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年四十九歲的劉桂英,在街道辦做了多年工作,平時說話雖然帶著一些大嗓門兒,其實是一個外粗內心,再好不過的老大姐。
她早年喪夫,自己辛苦拉扯大了一個閨女在讀美院,畫兒畫的好,人也長得漂亮,左鄰右舍都說她福氣好,其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從來都在人前說好的,撫養女兒的辛苦,美院高昂的學費,難道還能向外人去訴苦?
隻是再辛苦,老天總不會虧待善良的人吧,多年辛苦,女兒考上了美院,學費雖然不便宜,但劉桂英的女兒在畫畫上麵那是真有天分。
直到大前年,劉桂英查出了糖尿病。
這可是個折磨人的病,不會馬上要了你的命吧,確實細水長流的花錢窟窿。堅持打胰島素不說,平日裏吃的東西也要注意,每個月的藥費就是一筆大數目,有醫保能報銷一部分,然而加上女兒的高昂學費,還是讓這個隻有劉桂英一人在賺錢的家捉襟見肘起來。
她一開始還算心裏素質好,堅持治療,直到前年糖尿病的並發症,醫生說病灶轉移到了眼睛上,不摘了眼球,她會有生命危險。
劉桂英感覺天一下就塌了。
她不想當瞎子,更不想拖累女兒。要是摘除了兩隻眼球,意味著她就要馬上病退。僅靠著退休工資,她根本沒辦法攢夠美院的學費。
是當瞎子,還是選擇等死?
劉桂英當了大半輩子寡婦,在沒有看見獨女學業有成,幸福成家前,她舍不得死。但要選擇生,就注定再也看不見這世界的光明。她那段日子輾轉難眠,醫生也說了,就算摘除了眼球,也不保證不複發,她還是需要長期吃藥控製——到時候僅靠著她的退休工資,能保障女兒讀書和自己治病嗎?
劉桂英見病情瞞不住了,才向在帝都讀書的女兒坦白。
劉昕悠連夜從帝都趕回來,看著瘦了一大圈兒母親,母女倆抱頭哭成一團。哭過之後,劉昕悠拍板做了決定,摘除眼球,保母親的命!
她在畫畫上有些天賦,平時也會在畫廊裏寄賣一些習作,隻是天賦好自然有些傲氣,標的價錢高,名不見經傳的小畫手誰會掏錢?幾個月賣出一張是常有的事兒。至於什麽電腦繪圖設計,在她這種學畫的人眼中是看不起的。
往日裏看不起的兼職,此時簡直成了救命的稻草,劉昕悠安撫住了劉桂英,讓她放寬心聯係醫院準備接受手術,自己則回帝都打包賣畫,加上兼職籌錢去了。
劉桂英被說服了,想著反正要接受手術了,以後再也看不見這紅塵世界,這心中的遺憾,卻得先了結。她這輩子就一個遺憾,早逝的丈夫曾說要帶她去洞庭泛舟,沒有來得及視線,這個老派的文藝青年就英年早逝了。
代替丈夫,去看看洞庭山水吧。
劉桂英將這當做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旅行,去了嶽陽樓,觀望了洞庭的闊大,她對於手術的擔憂消散不少。又聽別的遊客說君山香火極為靈驗,劉桂英買了船票,一路去往君山。
真沒想到小小的君山,遊客這樣多,簡直是人擠人,她有些失望,拜了拜湘妃祠,聽見旁人說最靈驗的是柳毅井,君山上有祥瑞之光,就是這口井冒出來的。想到自己做了手術後前途未知,她還真的買了香火虔誠拜了拜。
隻求大慈大悲的菩薩,能保佑劉昕悠順利完成學業,有個幸福的未來。劉桂英將香燭虔誠供奉之時,隻是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想法,卻沒料到,收獲的驚喜讓她從此變成了真的信徒。
那時她燒完了香,正想離開,一個長相清淩淩有出塵之氣的姑娘問她如今是何年何月。劉桂英當時並未多想,她隻當現在的小年輕人過日子糊塗,還嘮叨了幾句。
哪知那姑娘轉眼就不見了,劉桂英莫名其妙了一會兒,片刻君山上方卻下起了雨來。金色的靈雨落入劉桂英的眼睛裏,她感覺模糊不清的視線好像清晰了一些。
聽見旁人轟然,說是什麽靈雨,劉桂英心中也怦怦直跳,難道這世上還真有神佛仙人嗎?誰也說不準,現在修真者不是被證實了麽,女兒劉昕悠就整天在網上搜別人拍到的各種視頻,華夏的民眾都想叩仙門——還不知道這靈雨功效,總歸是沒有壞處的吧?
劉桂英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不顧形象張開嘴,捧著手,去接住天上落下的金色靈雨。甘甜中帶著一股藥香,這可能真的是好東西啊。
劉桂英比旁人更誇張的舉動,也讓她得到了更多好處,當時就覺得為病痛所折磨的身體輕了許多。
靈雨落完,君山上空響起一個女音:“感念爾等心誠,特降靈雨以洗塵埃。”不管過了多久,劉桂英都會清晰記住這話,這聲音。
等她再抬頭,君山上方模糊的水鏡,他人隻看見那是彩衣翻飛的天宮仙子,劉桂英卻一眼認出那輪廓,分明是方才問她如今是何年月的女子。
原來她是天宮仙子,怪不得不知道凡間歲月!仙緣,這是何等的仙緣,劉桂英虔誠跪下去,一定是這“塵心仙子”感念她燒香虔誠,才現身降下靈雨,來幫助這些香客中,許多和她一樣病痛纏身的信徒。
劉桂英拜了仙子,再回老家時,堅稱自己“遇仙”了,女兒劉昕悠隻當她落入了傳銷組織被洗了腦,忙完了手中的事情從帝都趕回來,帶著固執的劉桂英去醫院檢查,糖尿病沒有全好,病灶卻消退了,各項指數也偏向了正常值。
也就是說不用做手術摘除眼球了?劉桂英越發肯定那是真仙,劉昕悠也變得將信將疑起來。她媽的病有多嚴重她再了解不過,傳銷組織也不包治病,這糖尿病雖然沒全好,但是眼睛不用摘除是真。
君山當時見證神跡的香客,估計就隻有劉桂英見了仙子真貌,她纏著女兒死活要將仙子畫出來供奉。
網上也偶爾有幾張照片流出,彩衣翻飛,劉昕悠根據劉桂英的高要求,畫了又改,改了又畫,花了小半個月時間,還真的將“塵心仙子”畫的至少有八分像。
劉桂英病情控製住了,還照舊去街道辦上班,卻將塵心仙子的畫像掛在書房中,老大姐每天早晚一注香,供奉的虔誠無比。她不單上香虔誠,平時但凡有個喜樂,都愛在畫像前嘮叨兩句,工作上遇到不順,向仙子傾述兩句,似乎就有了主心骨,有了麵對困難的勇氣。
以劉桂英的見識,當然不明白這其實是信仰之力的反哺——有了信仰的人,麵對生活總是有更多勇氣,這是渾渾噩噩混日子的人無法體會的。
如果生活總是一帆風順,大抵修真者也不用追求仙路,要去爭當逍遙世間的真仙了。劉桂英感覺生活越過越好,劉昕悠卻在今年春天做兼職時暈倒,送去醫院,白血病。
診斷書一下,劉桂英當時就暈了。
醒了怎麽辦?得治病!不管花多少錢都得治,她的女兒,花一般年紀,那麽好的天賦,人生連戀愛都還沒來得及開始,難道要讓她等死嗎?
一邊化療,一邊等著合適的骨髓配對。劉昕悠的同學捐贈了一筆醫藥費,在一次次的化療中杯水車薪。劉桂英準備有合適的骨髓,就將房子賣了做移植手術。
小半年過去了,昔日健康美麗的昕悠,已經被化療折磨的沒有神采,頭發掉光隻是其一,她瘦的厲害,化療期間吃什麽吐什麽。劉桂英整夜整夜失眠,跟著大把大把掉頭發,就像得了白血病的是她一般。
如果僅僅是這樣,劉桂英都感覺自己還能堅持,可是昨晚醫院卻傳來噩耗,劉昕悠的病情起了變化,必須馬上做骨髓移植手術,不然……可能拖不了三天。
骨髓移植,等了小半年都沒出現能配對的,難道三天時間反而還會突然出現?劉桂英掛了電話,急火攻心,手中還拿著香燭,哇一聲一口鮮血就吐在了供案之上。
大慈大悲的仙子,您可有看見信徒的苦難?
求求您,發發慈悲,救救小女吧。
劉桂英心中絕望,不願放棄最後一根稻草,掙紮著翻身爬起來,衝著畫像使勁磕頭。磕一下,求一句,額頭很快就磕破了,慈母的鮮血,虔誠的信仰,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得不到仙子回應,她要如何在早年喪夫之後,再承受喪女的悲痛。
她不是信奉“塵心仙子”仙子中最有權勢的人,也不是最有錢,或者能置辦起不菲供品的人。
現年四十九歲的劉桂英,隻是街道辦一個工作了多年的普通老大姐,她是華夏工薪階層最普通的一員。
可也唯有她,自君山歸來,將“塵心仙子”描了畫卷,掛在書房,每日供奉香火從不間斷,一顆虔誠的信仰之心,早隔著空間,和她所信奉的對象相連。
力微小,心意誠,她是最虔誠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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