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濕的地牢裏,虞秋佝僂著身子,仰麵躺在幹稻草上。胸口上的傷口結痂愈合,手腳上的開縫之處也被人拾掇好,較之一個月前,他的身體狀況似乎大為改善了。關在總督府的死囚牢獄已有三十幾天,一直沒人來提審他。
“三十三號,有人探監。”皂衣獄卒的聲音從地牢入口處傳來。
原來的紅蓮邪教教徒,如今總督府裏的女衛統領沈含香,蓮步輕移,來到關押邪教重犯虞秋的三十三號牢房門前。牢裏的犯人一動不動,仿佛沒有看到這位女子似的。
“師叔,含香看您來了。”練氣女修兩眼含淚,話語之間充滿愧疚之情,“師叔,對不起。我本以為戚護法他們沒有回去,以您老的智慧,馬上可以推測到這邊出事了,便會轉移住處,另立分壇。沒想到南宮大人他們的動作那麽快,分壇的教友還沒來得及轉移就被抓了。更令人意外的是,抓人的時候,師叔您也在現場。是侄女連累了您,對不住您啦。您睜開眼睛看看,打我罵我也好,總之隻要您能好起來,一切都會有轉機的。”
可是,裏邊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這一個月裏,沈含香來過好幾次,每次的結果都是無功無返,前紅蓮神教雨霖郡分壇壇主虞秋,依然對她這個教中叛徒不理不睬。
“師叔,您知道嗎,那個曾經在我們分壇出現的神秘人,今天來總督府了。”稻草堆上的人影好像動了動,沈含香接著說下去,“他叫徐傑,大洪王朝的禮部右侍郎,乃是內閣首輔的嫡親孫子。而他要我們殺的人,是他的親妹夫,也是皇帝的親弟弟。王朝兩方勢力角鬥,我等修仙之人偏要參和進去,不守修真戒條,到頭來,肯定要讓我們背這黑鍋。”
原來如此,虞秋心中疑惑稍解,不過,當日他就算知道其中內情,也擋不住上品靈石的無限誘惑,終究會重蹈覆轍,踏進這個漩渦的。
幽暗的地牢走道裏,一個孤女隔著鐵欄朝某間囚室自說自話,此情此景仍在繼續。
……
世間某些真理不僅應驗在凡人身上,很多時候,連修真之士也逃脫不了。
此時,魏鴻身在靜室,其神念卻一直關注著地牢的叔侄對話。雨霖郡暗中的紅蓮神教勢力本來隱藏地很深,卻因虞秋一時貪念,被自己連根拔起,魏鴻心中頗有感觸。貪欲有如烈火,火燒自身,要常思貪欲之害;貪欲有如鋼刀,刀斬自身,要常思私欲之害;貪欲有如猛虎,虎吃自身,要常思狂欲之害;貪欲有如“蜜糖”,糖害自身,要常思甜欲之害;貪欲有如洪水,洪水溺自身,要常思權欲之害;貪欲有如無底洞,洞深陷自身,要常思欲望不足之害。
試問,有誰甘於過清貧平淡的生活,而不選擇富貴榮華呢?不同的選擇,如一麵鏡子折射出兩種境界和人生價值觀。老子有言:“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司馬遷在《史記----列傳-----範睢蔡澤》中說:“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
前世的華夏曆史上,司馬遷著史,“常思奮不顧身,而殉國家之危”;諸葛亮辛苦半生,為國操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文天祥詩曰,“以身殉職不苟生,道有光明照千古”。明朝開國太祖曾給下麵的官吏算過一筆賬:老老實實當官守著優越俸祿過日子,就好像守著一口井,井水雖不滿,但可天天汲取,用之不盡。其實說的都是一個道理。
為人之道,為官之理,心若無欲豈會有貪。為國,清似蓮花之名節;修身,淡如秋菊之品行。是謂之,“見欲而止為德”。
若是虞秋心無貪欲,沒有接受徐傑送來的上品靈石,誠意伯之死便牽扯不到他的身上。也許不知要多少年後,魏鴻才會發現行省境內的紅蓮神教,總督府地牢裏上演的這一幕便很有可能不會發生。
與此同時,總督府內院假山下的小湖邊,朝廷使節徐傑與暫居府裏的誠意伯遺孀徐靜茹之間,也發生了一場頗為有趣的兄妹相聚的熱鬧場景。
總督府的後花園修建了一個小湖,湖邊有一間小小院落,整個院子由翠竹做成的籬笆圍著。走進院裏,首先看到的是一塊很大的草地,大約有一百多方,院子被一條青石路分成兩邊,左邊有幾張石桌,石桌上刻著象棋和圍棋的棋盤,石桌周圍種著幾棵梧桐樹正好為幾張石桌遮陽。右邊是供到訪客人活動的地方。沿著青石小路走過前院,會看到一個與小湖連通的水池,池水清澈可見,數十條珍惜的錦鯉在水中歡快地遊玩著。池水左邊是一條小走廊,走廊由木頭建議的搭起,木頭上麵纏滿了葡萄的藤子,池水的右邊是一小片竹子林,剛初春地上還可以看到正從地上冒出頭的竹筍。
在水池上有一座木橋,隻有這座橋可以走到對麵的竹林去。徐靜茹做客雨霖已有三個來月,很少外出,多半時間呆在總督府內,後花園的竹林便是她經常去的地方。而竹林對麵的美麗小院,恰好就是魏福分配給朝廷使節的暫歇之地。
兩兄妹雖然同在一個府邸,但是徐靜茹這個做妹妹的卻絲毫不知道兄長的到來。此次出使東霖,乃是朝中絕密,歐陽修一行人剛剛離京,禮部大員徐傑帶著家族扈從立馬就跟著過來了。何況,下毒殺害誠意伯乃是徐傑親自授意,他心中愧對自己的妹妹,當然要隱藏自己的到來。若非怕魏鴻對此事起疑心,他根本不會住到總督府來。
今日吃過午飯之後,徐靜茹閑來無事,便像往常一樣,來到後花園散心消食。沒想到,當她路過竹林的時候,卻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的身影。
“二哥,是你嗎?你不是留在洪京城,好好地當你的三品大員嗎?南荒邊遠之地,向來不是你鍾意的地方,此次,你到南荒,究竟有何目的!”皇妃當不成也就罷了,如今連伯爵夫人的位置都快沒了,徐靜茹此時滿腹怨氣,看到一個現成的出氣筒就在眼前,總能不怒,於是便有了這番不好聽的氣話。
“啊,七妹,你也在這裏?”剛剛想觀賞一下池中數尾靈動的錦鯉,可是沒想到竟然被徐靜茹給撞見了。徐傑心裏有鬼,話音之中有著一絲驚詫。
“本宮問你,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以前仍是皇子妃時,徐靜茹便是用這樣的語氣對她二哥說話的。
本宮,本宮,你丈夫都死了,怎麽還是那麽氣勢淩人,沒大沒小。徐傑原本的愧疚心理一下子去了大半,前些年的屈辱經曆,悲慘故事,一樁樁地湧上心頭。
“七妹,往事已去,你怎麽依然感懷生活在洪京城的那段日子。你的夫家早就脫離皇室,另立門戶了,‘本宮’可不是現在的你能夠自稱的。聽說,前些日子,誠意伯不幸離世,你不好好地去他墳前守靈,來這裏發瘋幹嘛?”看著昔日盛氣淩人的妹妹,氣急敗壞的樣子,徐傑心裏非常開心。
“你好…,哼,算你狠。二哥此番蒞臨南荒,是不是朝廷頒下旨意,派你來吊唁三殿下的。”女人的語氣軟了許多,似乎意識到今時已非往日,兩人之間的身份地位已經發生了顛覆性的轉變。
“嗯,的確如此。”多說多錯,徐傑一吐心中之怨氣,即刻冷靜下來,心中念頭急轉,看是否能有什麽好辦法,讓這個女人消失在自己麵前。
“那皇上和爺爺有沒有說過,準許我們回到洪京城?南荒之地多瘴氣,我和幾個姐姐從小生活在京城,不習慣這裏的氣候,而且,這裏刺客橫行,很不安全,還是早日離開為好。二哥,皇上那裏有確切的旨意嗎?”到了這個時候,徐靜茹還幻想著有一日,能平安回到京城,真不知是真傻還是假癡。
死在南荒還差不多,怎麽會允許你們這些棄子回京呢?徐傑心中感歎道。
“呃,這個嘛…,我不知道。等下次的朝廷使節來的時候,你去問他吧,也許皇上想起你們了,便會召你們回去的。哦,本官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必須馬上去找魏大人商議。七妹,哥哥就此告辭了,你今後多多保重啊!”
不等旁邊的傻女人反應過來,徐傑便自顧自地走了。小湖邊上,僅剩下一個仍舊沉浸在幻想中的女人。
---------------------------------------------------------------------------------------------
今天總共三更,算上補上昨天沒來得及發的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