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來鎮。
一間安靜小院中,陳妃蓉正在洗菜。
她已經換上了尋常婦人穿著的粗布衣衫,此刻在陽光下,才看得到她的眉梢有些微微的皺紋,從她的臉上,才可以看得出一些歲月的秘密。
她洗菜洗得很認真,隻是平時不做這些事情,所以和用劍比起來總是顯得有些生疏。
有些微微佝僂,雙眼昏黃,身上不複有任何鐵血氣息,和尋常街巷中的老人完全沒有兩樣的劉伯走了過來,在她身旁的一張小板凳上坐了下來。
陳妃蓉朝著他微微的一笑,繼續專心的洗菜。
“你雙手劍走的不是輕靈迅疾,而是淩厲絕殺的路子,是師從禦劍宗的人?”劉伯看著她洗菜,出聲問道。
陳妃蓉嗯了一聲,道:“不過據說禦劍宗也沒有人能夠到大聖師,也沒有人能真正禦劍起來。”
“你有很多秘密。”劉伯點了點頭,看著她的一雙眸子,認真的說道。
陳妃蓉甜甜的笑了起來,用有趣的目光看著劉伯,道:“你不同樣也有很多秘密麽?能夠將修為和氣息隱匿得這麽好,出手每一步都如此精準到極點,又帶著殺盡眾生般令人心凜的屍山血海氣息的…恐怕隻有那幾支軍隊中的人吧?其實我也很好奇…像你這樣的人物,怎麽會流落在外麵,又怎麽會無聊的坐在這裏看我洗菜。”
劉伯的臉色微沉,緩聲道:“我不管你身上有什麽秘密,但他和這個世上絕大多數人都不同,我不希望你將他當成幫你達成某個目的的工具。”
“你是說林夕麽?”陳妃蓉狡猾狐狸般一笑,道:“他的確是個很不錯,很有趣的年輕人。”
劉伯的眉頭猛的一皺,但還不等他說出些什麽,陳妃蓉臉上的神情卻是已經變得令他都有些驚異的莊重。
“你放心…將心比心。”陳妃蓉看著他,道:“正因為我有我的秘密,有我的目的,這個目的對我而言比我人生的任何東西還要重要,所以能夠幫我達成這個目的的人,我會比珍視自己的生命還要珍視。”
“你可能未必明白。”陳妃蓉的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感傷神色,她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看著天空那一輪旭日,接著緩緩說道:“有時候你追求的東西和你相距太遠,你又不想放棄…這個東西,便不自覺的成為活著的唯一目的和理由。我看到了林夕的能力和前程,他接納了我,我便看到了希望。所以在他答應我做他的門客之時,我便真的已經以他為主…我會全力輔佐他,不惜代價。”
“還有,你們都是好人。”陳妃蓉最後又多加了這一句。
劉伯意味難明的垂下了眼瞼:“好人?”
“能和人同生共死…能為了朋友惹下自己都惹不起的對手的人,當然是好人。”陳妃蓉笑了笑,道。
劉伯歎了口氣,臉色徹底的柔和了下來,道:“這麽說,你會聽他的話,安生去幫他守著那個商號?”
陳妃蓉點了點頭,很自然的說道,“當然會…以他現在的能力,都能拿下了那十三具天魔重鎧,都能保證你的安全,他將來注定會走到足以讓天下人仰視的位置上去,作為他的門人侍從,我隻需要耐心的等著而已。”
劉伯聞言卻是也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誰會想到,隻是一名代鎮督的家中小院裏麵,卻是已經收納著一名大魂師和一名國士級的修行者?
……
人人都有秘密,林夕的身上,也有著很多的秘密。
夕陽斜照的安靜小院廂房裏,盤坐在榻上的林夕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那些黑鱘和鐵頭狗魚沒有白吃啊…”
睜開眼睛,長呼了一口濁氣之後,他便燦爛的微笑了起來。
他的修行一直都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刻苦,因為有著可以重來一次的能力,所以在這些日的修行之中,他也很多次挑戰過生死極限。
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在練習箭技時,爬上一座懸崖,然後從高高的懸崖上跳了下來,隻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克服站在懸崖邊和自由下落時那種自然的恐懼,隻是為了要磨礪自己的心智。
再加上魚市那些人捕到的那些尋常修行者吃不到的東西也給了他很大的幫助,所以他的修為,其實一直提升的很快。
早在出發前往北倉洞之時,他就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魂力修為有了隱隱突破的征兆。
他感到自己的魂力在體內流動之時,整個身體肌膚的表麵都有些微微跳動的感覺。
而此次,或許北倉洞一戰強大對手的壓迫也有些作用,他的修為真正的突破了這個臨界點。
此刻他的肌膚看上去沒有變化,但是在他的感覺之中,他的肌膚內裏到肌膚表麵,卻似有無數條波浪在不停的席卷過去。
魂力震體的效果,更進一步,連肌膚都有了這樣的感覺。
這是魂力修行中所說的“洗伐”。
林夕知道對於一般的武者,便有煉皮、煉骨、煉筋、煉髓之說。
普通的武者通過不停的鍛煉,提升皮肉、筋骨的堅韌和力量,靠增進食欲、增強內髒功能,最終起到壯大氣血和生機的作用,不斷提升武力。
但修行者卻是由內而外,反過來。
像是用自己的精神世界,念力,去從內到外改變自己的身體。
由壯大魂力和氣血開始,再慢慢由內而外的壯大自己的肉身。
武者煉皮煉肌肉最容易,但修行者卻是相反,到內髒容易,魂力透到皮外卻是反而難。
魂士的魂力隻能調理身體內髒氣血,而魂師修為便是已經震體,透到身體肌膚。
而肌膚如有波浪衝刷的“洗伐”,卻是中階魂師之上和中階魂師之下的明顯區別。而到了巔峰的魂師,行將朝著大魂師突破時,魂力將會透至身體毛發,就連身體毛發,都會感覺得到魂力的衝刷震蕩,稱為“透發”。
林夕的修為,終於已經慢慢修煉到中階魂師之上,可以將四百斤的石球都輕鬆舉起了。
這個世界的魂力修行,是很奇妙玄奧的東西。
一碗水滿溢出來之後,就會形成一個全新的世界。
這種修行累積到一定程度,驟然好像推開一扇門,身體內外都和以前不同的感覺,讓林夕十分欣喜。
林夕從榻上站了起來,但他驀的卻是又猛的將自己的兩隻手伸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頓時微微的怔住。
在北倉洞他的右手虎口被硬生生的震裂,就連手掌都和劍柄在劇烈摩擦之間,被磨去了不少血肉。
即便修行者的恢複能力要強一些,而且他也抹了些藥膏,但至少也十幾天才能恢複如初。
但此時距北倉洞受傷回來才五日,他卻是發現手掌上的傷口都已經結痂脫落,震裂虎口的傷疤之中也全是麻癢之感。
這種感覺,也是傷疤快要結痂脫落的前兆。
“感知”
“愈合”
“絕密”
林夕微怔之間,頓時想到了羅侯淵傳授給自己的“明王破獄”修煉圖的最後這六個字。
他馬上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而隻是一瞬間,他卻是不可置信的啊的一聲輕呼,又睜開了眼睛,轉身看著自己身後地下。
他身後的地下,擺著的便是他裝著“晨曦”長劍和神梨木弓的大木箱。
他方才試的是感知。
但就在他方才閉上眼睛,仔細去感知周圍變得漆黑一片的世界時,他卻感覺到了這柄晨曦長劍在發光,似乎在召喚著自己一般。
他竟然無比真切的感覺到這大木箱中,晨曦長劍的存在!
“這也實在太過刺激了些吧?”
林夕忍不住自言自語的眨了眨眼睛,有些自嘲般的嘀咕了一句,接著他又馬上閉上了眼睛。
他再次感覺到了晨曦長劍的存在,這次他靜心下來,注意力更加集中,心境更加平靜,他感覺到了晨曦長劍上的符文在閃耀著某種莫名的氣息。
那阻隔他和這柄長劍的大木箱,似乎根本不存在這世間。
然而他卻是並沒有感覺到神梨木弓和其中三支箭矢的存在。
“是符文的特別…這算不算是正式踏上可以飛劍的正將星的第一步了?”
林夕的睫毛抖動著,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有些欣喜和欣慰的輕聲自語,如有所悟。
“好變態,這不是自殘麽…”接著,他又自言自語了一句,卻是打開大木箱,從中取出了晨曦長劍,然後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條小口。
小口中有鮮血流出。
然而和一般人不同,從林夕傷口之中流淌出的鮮血,很快從一縷縷變成了一顆顆細小的血珠,而且越沁越慢,很快便不再有細小的血珠冒出。
林夕雖然自語說自己好變態,但是切開這條傷口之後,他卻是沒有半分開玩笑的心念,無比認真的感覺著。
而且在血珠不再冒出之時,他便已經徹底的感覺清楚了,長呼出了一口氣。
這明王破獄的“愈合”,真的是可以讓受傷的時候少流些血,這樣傷口恢複自然也會更快一些。
隻是對於林夕來說,少流血不等於不流血,一道傷口少流血,被多砍幾刀,流血多了,還是會死的。
所以最好的當然就是常在江湖飄,卻硬是不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