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香

第三七四章 揚帆(下)

李虎丘說道:“功夫若練到聶嘯林和孔文龍那樣的境界,心意通神,不見不聞便可覺險而避,古往今來之大賢做到這一點的不乏其人,莊子一書裏就提到過孔子便有這樣的能力,隻有洞察世情,了解天道自然萬物變化的規律者才可謂之聖者,這樣的人世情人心俱已通透,五感六覺敏銳絕倫,精、氣、神、意已能夠與天地往來。”

燕東陽有些豔羨問:“虎哥,你現在是否已達到這樣的境界?”

李虎丘坦然道:“已經摸到登堂入室的門檻了,隻是還差一點點磨礪。”東陽有些沮喪,說:“我這輩子看來都與這樣的境界無緣了。”李虎丘搖頭道:“不能這麽說,心意通明不是搬運氣血,不是打熬身體,而是修養精神,磨礪心性,是通過對自我的認知進而了解宇宙自然的過程,百川歸流殊途同歸,隻要修行到了,無需參道拜佛,三百六十行,行行通大道,不管是讀書做學問還是習武練拳,甚至是做飯弈棋,凡事做到極致時都有可能領悟到道境。”

尚楠道:“既然是這樣,以垂釣入道又有何不可?”李虎丘道:“每個人的天賦不盡相同,求道的方法也就不盡一樣,人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尋找到適合自己的道,比如東陽,他的道便需向神射箭技和狙擊槍法中求去,而你卻隻能在一次次挑戰極限的比武中求得,武道也好,射擊之道也罷,一個人即便是找到了適合自己的方式,並且為之全力以赴,卻也未必便能得道,因為不管是領悟人生還是感悟自然,都需要極致的經曆和機緣。”

“聶嘯林深埋地下三十年心道大成,孔文龍在神道境界上縱橫武術界六十年,到最後也還是靠自閉於十八層地獄十年,才修成心神之道,武術界素來有修身易,煉心難之說,其實三百六十行,行行皆如此,比如廚藝界也有技藝好學,心意難求之說,同樣的一道菜,每個廚師做出的口味卻各不相同,其中奧妙便在於此。”

小妮娜端著一大盤烤好的魚肉走出艙室,剛好聽到虎丘所說,頓時被吸引。她眨巴著大眼睛,頗有感悟的說道:“大哥說的太有道理啦,這事兒我最有感觸。”東陽不滿小洋婆子胡亂插言,不悅道:“虎哥說的可是華夏文化裏天人合一的精髓,你一小老外,充其量接觸過兩三年華夏文化,除了飯菜做的還不錯外,還會些什麽?”

妮娜不忿道:“我就懂做飯!”又道:“你別小看這廚藝,裏邊的學問多著呢,比如說老外隻知道中國菜肴好吃,對於烹飪的技理卻是一竅不通,學廚藝隻懂得照貓畫虎······”李虎丘插言道:“誰說妮娜理解不了華夏文化的?這句成語用的就非常好。”燕東陽不以為然,說:“你倒說說看你所理解的廚藝與虎哥說的道有什麽關係?”

妮娜道:“老外學做菜時對著菜譜,備一隻精密天平,菜譜上寫加入白糖1.5克,於是就依言稱量加入,毫厘不差,卻不知這烹飪之道的變化,無窮無盡,同樣是做一隻雞,這雞是公是母,是老是幼,產自何處,殺了多久,都會對烹製時提出不同的要求;甚至在不一樣的時節,不一樣的心境下,食客對菜肴口味的要求也不盡相同,因此這種將輔、佐料用量寫得如此明確的菜譜,在行家眼中實在可笑,我在魯省學廚藝,師傅傳授菜譜時,對於這些用量一律用三個詞來概括:少許、適量、大量,其中的輕重分寸,便由各人去領悟掌握,高下成就全憑個人努力,在此過程中,用心多少便決定了廚藝的高低。

李虎丘合掌一笑讚道:“說的太好啦,就這點來說,妮娜比你們兩個都強。”虎丘這麽說自是玩笑之說,東陽的射擊之道與尚楠的武道都已達凡俗難及之極境,所以困惑,正是因為蹬峰造極處再求寸進都很難。小妮娜對此也心知肚明,被虎丘讚的小臉一紅,放下大托盤,“行了,快別說啦,有好吃的還堵不住你們的嘴?”

這新鮮的大魚味道極其鮮美,烤熟後更香氣四溢,引的哥仨食指大動,果然不再論道,爭先各自拿起一塊便往嘴裏塞。虎丘舉杯讚了句果然是廚藝近乎道哉!把小妮娜誇的不好意思匆匆跑回船艙。隻剩下弟兄三個在甲板上推杯換盞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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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不靜,又是一個不眠夜。清冷的月光穿過碩大的落地窗照在房間的地毯上,仿佛灑下的一片銀灰。月光下的女子身著銀灰色織錦睡衣,與月色輝映,宛如月光女神。她赤著腳丫,踩在月光上,這雙纖巧玲瓏美白如玉的腳丫竟似已融進月光裏。窗外的景致依然,卻在此刻的她眼中展現出別樣姿色。這世界賜予她的寂寞本已夠多,卻偏偏還要讓她更寂寥。真想找個堅強的臂膀來依靠啊!她幽幽一歎感慨自語道。記憶中那雙青春勃發的犀利、明亮而略帶單純的目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想起了他。那個臉上常掛著笑容,年紀輕輕便裝了一腦子豐富江湖經驗,似乎任何事情都難不倒的奇異少年,還有那個令她終身難忘的蜜月,他現在還好嗎?

她心力交瘁,連遭打擊,已經走到眾叛親離崩潰的邊緣。孫鬼馬突然答應把她的繼母和同父異母的親弟弟送過來,這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現在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弟弟的到來顯然是孫鬼馬安排的一招毒計,她卻根本無法拒絕,把青幫交給弟弟不正是父親的遺願嗎?她又有什麽理由拒絕呢?手下人現在已經為這件事分成了兩夥,彼此間的矛盾更從爭吵上升到小規模的火並。高雛鳳知道這些事背後都是孫鬼馬在搗鬼,她卻同樣無可奈何。但這些還都不算最讓她難過的,最令她痛苦煎熬的是兒子高李傑的病,遺傳自她的腦瘤沒能將她如何,卻偏偏在兒子身上修煉成精,連全歐洲最好的醫生都束手無策。為了這件事,幫會的事務她已無心打理,如果不是賀餘生父女全力輔佐,她恐怕早已徹底失去對幫會的控製。

此刻的高雛鳳比任何時候都思念李虎丘,她沒有奢望李虎丘能為她遮風擋雨,因為在她想來,李虎丘隻是個講義氣有本事的江湖人,隨著她的眼界越發開闊,她也越來越清楚在這個世界上,當年那個看似無所不能的小賊真算不得多了不起。但她就是忘不掉他,這種情感上的孤獨帶來的渴望甚至比來自外界的壓力更讓她難過。如果注定要在失敗中死去,此刻的她希望自己的墳墓是他溫暖的懷抱。可是他此刻又在何方呢?他聽得到她的這些心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