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百花怒放的顏色,行走間拖動了一山春色。
囚禁了她四百多年的牢籠已經坍塌,麵目模糊的女子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感慨良多。她本就是一團不凝實的虛影,所謂自由的空間對她而言便是一股穿堂之風……沒有思覺的身體,是體驗不到空氣有多麽清新,漿果有多麽鮮美的。
不過,好歹她還能享用自由,不是麽?
“喂,我們說好的,放你出來,你可得幫忙對付八歧大蛇。”林洛冬看虛影隻顧著發呆,著急無比。
那麵目像是蒙了一層薄霧,身穿鮮花之裙的虛影,對著兩個少年溫和一笑,消失在了原地。
有崔賀儉等人加入戰局,淺田齋藤一方已經節節敗退,若不是親自接到過守山女神的旨意,他也不會憑借一股信仰撐到現在。
現在的情況已經十分不樂觀,淺田齋藤懷疑自己就要辜負女神的期許了。
一枚靈能子彈,又奪去了一個神社侍者的生命,淺田齋藤雙眼通紅,從潛意識中生出一絲無奈——難道他就真的不能奈何這些華夏修士?那自己,又要如何接管神社,做上大神官之位!
淺田齋藤已經狀似瘋狂,文觀景壓製不住他,錯身而過時,淺田齋藤提著刀像黎兮兒劈去。他要看看,這些道貌岸然的華夏修士,在麵對危險時,是救自己,還是救那些普通士兵!
爭鬥多時,這些特種兵就是靠黎兮兒的庇護才能遊刃有餘放冷箭,黎兮兒見淺天齋藤驚天一劍突然劈來,她手腕一翻,變成了金係的“蜂尾千針”。
金係的銳利尖針,突然出現在淺田齋藤的周身四方,他既然逼黎兮兒選擇,黎兮兒也逼他選擇。
是殺傷敵人重要,還是回護自己重要?
這些年的經曆和成長,黎兮兒早已不是當年被金雕逼迫的毫無還擊之力的小姑娘,她不會再讓自己拖“林師姐”後腿的,絕不!
淺田齋藤心中驚愕,他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嬌弱的華夏女修也有這樣的魄力,知道自己不能兩全齊美,所以她也選擇賭麽?
那麽,她就選錯了。
當他放棄了年少的荒唐,選擇了成為本宮淺間大社的侍者時,就已經將生命奉獻給了神靈。淺田齋藤永遠都不會忘記,在辛苦成為護衛官後,某一日在正殿中第一次感覺到了信仰之力流過體內的感覺。
那是女神對他虔誠供奉的回應。
一些金針已經紮入了淺田齋藤的體內,金係術法的銳利讓他的經脈在瞬間被攪亂。
而他的武士刀,也砍在了黎兮兒撐起的防護罩上。
火花四濺,金石相遇!這是一場注定了兩敗俱傷的選擇!
“淺田。”
誰在叫他?淺田齋藤腳步驟停。
“淺田。”那聲音又響起來,似清風拂過山崗,像年少時的仰慕的鄰家大姐,溫和端莊。淺田齋藤不由得抬頭。
像繁花齊放般鮮豔的裙角,她的身上包含了富士山萬物的色彩,卻並不矛盾。至於麵目,淺田齋藤根本不敢去看。
“淺田,你雖被八歧蒙蔽,但侍奉神靈之心虔誠,可為神社大神官。”
那些正在攻擊的神社侍者和日本修士都停了下來,這道漂浮在半空的虛影,給他們熟悉的怪異感。好似被眼前看不清麵目女子看著長大的感覺,怎麽也揮之不去。
淺田齋藤也有這種感覺,或者說他的感覺更強烈。
可為神社大神官?他突然明白了這身著百花裙的女子是誰——木花開耶姬命女神,聖山的守護女神。
那早期聆聽的神音,竟然一直是八歧那個怪物的?
淺田齋藤的武士刀掉在了地上。
“我不配做大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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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一道虛影緩緩飄落,林洛然並沒有十分吃驚。倒是硬土層下囂張無比的八歧,突然變得沉默,林洛然甚至感覺它在瑟瑟發抖。
“你那日好像並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塵心仙子,那你為何又不吃驚呢?”
虛影聲音溫和,林洛然發現她用的並不是日語。
“你不是同樣知道我是塵心?”話是這樣說不假,但從猜測到證實,林洛然也捏了一把虛汗。如果山雀的證詞不是作偽,人命案和失蹤之時,一定有那麽一道顏色讓山雀記憶猶新的裙角曾出現過。
林洛然開始以為一切都是這“木花開耶姬命女神”搞的鬼,但在駒場公園挖起來的塑像卻是八頭八尾的怪物。木花開耶姬命女神自然不可能凝聚信仰之力為他人做嫁衣,那麽,便是八歧大蛇在謀奪屬於富士山守山女神的信仰之力了?
兩者的恩怨她並不清楚,當時甚至不知道八歧大蛇就被鎮壓在富士山下。
但進入夢境見了栩栩如生的江戶時代,不連貫的片段終於練成了一條完整的線索。
德川家康在四百年前擴建本宮淺間大社時做了手腳,幫助八歧謀奪信仰之力,一百多年後他的重孫德川吉宗秉承祖宗遺命,在澀穀修建了獵鷹場,並埋下八歧大蛇的塑像作為媒介,吸收軍隊的負麵情緒作為暗黑信仰力的養料,讓德川家康在富士山火山內部做了四百年的美夢,幫八歧製造了四百年的暗黑屬性信仰之力。
如果不是獵鷹場變成了平和安詳的公園,八歧和夢世界都沒有了能量補充,它應該不會講主意打到引誘活人入夢之上。
那麽,就不會有自己的島國行,和眼前的木花開耶姬命女神重現了吧?
不過,按照火鳳的那毒辣的目力,眼前的虛影,應該隻是神靈拋棄人間界時遺留的殘念,經過多年香火,擁有了獨立的思維,代神行使職責。
她被八歧大蛇用陰毒的方法禁錮,後者可能還認為自己完全消滅了這抹殘念,哪知道這位也是強人,在四百年間韜光養晦,隻為了獲取自由時的致命一擊。
“你們上去後趕緊下山,越快越好,火山隨時會噴發的。”虛影一抬手,那些奄奄一息的日本青年都被送出了火山口。
林洛然訝然,“你不怨他們?”
虛影搖頭,“怨?神靈尚有做錯之時,又何況這些凡人。”
怨是什麽,作為剛剛擁有獨立意識的虛影,並不能體會凡人的情感。她是由木花開耶姬命女神的殘念所化,前者早已是斬斷凡情的冷漠神祗,或許許多年還知道喜怒哀樂,但是遺留這抹神念時,恐怕隻剩下高高在上的憐憫了。
林洛然若有所思,指著火山壁下蜷縮在一堆白骨上,已經蒼老倒不成人形,隻殘餘了一口氣的德川家康:
“那他呢,你怨麽?”
林洛然能感覺到她問這句話時,隻剩下一口氣的德川家康,本來就微弱的呼吸,更是一點都察覺不到了。他並不是突然死了,而是屏住了呼吸在等待答案。
虛影遲疑了一會兒,“四百年前他帶人擴建本宮淺間大社,修改了神社的布局將我囚禁時,我的確很不喜歡他,一想起他的樣子都不能安心,這就是怨嗎?”
林洛然點頭。
虛影歎氣,“可我看見他現在的樣子,又原諒他了。”
林洛然側目,隻剩下一層皮的德川家康微微動了一下,竟然流下淚來。雖然水汽被地火之熱瞬間蒸發,林洛然卻看得清楚,德川家康淚流氣盡,一團像白熾燈一樣的信仰光團,飄向了虛影,沒入了她的眉心。
這是德川家康死前的信仰之力麽?
得了德川家康死前由黑轉白的龐大信仰之力,虛影的臉上終於能看見五官了。
這是一個很有親和力的女子,林洛然沒想過自己所看到的第一個女神樣貌,會是單眼皮。
林洛然沒有機會再和她交談,八歧終於在這刻撕下了它懼怕虛影的偽裝:
“很好,一個有信仰力,一個有神格……等本神接手後,當真是兩全其美了。”
它那瑟瑟發抖的聲音不見了,隻剩下誌得意滿。土層徹底龜裂,八歧的腦袋從熔漿中鑽出來。
林洛然皺眉,林爸他們應該撤離了富士山了吧?那她還需要和八歧拚死拚活嗎?
以自己的修為去救她原本不喜的島國普通人,林洛然不是聖母,她遲疑了,甚至感覺不值。
岩漿漫過水罩,火山正在噴發,是離開,還是戰鬥,林洛然遲疑不決。
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她看見那個還沒擁有自己名字的,剛剛獨立出意識,身穿鮮花之裙的女子,留下一個異常美麗的笑容,臉龐蒙著一層聖潔的茸光。
她凝實了的身影,在漸漸崩潰,還原成信仰之力的小小光點。
一點點,一點點,光點所到之處,憤怒的熔漿被安撫凝固,八歧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是世上最神聖的光,屬於千千萬萬普通人的信仰之力!
林洛然在水罩中,被她送出了火山口,後者心有完全感慨,“為什麽這樣做?”
虛影快要消散完了,她笑得比鮮花之裙更美,“你會懂得……這是屬於神祗的職責。”
——可你並不是真神,也需要以身護山,以身護民麽?
這句話林洛然並沒有機會問出口,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蘑菇雲籠罩在富士山上空,並沒有臆想中的大爆炸,富士山也沒有坍塌,如果不是上揚的火山灰,沒有人能想象片刻之前發生了什麽。
屬於日本國的最後一個殘神,和八歧大蛇同歸於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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