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還在夜以繼日的前進。
始終昏暗的馬車車廂之中,如木頭一般躺著一動不動的林夕,體內的魂力均勻彌散到了全身。
先前因為體內的處處阻塞,魂力根本無法流動開來,無法感知自己體內傷勢的林夕,終於可以感知出自己的身體狀況。
他感知出自己胸口至體內深處,有一道如盛開花朵般的傷口,他感知出體內的血肉、骨骼,幾乎處處崩斷。
他知道胸口那傷口,是因為那名名為胥秋白的箭師的一箭。他知道身體的骨骼幾乎全部碎裂,是因為薑鈺兒撞擊到自己身上的撞擊力。
他感知出來,體內有數股藥力在流轉,一股股的血腥味和藥香味,交纏在他的口舌和意識之中。
就在相鄰一輛馬車之中,穀心音掀開了車簾,對著在馬車附近行進的數人點了點頭。
……
林夕所在的馬車車廂門被打開了。
高亞楠進入了車廂。
對於林夕先前的那個世界,她是一名極其傳統,極其保守的女生,然而在進入車廂之後,她沒有先說什麽話,而是握住了林夕的手。
她的手很軟,很溫暖。
她明白,此刻的林夕,需要她的溫暖。
“蒙白呢?”
林夕的眼睛微微濕潤,在朦朧的霧氣中,他看著高亞楠,輕聲問道。
“等下他就會馬上來看你。”高亞楠的眼睛微紅,但她看得出林夕的堅強,她明白自己也要堅強,而且她知道林夕已經挺過了最艱難時候,她沒有隱瞞什麽,細聲道:“他的情況不太好,從那天過後,一直都沒有說什麽話。”
林夕沉默了片刻,道:“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
“我們會回青鸞學院,按夏副院長傳來的消息,我們很多人都會回青鸞學院。”高亞楠看著林夕道:“但你不會回青鸞學院,夏副院長會安排你去一個更為安全的地方養傷,我們要分開大半年。”
林夕看著高亞楠和自己牽在一起的手,喃喃道:“學院還不夠安全麽?”
“知道你在哪裏的人越多,你便更不安全,學院裏麵也有無數別的眼睛,唯有將你暫時和學院,和這些紛爭全部割裂開來,才會更加安全。”高亞楠知道林夕不是需要解釋,但她明白在這種時候,多說些話,總是好的。
於是她看著林夕,接著道:“聞人蒼月沒有死,他應該能從白玉樓那最後一擊和那些片段,推斷出你的潛質…現在傳在外麵的消息是你已經死了,他應該也會相信你已經死了,因為你的傷勢,足夠致命,他和那箭師都已親眼所見…但接下來回報給皇帝的消息會是真的,他會知道你沒有死。”
林夕道:“為什麽一定要告訴他真的?”
“因為你肯定還要出來,而且你將來不可能是普通的修行者,不可能隱瞞得住,隻要你出來,別人都會知道你林夕還活著。”高亞楠輕聲道:“青鸞學院不怕欺君,然而卻必須考慮皇帝的感受…他一直對你的觀感不佳,而且他隻有這一個兒子。因你帶陳暮去迷蹤林,他肯定會認為你是陳暮的主要保護者,在這種情況下,你活著,他兒子死了,在心理上,他肯定無法接受。如果現在告訴他你已經死了,但後來他發現你還活著,在心理上,他肯定會更加難以接受,同樣是怒火…後者的怒火肯定比前者還要大。”
聽到高亞楠稱呼長孫無疆為陳暮,林夕知道她和自己也是一樣的想法,不管長孫錦瑟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但陳暮始終是陳暮,是他的朋友。
“我答應過陳暮…我理解長孫錦瑟的感受。”林夕慢慢的說道:“隻要他不針對你們,這次哪怕對我做出些過火的事情,我會因為陳暮而原諒他。”
“我們已經出了山陽道,夏副院長安排接應你的人很快會到。”高亞楠看著林夕,咬了咬嘴唇,道:“這次我們和你說話,也相當於是告別。”
林夕的手指微微的動了一下。
高亞楠臉上微喜,又看出了林夕此刻眼中的意思,她便輕聲寬慰道:“夏副院長和我父親都會做安排,而且穀心音學長會先走。因為陳暮的關係,一些原本可能對穀心音學長不利的力量,已經去對付聞人蒼月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們,隻需擔心你自己。”
林夕沉默了片刻,道:“半年之後,雲秦不知道會怎麽樣。”
高亞楠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卻是微微猶豫了一下,伸出了另外一隻手,輕撫上了林夕的臉龐。
……
車簾掀開,又合上。
高亞楠走出這車廂之後,蒙白走進了這車廂。
蒙白低著頭。
林夕看著他,過了許久,一直不出聲的蒙白,卻是張口,大哭了起來,哭得肝腸寸斷。
“我恨我自己。”
大哭了許久,蒙白才終於說得出話來,看著林夕說道。
“為什麽?”林夕看著這個依舊沒有變瘦,但神容卻像是老了幾歲的胖子,他知道蒙白這麽多天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必定有很多話要說出來,所以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說了這三個字,隻是聽著。
“你們都知道我膽小…我從來也沒有覺得膽小是什麽壞事。我奶奶從小就對我說,膽小的人總是要活得長一點。”
“仗總是有人打的…多一個我少一個我,根本沒有區別,所以我不恨我沒有勇氣和人去打打殺殺…可是我喜歡她,可是我膽小的連喜歡她都不敢說出來…我都還沒來得及說我喜歡她。”
“我心裏總是想著和她站近一點,可是我不敢…如果當時我站得離她近一點,或許我就能救得了她。”
蒙白抬起了頭。
林夕看到,他的額頭上有一個深深的,才剛剛結痂的傷口,就像多了一條痛苦的眉毛。
“我要殺了聞人蒼月。”
這個額頭上有著可能永遠都不會消失的傷疤,滿臉涕淚的膽小胖子,卻是看著林夕,說道。
“會的。”
林夕鄭重的保證:“我們一定會殺了他。”
……
蒙白走出了車廂,他哭泣著,看上去依舊像是一個膽小的胖子。
薑笑依走進了車廂。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點。”薑笑依在林夕的身旁坐了下來,看著林夕道:“我們都明白,你是想我們所有人都活著,聞人蒼月有這樣強大的手段,便注定有人會死,你已經盡力,不必因此內疚。”
林夕看著這名和自己最為親近的好友,緩緩的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說道,“我知道。”
“邊淩涵說不知道要和你說什麽,也生怕一個個和你告別反而讓你更覺的傷悲一些,所以她讓我告訴你,她就不過來了。等你傷好了,自然會再見。”薑笑依微微苦笑道:“我想她也隻是借口,女孩子雖然平時剛硬,但遇到這種事情,總是要比我們脆弱一些,我想是她還不知道怎麽樣來麵對這件事情,不知道怎麽來麵對你的痛苦和難過。”
林夕嗯了一聲,問道:“有其他人的消息麽?”
“就目前的消息,花寂月也進了碧落陵,已經沒有什麽危險。”薑笑依道:“還有張平和秦惜月那天也正巧離我們不遠,和我們會和了,現在就在外麵,馬上也會來看你…別的暫且還不知道。”
“讓他們也進來吧,這裏麵雖小,好歹也坐得下幾個人。”林夕苦笑道:“你們一個個進來,真像是對我進行臨終關懷,好像我馬上就要死了一樣。”
“你要耐心一些。”薑笑依點了點頭,卻是又看著林夕說了這一句。
這句話很突兀,但是林夕卻很清楚自己這名好友的意思,他微微的動了一下僵直的頭顱,算是點頭保證:“報仇這種事情,我會比你們想象的更有耐心。”
“好。”
薑笑依徹底放下了心,掀開了車簾,探出身去,輕喚了兩聲。
林夕看著顯得更加沉穩的張平和雖然瘦削了些,但依舊驚人美麗的秦惜月,主動出聲道:“想不到這次這麽狼狽…天天煉箭,卻差點被一箭射死。”
張平的話一直不多,此刻聽到林夕的這句看似輕鬆的話,他的胸口一堵,卻是更說不出話來。
秦惜月靜靜的看著林夕。
雖然此時林夕看上去並不十分難過,但她知道明白林夕此刻的痛苦和難過不可能消解。
“我知道蒙白在自責。”她並沒有什麽顧忌的幫林夕理了理頭發,輕聲道:“這些天我也在自責…因為如果我能夠再快一點,再早一點趕到,就可以早些提醒你們做防備。”
林夕苦笑道:“我們都敗了。”
“薑鈺兒是你的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秦惜月看著林夕,道:“所以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而是我們所有人的事情。無論什麽時候,你不要忘記,你還有我們。”
“我明白。”林夕認真的看著她美麗的雙眸,道:“正如穀心音學長有藍教授和唐教授他們,所以他才不會徹底被仇恨占據。”
……
暮色慢慢的降臨。
馬車還在行進,高亞楠和薑笑依等所有人卻是都已經停了下來,站在一處山崗上,看著這輛載著林夕的孤零零的馬車在山道上前行。
“我總覺得他會發瘋。”看著離開的林夕,薑笑依突然輕聲說了這一句。
秦惜月點了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高亞楠看著林夕孤單離開的馬車,想到薑鈺兒,她沒有出聲,隻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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