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烏篷小客船緩緩行於江夜中。
江岸邊有猿鳴,有偶爾亮著燈火的人家,有一些星星點點的螢火蟲在飛舞。
遠處的商船上,有人在彈著琵琶。
烏蓬小客船尾有一名老船夫在搖櫓,船頭有一名靠著幾個包袱混混欲睡的花白頭發老仆。烏篷艙裏有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
這兩人林夕在學院社團招新時都見過,是止戈三年的學生,陳暮和杜占葉。
手持著一卷文字完全顛倒錯亂的密文小卷,俊朗穩重的陳暮微笑了起來,看著杜占葉道:“為了安全起見,這是我們至碧落陵之前的最後一則消息通報,沿途沒有任何人會再行和我們有聯絡…不過你大概不會想到,這途中最後一篇訊息之中會有提到我讓你關注的林夕。”
陳暮看上去極為溫和和普通,但微胖的杜占葉和他卻始終不像是尋常好朋友之間的關係,而是始終對他保持著尊敬和敬畏,尤其是在這種唯有兩人獨處的時候。
她微微欠了欠身子,“殿下,是也要抽調他去西邊?”
“他是在靈夏湖畔得了那麽高入院成績的天選,又是風行者…唯有真正的戰鬥才能磨礪出真正強大的風行者,龍蛇方麵大戰結束,將他調往西邊本來便是肯定的事情。”陳暮平和的一笑,道:“隻是這篇訊息中提及他,是因為他已經成了一名靈祭祭司。”
杜占葉原本對於密訊中提及林夕並不吃驚,但此刻聽到靈祭祭司四字,她卻頓時大吃一驚,“靈祭祭司?”
“他得了一隻雲秦還從未有人能夠收服的黑狐貓,而且還是異變的三尾黑狐貓。”陳暮笑道:“還不止於此,還有一名煉獄山申屠氏聖師死在了他和佟老師手中,他還帶回了穴蠻如何禦使巨蜥騎乘的秘密。”
杜占葉的嘴巴張開了,久久合不攏。
“從他在新生殿前拒絕周用賢的招攬時,我便覺得他是我們雲秦最需要的清正而有傲骨的人才,從他出學院到現在,他也一直在印證著我對他的第一觀感,而且比我想象中做的還要更好。”陳暮用手指慢慢將手中的密文小卷碾成了粉末,輕聲感歎道。
杜占葉的臉上出現了一些擔憂的神色,“但是聖上卻似對他的觀感不佳。”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陳暮輕歎道:“即便是父皇也不可能所有判斷全部準確,如果他的判斷是錯的,便有可能將林夕往我不願意見到的相反路上逼…希望我將來做的一些事情,可以讓林夕對我和父皇不至於過分疏遠,甚至產生敵意。”
杜占葉臉色微微發白。陳暮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她便越加感覺到陳暮身上是真正的具有雲秦先皇之風,然而她心中卻是也莫名的不安,她知道的事情也比一般的青鸞學生和朝堂中的官員多,她自然心中對聖上的一些做法有非議,而若是連這天下最為真心尊重和敬愛聖上的人都忍不住說出了些這樣的話來,便隻能說明近年來心中有非議,覺得聖上的許多做法有問題的人已經極多。
“他現在也應該從龍蛇邊軍出發了,我很期待在碧落陵和他見麵。”
陳暮低下了頭,卻是極其真摯的輕聲說道:“但願我們和他一路安好…但願我能和他成為好朋友。”
……
一間破舊的山神廟旁,有一間有著幾間瓦房,一個牲口欄子的簡陋小院。
一個身穿打滿補丁的粗布衣,滿臉胡渣的瘦高男子正在一邊吃東西和一邊看著各式各樣的密件。
他吃東西和看東西的速度都是飛快,尋常人吃一碗飯的時間,他已經吃掉了一大木桶的米飯,再加一大吊鍋裏麵濃油赤醬煮著的幾隻雞和幾塊臘肉,以及看完了二十餘份密件。
他的名字也是十分有趣,他姓甄,單名一個快,連起來就是“真快。”
甄快表麵上的身份是這裏山神廟的守廟人兼獵戶,真正的身份是聞人蒼月的密探頭目之一。
在看完所有的密件,吃完另外一桶的米飯和鍋裏所有的臘肉及湯汁之後,甄快將所有密件燒得幹幹淨淨,默默的看著在屋裏用舊布縫製尿片,準備迎接數月之後降臨人世的大肚婦人,然後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雖然名叫“真快”,而且做事真的極快,但無論是吃飯、看密件、考慮事情、修行、殺人…和聞人蒼月大將軍比起來,卻都是根本無法相比,都要慢上許多。所有跟隨聞人大將軍的人,都十分清楚聞人大將軍是何等的強大。
但讓所有像他這樣的人跟隨聞人大將軍和整個天下一戰的,卻並不隻是因為聞人大將軍強大的實力,還在於聞人大將軍對他們有知遇之恩,還在於他們已經深深的打下了聞人大將軍的人的烙印,所以這一戰,對於他們而言,也必須贏。
……
……
“對手是聖師階無敵的聞人蒼月…就算是那名申屠氏煉獄山聖師,要單獨對敵聞人蒼月,恐怕也會被他一巴掌拍死,這樣的對手,又連自己隊伍裏到底有些什麽人都不知道,連學院都無法保證安全,這可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太白酒樓…這個世上有李太白麽?雖然你已經消失了這麽多年,但這世上,還到處都是你的痕跡。”
帶著鬥笠,牽著一匹老馬的林夕,通過鬥笠上垂下的黑色紗布,看著麵前的這棟酒樓。
距離羊尖田方麵軍撤回龍蛇山脈已經過去了數天,林夕也已經從龍蛇山脈趕到了東林行省中部的這座太安城中。為了保證安全,一切計劃中的調動都是在秘密中進行,除了龍蛇軍方極少數高階將領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已經離開了羊尖田山,至於林夕,接到的密令也隻是令他在今日日落之時趕到這太安城中的太白酒樓。至於同行的人員是誰,以何種方式,何種路線趕往碧落陵,他都根本一無所知。
這個世上自然沒有一個寫過將進酒的詩仙,但因為五十年前那名出現在雲秦人視線之中的中年大叔流傳了不少詩句出去,大約是覺得不好意思,又說過一些是一名叫太白的先生所作,估計還說過那名太白先生喜愛喝酒,所以這世上便有了太白酒樓。
林夕看著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看著這間酒樓上斜挑著的酒旗和黑底金字的牌匾,心生感歎。
一名肩搭白巾,身穿皂色衣服的年輕夥計迎了上來,對著林夕拱手行禮,“不知這位客官是要打火還是住店?”
林夕收回了思緒,看著這名年輕夥計微微一笑,道:“我來喂馬。”
年輕夥計招牌似的笑容不改,“是要喂精料豆餅,還是尋常草料。”
林夕道:“我這頭老馬比較刁,要切碎的精料豆餅和泔水一起混著才入口。”
年輕夥計笑了笑,“的確很刁,不過本店勉強可以做到。請客官隨我到後院馬廄。”
林夕點了點頭,牽著老馬跟著年輕夥計從後院偏門進入。
這間太白酒樓前後共有三進,第一進是臨街三層門麵酒樓,第二進是帶著一個偏院廚房的數棟兩層客房,第三進便是馬廄、柴房。
將老馬在馬廄中安置好之後,年輕夥計也不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卻是在前麵領路,穿過了這第三進的一個偏門,沿著一條窄巷,走入了距離太白酒樓大約隔著五六個店麵的一個民居小院之中。
“您暫且休息一下,等您的朋友到齊之後,便自然會有人來招呼您的。”打開了朝東的一間廂房之後,這名年輕夥計對著林夕說道。
“好。”
林夕也不多說,但才剛剛帶上門不久,甚至還未解開他唯一帶著的一個大包裹,便聽到了沒有掩飾的腳步聲,然後這腳步聲在他的門外停住,一聲粗厚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到了,可以隨我來了。”
林夕推門走出,看到出聲的是一名身穿紫綢衣的高大禿頂男子,五十餘歲年紀,臉上有一條淡淡的傷疤,屬於那種走在路上可以將小孩嚇哭的相貌。
看到林夕走出,這名高大禿頂男子也並沒有說話,隻是轉身走在前麵,推開了一間虛掩著門的大房間。
大房間裏已經坐了七個人,連高大禿頂男子和林夕在內,便一共是九個人。
隻是一眼掃過,看到其中兩個人,林夕便是一怔,然後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是兩個之前在龍蛇山脈裏麵看守糧倉的人。
“誰都知道那人的厲害,而且我不能保證我們這些人裏麵一定沒有那人的人。”
正在此時,高大禿頂男子卻是已然看了所有人一眼,冷冷的出聲道:“所以為了大家的安全起見,相互之間交談時,也不要透露自己的任何消息。”
“從現在開始,我們的身份是東林行省臭名彰著,但刑司還沒有能夠有他們畫像的通緝犯野陵十狼。”
“我現在就是裏麵的禿狼屠黑虎。”
“這是你們的人皮麵具和這十頭狼的介紹,除了將自己的身份記清楚之外,也要將我們其餘所有人的身份記清楚。”
“我們開始的目標是一名告老還鄉的官員。上麵也有介紹,確定記住,帶上人皮麵具,毀掉字條之後,才能出這個房子。”
……
之前在龍蛇山脈看糧倉的薑笑依和邊淩涵是林夕在這個世上最熟悉的幾個人裏麵的兩個。
在和佟韋的談話過後,林夕就在想什麽時候會再和他們碰麵,他沒有想到居然會安排了他最喜歡的見麵方式,直接就在這裏見著。
因為高大禿頂男子的言語,林夕和薑笑依、邊淩涵之間隻是先行交換了一下驚喜的眼神,然後這兩個熟人便不用多看,他便在接過高大禿頂男子“屠黑虎”遞過來的人皮麵具和字條的同時,仔細打量起其餘的那幾個人來。
說是十頭狼,但現在加上林夕也隻有九個。
隻是林夕知道還有一個不會是高亞楠,因為就算學院特意將高亞楠和他以及薑笑依、邊淩涵安排在一起,也不會白費許多力氣,先將高亞楠從遙遠的中州送到這裏。
眼下除了他自己和高大禿頂男子、薑笑依、邊淩涵之外,其餘的五個人分別是一名麵目陰冷的老嫗、一名特別矮的大頭中年男子、一名五十餘歲的清瘦師爺、一名莊稼漢般的壯漢,以及一名身上氣息特別沉冷的短發年輕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