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在血泊和斷肢中飛快生長出來之時,倪鶴年笑了起來。
在昔日中州城對決鍾城時,他還感慨現在修行者的世界遠不如雲秦立國前十年那麽精彩,然而現在的這一戰,卻完全超脫了雲秦箭矢和飛劍的範疇,遠比任何時候都要精彩。
這是他最想見到的事情,所以他笑得很開心。
他笑著說了一聲“有趣”,卻依舊將自己的身體控製得連一絲魂力波動都沒有發出。
……
從無到有,鮮花朵朵開。
絕大多數儀仗軍和護衛軍看著自己腳下盛開的粉紅色鮮花,看著這些鮮花在自己的身周泛成海洋,他們握著冷硬的兵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所有並非修行者的大莽軍人,馬上倒在這片花海裏。
那些還戰立著的大莽軍中修行者,搖搖晃晃,如飲烈酒。
香甜微醺的花香,甚至遮蓋住了濃烈的血腥味,傳到千葉關裏。
千葉關裏的許多人直到這鮮花鋪滿徑,這些大莽軍人紛紛倒下,才反應過來眼前出現的是真實的,並非自己的幻覺。
“這是妖術啊!”
那名千葉關守將屍體旁的副將再次大叫了起來。
然後他也死了。
因為邊淩涵覺得他有接替那名守將發布命令的想法,而且對於邊淩涵來說,到這種時候,還不下命令讓那些重騎和重鎧停止衝鋒,那這名副將也該死了。
所以她高高的拋射出了一箭,帶著一團鏡天人魚的虛影,將這名副將直接從碉樓上射得往後飛出,從碉樓上掉落下去。
“不要再衝了,你們的敵人不應該是我們。”
也就在此時,林夕已經轉過身去,對著那些還在衝鋒著的雲秦重鎧騎軍和重鎧軍士,認真而沉痛的出聲。
這支重鎧騎軍和重鎧軍已經倒下了近一半。
在短短數十步的距離裏,躺倒著近六百具身穿沉重金屬的屍體。
森冷的金屬間還在不斷飆射的滾燙血液,更加觸目驚心。
即便如此,在此之前,麵對徐生沫的飛劍,這兩支軍隊依舊沒有停止決烈的衝鋒。
這兩支軍隊的人,都已經殺紅了眼睛。
然而看到林夕朝著自己走來,聽到林夕這樣的聲音,這兩支軍隊前進的腳步卻都變得沉重和緩慢了下來。
這些都是悍不畏死,身經百戰的雲秦鐵血軍人。
然而聽到自己最為尊敬的將領的勸慰,想到自己是和他在為敵,這些雲秦軍人便再也鐵血不起來。
越來越多的人停住。
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哽咽,發出了低沉的哭泣聲。
讓他們悍不畏死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們所追求的榮光,而現在,他們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榮光。
……
林夕遙遙的對著劉學青躬身行禮。
這名重病著的雲秦文官,是他最值得尊敬的人物。
沒有這名文官的硬骨頭,他即便日夜兼程,也不可能來得及趕到這裏。所以他此刻的心裏很慶幸…因為在很多故事書裏,故事的重要人物,往往在有重要事情發生之後,會晚到一步,而他現在雖然趕得急切,但在這名可謂雲秦脊梁的文官的幫助下,卻總算及時趕到。
接著他對停下來的這些雲秦軍人和千葉關裏的許多軍人,行了一個軍禮,然後轉身,對著戴著暗紅色麵罩的冷峻將領輕聲說道:“這裏交給我們,黑旗軍負責堵住神象軍就可以了。神象軍現在的神象不算多,我知道你們可以殺光神象軍,但我不想死太多人…至少不想讓我們的人死太多。神象軍我有更適合對付他們的時候…所以你們能不戰便不戰,隻要攔住他們就可以。”
這名戴著暗紅色麵罩的冷峻將領知道林夕從一開始的不知道自己來晚了沒有,到現在已經徹底看清了場間的形勢,且他絕對信任林夕的統領,所以他隻是簡單的做了幾個手語,說出了幾個外人根本不明的音階,原本已經再次結成陣型的黑旗軍便馬上如潮水一般散開,先行退向一側的山林,然後順著山林,朝著山腳下的神象軍而去。
但這名戴著暗紅色麵罩的冷峻將領卻是沒有動。
“你不去?”林夕看了他一眼,問道。
冷峻將領搖了搖頭,“我的戰場在這裏。”
林夕笑了笑,道:“這個煉獄山大長老是假的,最後那座巨輦裏也有一個厲害人物,隻是不知道是另外一名煉獄山大長老,還是煉獄山掌教。”
他本身是各方眼中最重要的人物,而且一出現,便帶著一批世間從未真正出現過的妖異修行者,一下扭轉了局勢,一句話便讓重鎧騎軍和重鎧軍停止衝鋒,他此刻本身自有一股非凡威嚴,蓋過了場上所有人。
他這句話的聲音並不低,別說他身旁的這名冷峻將領,湛台淺唐和胡辟易,以及已經接近他身邊的高亞楠等人,就連遠處那些煉獄山神官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所有的煉獄山紅袍神官的身體都不由得往下一縮。
那座巨輦上黑煙和黑火中的煉獄山大長老,也明顯身體一僵,被許多人看了出來。
“這個煉獄山大長老是假的?什麽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林夕的身上,南宮未央卻是第一個出聲。她和林夕也已經十分默契,但此時她也根本不明白林夕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皮影戲你們都知道…這座巨輦上的煉獄山大長老,就隻是一個皮影。”
林夕卻是壓低了聲音,隻讓周圍的自己人聽到。
“他的真身依舊在他方才出來的那座巨輦裏,你朝著那座巨輦射一箭,就應該會明白。”
“池芒,你也可以讓這些煉獄山的人看看你的箭技了…你和淩涵聯手,射他一射!”
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林夕的身旁,還在劇烈喘氣著的秦惜月和薑笑依等人心中都是一凜,他們知道,正是林夕這些看似平靜和尋常的話語,卻往往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百餘名已經雙眼血紅,瘋狂的奴隸修行者拉扯著的巨輦上,那名煉獄山大長老身體扭動,不再僵硬,似乎要憤怒的咆哮起來。
看著在滾滾黑煙和黑火中,身上噴湧著可怖氣息的這道身影,邊淩涵和池芒怎麽都看不明白這條身影怎麽是一個皮影。
但邊淩涵自然不可能質疑林夕的任何話。
所以她沒有任何的猶豫,接過林夕遞到她手中的大黑,勾動三弦,並未用所有的力量,隻是用足夠震開那座巨輦的長幡的力量,射出了一箭。
神象軍還在山腳下。
儀仗軍和護衛軍被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池粟和池珊兩人就輕易的放翻在地。
千葉關裏的重鎧軍和重騎停止了衝鋒,所以此時千葉關外的戰場,卻顯得分外的安靜和空曠,所以邊淩涵的出箭,便顯得分外的清晰。
一道黑光,繞著很大的弧線,越過許多紅袍神官的頭頂,準確無誤的落到了那座頂部寶蓋已經掀飛出去的巨輦上。
因為不是要射任何快速移動的修行者,隻是射這樣一個龐大的目標,所以即便大黑難以掌控,此時的這一箭對於邊淩涵而言也很輕鬆。
她這樣輕鬆的一箭,對於內裏的修行者而言,卻極難防範。
因為大黑的特性,便是在修行者的感知裏都是一片黑夜,唯有在真正臨身的時候,才能夠最終確定這道箭光是落在哪裏,不可能提前攔截。
寶蓋掀飛,長幡散落,已經有些間隙,看上去內裏似乎根本沒有任何人影的這座巨輦中,陡然發出了一聲極其驚怒的聲音。
在箭光真正接觸到這些黑色長幡之前,這些沉重如鐵的厚實黑色長幡便因為內裏這人的震怒和不解而往外飄蕩起來。
這些長幡隨著轟然的氣浪往外飄蕩起來之後,依舊沒有看到任何的人影,讓人產生了一種異常詭異的感覺。
然後這些長幡在元氣的對撞中,被破碎的箭光撕裂,一片片的飛舞墜落。
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
在一條從中斷裂的長幡背後,有一個蒼老的身影。
這是一名眼若鬼火,滿頭白發遮住了大半麵目,雙手如幹枯雞爪一樣,但身穿著一件布滿驚人數量符文的煉獄山黑長袍的老人。
最為可怖的是,他的身體極瘦極薄,薄得就像一層牛皮紙。
所以他先前貼在這條長幡的背後,即便已經可以看清巨輦中所有的東西,都根本沒有看到他的存在。
林夕說外麵那條散發著黑煙和黑火的高大身影隻是他控製的一個皮影,然而現在所有人都覺得,他的這真身,才真是像一個皮影。
整個煉獄山,不算後來被煉獄山掌教看重而提升的張平,先前一共有六名煉獄山大長老。
這六名煉獄大長老都是和聞人蒼月一樣,足以滅殺一切普通聖師的存在,是煉獄山掌教真正看重的,平時舍不得動用的力量,甚至在對付李苦時,他都將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保護得很好。
在煉獄山裏,等級也是比世間任何地方都要嚴苛。
所以被煉獄山掌教廢掉的那名煉獄山大長老,便第一個被派出來戰鬥,接下來,自然是地位越高,對敵實力越強的大長老,越晚露麵,越晚出手。
而現在這名煉獄山大長老,已經是先前六名中的倒數第二個。
他本來有比前麵那些煉獄山大長老有著更驚人的秘密,即便是再厲害的對手,將攻擊的力量放在他的那條皮影上,也根本無法對他的真身造成實質性的損傷,他完全可以借此殺掉許多強大的修行者。
然而他現在這種最深的秘密,竟然就這樣被林夕直接點破了。
這就像是深藏在底|褲裏的秘密,被林夕直接一把扯下,暴露在了所有人眼前。
這名煉獄山大長老,怎麽可能不憤怒?
然而這滔天的憤怒裏麵,卻還夾雜著深深的恐懼。
這名煉獄山大長老,此刻憤怒的咆哮著,卻都有些不敢直視林夕平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