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港鎮,息子江上。
數十條漁船圍在一處,熱鬧非凡。
隨著一條結實麻繩的緩緩拖動,一個兩米見寬的鋼條籠子慢慢從深水中浮出。
陡然之間,水聲隆隆,大團大團的白泡和水花從鋼條籠子裏麵冒出,內裏的東西攪水力量之大,甚至使得這個鋼條籠子和上方漁船都是猛的晃動起來。
“有了!”
然而這數十條漁船卻又是一陣歡呼,上方拖麻繩的四名精壯漁夫穩穩的站在船頭,雖船身搖擺劇烈卻絲毫不見慌亂,嘩啦一聲,這諾大的鋼條籠子終於離水,在一片叫好聲中,被拖上船頭。
鋼條籠裏,有兩條碩大的猙獰凶惡大魚猛烈跳動,撞擊在鋼條籠上,發出咣咣的聲音。
這兩條兀自帶著深水寒氣的凶猛大魚,正是鐵頭狗魚。
兩條略小些的漁船靠了過來,其中一名身穿黑短褂的年輕人正是魚市的少東家許笙,他一聲驚喜呼喝之中,五六人齊齊動手,用特製木叉死死壓住這兩條大魚,分別袋入了一個鹿皮大囊,噗通一聲,卻是丟入了其中一條船的積水船艙之中。
又是一陣聲震四野的喝彩聲。
喝彩聲未落,隻在許笙等人擦著濺到臉上的水珠和汗水時,突然這片熱鬧江麵上的絕大多數人,都齊刷刷的朝著上遊望去。
上遊江中,一葉扁舟順流而下,船頭立著一名翩翩青衫少年。
“小林大人!”
驀的,江麵上又發出了一陣震天歡呼聲。
許笙所在的船很快迎了上去,激動的遙遙對著朝著他微笑的林夕行了一禮。
林夕躬身回禮,卻是點了點在不遠處的那座江邊小樓的平台。
兩條船朝著那處平台行去。
……
……
“多謝你一直為我捕魚,不過今日過後,就不用送魚過來了。”林夕和許笙站立在臨江平台上。看著那處依舊在收籠的漁船,林夕轉頭,輕聲對許笙說道。
許笙的麵色微微一僵,有些猶豫,但還是出聲,道:“這麽說,關於大人很快就會調任的傳言是真的…”
林夕點頭,道:“我是修行者,我的身份又有些特殊,所以對於我調任去何處,明麵上還是要保密著,不會對外宣布,但三天後,我的確就會調任離開燕來鎮。”
許笙沉默了數息的時間,又抬頭看著林夕道:“林大人…捕上來的魚我們可以幫你存著,或者幫你送去。”
“我明白你的好意。”林夕搖了搖頭,“隻是我要去的地方,極不方便,很難送得到。”
許笙不禁失聲,“大人你是要去龍…”
林夕點頭,微諷道:“我的對手都知道我會去哪裏,所以對於我而言,這其實沒什麽可以隱瞞的,但我生怕家中擔心,卻是沒有直言,所以你一個人知道便好。”
許笙又沉默了片刻,陡然下定了決心,眼中都是決然的亮光,對著林夕躬身,“大人,請讓我追隨你!”
林夕拍了拍許笙的肩膀,認真的搖了搖頭。
許笙的頭低垂了下去。
林夕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明白你的想法,你不想見到我這樣的人死去,哪怕是能為我擋一刀也好,可是對於我而言,在我沒有任何把握保證你的安全之前,我不會答應你這樣的請求。我今天來找你,便是想對你說…你要幫我,留在這裏,將來或許能幫我更大的忙。”
許笙的頭又猛的抬了起來,他的眼中再次閃現了更亮的亮光。
這是士為知己者亡的光芒。
林夕並不著急,微笑著看著那熱鬧的江麵,慢慢的說道:“這息子江沿岸的出產十分豐富,你留在這裏,有很多得天獨厚的條件。而且我先前便聽說,不止一個大商行看中你的能力,我也從沒懷疑過我的眼光,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很年輕,還是很適合修行的年紀。”
許笙並不明白林夕前麵幾句話的真正含義,但最後一句,卻是讓他不可置信的抬起了頭。
“我在雲秦並不算厲害的修行者。”林夕看著許笙,微笑道:“但我所知的東西比他們要多很多,所以比起他們更容易想通有些修行的道理…這個世上的修行,其實並非一般人想象的那麽玄奧,那麽神秘和複雜。尤其這些時日,我總是覺得修行者究其根本,隻是意念力量比起一般人強大…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對不對,你或許正好可以幫我試試。”
許笙神色有些肅然,他極其用心的聽著林夕的每一句話,仔細的記下,輕聲道:“什麽?”
“這個世上要成為修行者的方法其實隻有一種,那就是不斷著進行集中注意力,集中精神的修煉。有些靈丹,應該隻是其中有些物質,能夠滋補壯大意念力量,相當於縮短這個過程而已。”林夕微微的皺著眉頭,似乎自己也在探究著,慢慢的說道:“有些武者和軍人,不知不覺之間,突然發覺自己跨入了修行者的行列,應該就是很多生死絞殺和很多需要極度專注的情況下,使得他們的意念力量不知不覺之間得到了提升。你也知道,像鐵頭狗魚和老江團等很多東西,對於修行者而言是大補。這大補,應該也是其中的某些物質在起作用…靈丹,隻是提取的大量的這種物質的匯聚之物。所以即便沒有那種可以讓人一步登天,跨入修行者行列的靈丹…若是一名普通人,常做集中精神的修煉,經常以這些東西為食,或許便極有可能跨入修行者的行列。”
“老天爺對於每個人來說應該是公平的。”
林夕看著許笙,點了點上方的天空,認真的道:“許多人之所以一生都無法跨入修行者的行列,應該隻是意誌不夠堅定,又無法真正做到專注…又不可能經常得到對於修行者而言的大補之物。”
“資質隻是決定修行的速度,能否成為修行者,關鍵還在於我們的心…”
林夕認真的道:“對於修行者而言,最難的點燃魂力種子,感知到自己精神力量的第一步,隻要跨出這第一步,修行便並不是難以觸碰的神秘之物…我已經和張二爺說過,至於武技和將來一些修行上的事,你有不明白之處都可以問他,隻是這第一步,你要試試能不能做到。”
許笙看著林夕,看著林夕很有信心的目光,他用力的點了點頭,隻是有些不解的澀聲道:“我會盡力試...這集中精神的修煉,如何修煉,是隻要集中精神,專注於一點,不限方法麽?”
“近些時日,我領悟了很多,為了應證我的一些想法,我也設法找了很多書。”
林夕笑了笑,道:“我看到了一個很有趣的記載,而且是軍方很真實,確定無誤的記載。大莽王朝有一名最為厲害的修行者叫李苦。大莽王朝的許多修行者,都稱他為道邊李苦,或者叫李觀蝦。”
“大莽這名極厲害的修行者李苦,當年卻是一名千魔窟嫌品性太過愚鈍,而不收的棄徒。說得簡單點,也就是千魔窟的修行者覺得他太呆,太笨,不可能有什麽成就。”
“於是他當年和許多年輕人至千魔窟拜師想要修行之時,千魔窟的一名名師便點了點千魔窟外道邊的一條水溝,對他說道,你看著那條水溝裏麵的蝦,若是有一條蝦自己跳出水麵,跳到你的手中,我便收你為徒。”
“這名名師原本是鄙夷他的呆笨,想讓他知難而退,但是李苦卻偏偏呆得連這濃濃的諷刺都沒有聽出來,竟然真的在那條道邊一株棗樹下盤坐了下來,整日伸著手,一動不動的看著水溝中的蝦。據說他很多時候看得極其專注,連打雷下雨都不知道,眼中隻有他的手和那一條溝壑中的一些小蝦。如此冬去春來,他竟然在那條道邊看蝦足足看了三年。很多過往的人都嘲笑他看蝦,簡直就是瞎看,竟然笨得真以為那名千魔窟的名師說的話是真的。然而那名千魔窟的名師不知是因為自己的一句戲言導致如此,還是感於他的心誠,結果出了千魔窟,到了那條道邊,到了李苦的麵前,想要真的收他為徒。”
“然而他見到李苦的一瞬間,這名千魔窟的厲害修行者卻是驚呆了。”林夕看著許笙,自己也忍不住用有些讚歎的語氣問道,“你知道是為什麽麽?”
許笙有些不可置信,道:“難道李苦已經成了修行者?”
林夕笑了起來,滿意的點了點頭,道:“你能這麽說,便應該是對我先前說的有些理解…不錯,那名千魔窟的厲害修行者之所以震驚,是因為他發現,李苦竟然早已跨出了修行者的第一步,而且修為已然不低。”
許笙不由得為這個真實的故事吸引,忍不住道:“於是這名千魔窟名師便將李苦正式收為弟子,將他帶回了千魔窟麽?”
林夕搖了搖頭,道:“千魔窟和煉獄山是大莽的修行聖地,裏麵的名師…就是真正的名師。這名名師的確是正式收了李苦為嫡傳弟子,但卻並沒有將他帶回千魔窟。而是繼續讓他在那道邊觀蝦,因為他看出…以李苦的心性,以他自己這種自然形成的修行,魂力修為反而提升得快,他要是傳授新的修行之法,或許反而會打破李苦的進境。”
“李苦接下來又在那道邊枯坐了五年,五年之後的某一天,他麵前水溪之中的水被他的力量分開,蝦跳出來,被他的力量吸入掌心。那已然是國士級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做到的事。然後那名千魔窟的名師,才將他帶入了千魔窟。”
林夕沒有再說。
許笙知道接下來的結局便是李苦成了大莽王朝最厲害的修行者,而大莽王朝頂尖修行者的事情對他來說太過遙遠,他要考慮的隻是林夕想要讓他清楚的一些道理。
他再次點了點頭,然後再次極其恭謹的對林夕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因為他知道,林夕今日,是特意來為他授道。
林夕也再次笑著拍了拍這名年輕人的肩膀。
看著這名外表樸實的黝黑年輕人,他知道對於修行而言,許笙的年紀略微有些偏大,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卻是總覺得對方將來能夠成為一個不俗的修行者。
“同樣是姓許,同樣的許家…將來東港的許家,要能把你刑司許家給壓了下去,那真是極美。”
林夕又在心中不負責任的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