃。
等火漸漸大了,溫暖的火焰一烤,阿娜爾烏青的嘴唇還在哆嗦,但是已經有勁主動伸出手去靠得火堆更近一些了,舒緩過來一點,還脫下身上的皮外套,擰幹了頭發上的冰水。
澤依同見有效果,又跑去尋找更多的枯枝,慢慢控製著火勢,不多的柴火,竟然燃了有一個小時。澤依同的褲子已經全幹了,阿娜爾在湖裏泡的太久,衣服也就幹了八分。
澤依同還要去撿柴火,臉上已經有了血色的阿娜爾拉住了她。
“別去了,太陽就快落山了,我們得快回去,不然你阿媽和莫啦都會擔心的,我已經不冷了。”
她說的是實話,雖然身上的衣服還沒幹透,但烤了這麽久的火,全身暖洋洋的,湖水帶來的寒意已經被驅離,再騎馬回去的話,身上的衣物在風力下,應該能幹透的。
澤依同見她有力氣說話了,應該沒有大礙,放下心來。
畢竟是十二歲的小姑娘,好奇心重,現在丟掉了擔心,看著阿娜爾下湖去就為找這個黑包,便問她裏麵裝了什麽。
阿娜爾苦笑,“我隻是懷疑這是自己沒失憶前遺失的,可能有我身份的線索,至於裝了什麽,還真不知道。”
澤依同一聽,慫恿她打開看看。阿娜爾點頭,帶著忐忑的心情拉開了背包的拉鏈。一堆花花綠綠,已經是被湖水徹底泡爛了的紙幣露了出來,看那樣子,隻怕幾萬華幣是有的。
阿娜爾失望,澤依同更失望,用手指輕輕一捏,那些泡軟的紙幣全部糊成一團,看樣子是沒法曬幹再用了。
阿娜爾看她失望之情不言而表,點了點她額頭:“小錢迷,比我還心痛,你很缺錢嗎?”
澤依同點頭:“阿媽說莫啦的眼睛要動手術,要幾萬塊就夠了,要是這些錢沒泡壞,該有多好啊。”
阿娜爾抱了抱她,“真是好孩子,來我們繼續看看,說不定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呢。”
她幹脆將背包翻過來,將其中的物品都倒了出來。
一個鴨舌帽,一雙符合她腳型尺碼的女式皮靴,幾包壓縮餅幹,再加上那堆泡壞的紙幣,就是這個背包所有的東西。
沒有身份證,沒有駕照,沒有任何能證實阿娜爾身份的東西。她將皮靴子撿起來,濕嗒嗒的,卻沒被水泡壞,可見質量很好,再加上一堆泡爛的紙幣,自己應該很有錢吧?可惜沒失憶前不認識澤依同一家,不然她就可以拿錢送澤依同的莫啦去治眼睛了。
阿娜爾有些失落,卻沒想過,她沒失憶前,大概也不會認識像澤依同家這樣的藏地牧民,平白無故,又怎麽會拿錢給澤依同的莫啦動手術呢?
鴨舌帽也是能用的,阿娜爾也撿了起來,想到這些是她從前用過的東西,阿娜爾就沒辦法拋下。
澤依同抱著不浪費的心理,將幾袋還沒有進水的壓縮餅幹揣在了懷裏。
天色漸漸晚了,她們正準備回去,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誰家養了這麽多馬兒?阿娜爾總目遠眺,看見一群黑壓壓的奔馬從雪山方向而來,個個都身形矯健,奔跑過的地方,有一道勁風將附近的牧草都吹倒了。
夕陽下,領頭的一匹渾身雪白,一點雜毛都沒有的頭馬,因為速度太快,四蹄像騰空躍起,在草尖上似要飛起來。
其他或是棕色,或是黑色的奔馬,包括遠處隱隱約約遙不可及的雪山,近處銀光閃閃的湖麵,青青的草,橘紅色的夕陽,全都為這匹渾身雪白的馬作了陪襯。
不光是阿娜爾和澤依同,連她們騎來的兩匹家養的牧馬,都眼有陶醉之色。
那匹白馬在整個馬群中,出色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直到這個隻怕有幾百匹馬的群體,在銀湖邊快速飲了水,又消失在了雪上方向,被震撼的澤依同才回過神來:
“阿娜爾阿佳,……我們剛才看見的是,天馬啊——”
生活在雪山上,潔白無瑕,又快若閃電,在牧馬的傳說中,根本不配被凡人擁有的天馬,澤依同興奮得在原地又唱又跳,若不是天色漸晚,阿娜爾強行將她拖到了馬背上,她懷疑澤依同能在湖邊發一夜的瘋。
………………
偶然看見“天馬”的事情,在小小的蒙古包裏做了好幾天的談資,特別是澤依同的莫啦,用藏語講了許多她小時候的傳說,澤依同充當翻譯,阿娜爾則是連蒙帶猜聽了個大概。
對於阿娜爾跳下湖去找背包的事情,連頓珠都責備了她。
阿娜爾知道這是頓珠在關心她,倒沒有頂嘴,反而不好意思笑了幾聲。
又聽說她沒有找到身份的線索,連莫啦都安慰她,隻管在家裏安心住下來,她們家不缺這一口口糧,阿娜爾覺得眼眶熱熱的。
頓珠將要參加賽馬大會的皮貨,已經要賣出的牛羊都選好了,阿娜爾為澤依同小姑娘的騎術所驚,已經沒有了當初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奪魁的心思。
但是多學一樣本領總沒有壞處,她在澤依同這個小老師的鞭笞下,還是在盡心學習騎術。不過一個月時間,阿娜爾也能在馬背上耍幾個簡單的花招了,眼睛不太好的莫啦都誇她天賦好。
“你上輩子一定是我們草原上的姑娘!”莫啦笑得時候,臉上的皺紋會全部舒展開。
因為要舉行賽馬大會的“衝欽卡多”在那曲鎮北,離澤依同家蒙古包所在的牧區還有上百裏路,加上牧民的家當習慣了隨身攜帶,還有兩個星期的時間,頓珠已經在張羅著搬家了。
他們家是沒有大車的,得和附近的牧民一塊兒去那曲鎮。
頓珠說去借車,過了半天卻被幾個牧民抬了回來。阿娜爾來了這麽久,也見過了幾家在這附近的牧民,看他們抬著頓珠回來,大為吃驚。
原來頓珠馬摔了下來,腳受傷了,這些人認為是骨折,要問過莫啦的意見,準備送頓珠去醫院。
阿娜爾看著頓珠痛的臉色發白,原本膚色健康的額頭上都是汗水,她趕緊查看了一些頓珠的腿。印象中骨折的人不能隨便移動,阿娜爾摸了摸她的腿,發現骨頭還好好的,然而頓珠痛的厲害,恐怕也非簡單的肌肉拉傷。
骨頭摔了裂縫?這個卻要去醫院檢查拍片子,莫啦老了,澤依同又小,頓珠是半昏迷狀態,這個家頂事兒的居然隻剩下阿娜爾這個半外人。
她管莫啦拿了些錢,隨著牧民們將頓珠送往最近的醫院。
最近的醫院,也在很遠的地方,澤依同握住阿娜爾的手,阿娜爾的鎮定,讓她變得勇敢了些。
阿媽一定會沒事吧?
澤依同的擔心直到她們去了醫院,拍了片子,果然是阿娜爾猜想的骨裂,才稍微放下點心來。
頓珠躺在病床上,小腿包了一層石膏。
“賽馬大會,我們家今年是趕不上了。”
澤依同悶悶不樂,倒不是她不孝,希望摔了腿的阿媽繼續去比賽,隻是原本計劃的獎金,就這樣泡了湯——好不容易今年男女混合比賽,獎金才有十萬塊,頓珠的騎術在方圓百裏內都有名號,奪魁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這下莫啦的手術,又要拖到什麽時候呢?
阿娜爾怎麽不知道澤依同的心思,隻是她騎術有限,澤依同自己根本不夠年齡參賽,騎術上的差異不是她這個初學者一兩天能彌補的,澤依同家的馬兒雖然壯碩,也隻是普通的牧馬呢。
除非——想到某個可能,阿娜爾的眼睛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