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忘記,你至少是雲秦人。”
“你堅持你所認為的道,一心修行,所以今日才有這樣的成就,你覺得欠了長孫錦瑟一個人情,準備順便還他一個人情,然而你生在中州市井街巷之中,生你養你的都是雲秦人,你飲的每一滴水,吃的每一粒米…你能成為修行者,都和雲秦有關。你這一生,都深深的刻著雲秦的烙印。沒有雲秦,沒有中州城裏麵的那些人們,便永遠都不會有你的今天,你欠了那麽多雲秦人的情,你便不想著還?”
“你一定想要殺死我,至少也和我們一起先殺死了煉獄山掌教再說。我們可以先聯手殺死他,然後再決一生死。”
林夕沒有停止說話,他並不奢望自己的這些話語能夠打動倪鶴年,因為他很清楚倪鶴年和煉獄山掌教這種階層的人物,腦海中的想法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理解,他隻是因為虛弱到了極點,生怕自己不堅持著說話,精神略有鬆懈,便會直接昏死過去。
然而他此時麵容和眼眸裏的痛苦,卻又不隻是因為自己身體的極度不適,還因為他必須舍棄某些對於他和學院而言極其重要的東西,他的確想到了一樣還可以依仗的力量,隻是這股力量殺死任何聖師都沒有問題,能否殺死大聖師,卻還是未知之數,最為關鍵的是,這件事隻有他才有可能做到,他必須設法恢複一些力量才有可能做到。
倪鶴年渾濁的目光中泛起了許多異樣的色彩。
這種色彩就像中州城裏清晨某片芭蕉林中的水汽,又像夕陽落山後某條白牆黑瓦的小巷裏挑起的燈籠火光。
誰都可以看出倪鶴年不是個戀舊的人,但所有人也看得出,在倪鶴年為自己鋪就的人生道路的盡頭,他也不免想起了自己一生裏很多難忘的時光。
所有的人都隱約覺得可能會出現轉機,所以此時就連呼吸聲都似乎全部停頓了,唯有林夕的輕咳聲。
倪鶴年在感懷中陷入沉默。
他考慮了很久,然後才抬起了頭。
讓所有青鸞學院這一方的人一顆心瞬間跌入穀底的是,倪鶴年搖了搖頭,“我承認你說的有些道理,然而你給我的感覺卻更加危險,所以我依舊會試著先殺死你。”
“你是在故意玩我麽!”
徐生沫幾乎是氣急敗壞般叫喊了起來,沒有人會認為倪鶴年是在故意玩弄他什麽,然而他覺得倪鶴年這種有些被說動的情形下,卻是又斷然拒絕,而且還是在見到了林夕讓池雨音展露出新的隱匿力量後,依舊做出同樣的決定,簡直就是在故意玩弄他們的感情。
“倪鶴年,你的腦袋裏裝著的都是糞便,難道你小時候是被雲秦人用糞便喂養大的?所以要在這種時候來報複雲秦麽?”
徐生沫罵得極其怨毒,極其刻薄。
但是他難聽的叫罵聲卻是又突然頓住。
不是因為這時倪鶴年要出手對付他,而是一側的山林中,突然又顯現出了一抹熟悉的黑色。
徐生沫的眼睛霎時亮了,然而卻又更加失望透頂,差點一口氣不順,直接憋得昏死過去。‘
那種熟悉的黑色,是青鸞學院的顏色,他以為來了什麽新的救星。
然而此時出現的,卻並非是學院什麽他都不知道的強者,而是一名和邊淩涵等人差不多同樣年紀,而且似乎更要瘦弱一些的女學生。
這名瘦弱的,看上去甚至有些拘謹的青鸞學院女學生是艾綺蘭。
除了林夕等人之外,在場其餘的修行者都不知道這名突然出現的青鸞女學生的名字。
隻是從她身上可以將她的頭都兜住,且黑色的色彩似乎在不停流動的奇特黑袍,許多人猜測出她便是在先前東景陵的一些戰役裏出現過的青鸞學院這一代守夜者。
守夜者應該始終潛伏在暗地裏。
但看著這名瘦弱的青鸞女學生不發一言的低頭走到林夕的麵前,然後依舊不發出任何聲音的倔強站立在林夕身前,看著倪鶴年,所有人便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以她的修為,不管是隱匿著偷襲,還是光明正大的站出來,對於倪鶴年此時的實力而言,都根本沒有什麽兩樣。
她隻是想表達一個意思:倪鶴年要殺林夕,便隻有從她的屍體上跨過去。
…...
場間又似乎安靜了數分。
煉獄山的那些紅袍神官們的眼神都變得更加複雜。
從一開始,林夕就不是憑借著自己個人的戰力在對抗煉獄山掌教,尤其在各種想象不到的力量迭出之後…艾綺蘭此時這樣的舉動,至少讓他們所有人感覺林夕身邊的不可知因素,又多了一個。
“叮…”
就在此時,壓抑而沉寂的山道上,突然響起了一聲異常清脆好聽的聲音,這一聲聲音,就像是中州城裏一些屋簷上掛著的風鈴的聲音,然而在下一刻,許多人都感覺到了耳膜的刺痛,感覺到這聲音裏,似乎夾雜著刀鋒。
倪鶴年原本已經變得冷漠的目光裏又閃現出了異樣的神色。
這聲音是從秦惜月的手上發出。
通過這聲音,他響起了在中州城裏和鍾城以及夜鶯的一戰。
也就是這聲音,讓他感覺到了艾綺蘭和秦惜月此時表達的還有更多的含義。
“你們想為你們的老師報仇?”
想到那些帶給自己一些意外,但又無一例外被自己擊敗的強大對手,他忍不住驕傲的冷笑了起來:“用這種陪葬的方式?”
“還是你認為夜鶯曾經成功的阻止過我殺死鍾城,你就覺得你和夜鶯一樣能夠阻止我殺死林夕?”倪鶴年很享受此時的美好,享受煉獄山掌教不久前享受著的無敵,所以他接著看著秦惜月微諷道:“你不要忘記…”
他原本是想說,你不要忘記,若是沒有中州城裏的其它老人,沒有宇化家的人,即便是夜鶯也依舊不可能帶著鍾城逃離中州城。然而他的這句話,卻是驟然中斷。
因為就在此時,又一個身穿黑袍的人,從千葉關裏走了出來。
這同樣是一個身材很瘦小的青鸞年輕學生,因為和林夕等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麵,所以林夕等人第一眼便覺得陌生,然而這名瘦小的青鸞學生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卻還是讓林夕等人在一個失神之後便想起了這人是誰。
“宇化無極!”
邊淩涵忍不住發出了失聲的驚呼。
……
那場和雷霆學院的對決,即便是這些年輕人告別無憂的青春,麵臨殘酷戰爭的起始,但的確已經相隔得太過遙遠。
那時的雷霆學院還是鼎盛,但現在雷霆學院和仙一學院都幾乎不複存在,所以參加過那一次對決的人,也已經極少會想起在那場對決裏重創之後,便消失在他們世界裏的宇化無極。
林夕看著這名曾經斥責他們貪圖享受,沒有信仰的同學,想到那飄雪山嶺中的那場對決,他的心中有些溫暖,但想到此時並不是可以懷戀過往的時候,他便更加痛苦的輕咳了起來。
“你不用出來陪著我們一起死。”他沒有多想,便下意識的看著走近的宇化無極說道:“我雖然救過你,但你們宇化家保護我的家人,早就已經扯平。”
“我不是為了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和前幾年相比,宇化無極的樣貌並沒有什麽改變,但他看著林夕,卻早已不再是看不起,不屑為伍的神情,而是充滿了真正的尊敬。
他對著林夕說了這一句,看著若有所思的倪鶴年,肅然道:“我出來是因為我是青鸞學院的人,還因為我也要為我宇化家的人報仇。”
因為極度虛弱而腦袋不像平時一樣清晰的林夕有些反應了過來,他想到既然宇化家的人出現,又怎麽會隻出現一名宇化無極…再加上此時宇化無極的話語,他驟然想到了某個可能:“你說什麽?”他的身體猛然一顫,渾身的肌肉因為他這一下反應而近乎都要抽搐起來。
“他殺死了祭司殿的所有人,在來這裏之前。”
宇化無極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吐出,說道。
所有人的呼吸又是猛的一頓。
高亞楠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雪白。
“隻是因為不想讓祭司殿的人趕來參與這一戰,所以你就殺死了祭司殿所有的人?”她看著倪鶴年,厲喝了起來,渾身都因為憤怒而顫抖起來。
徐生沫的雙手也異常的冰冷,在佟韋的那一箭射出之後,還無法殺死煉獄山掌教之後,他就已經開始在心裏痛罵那些祭司殿的老人,因為他覺得以那些祭司殿的老人的實力,隻要來到這戰場上,也依舊可以起到一些決定性的作用,而現在,他才知道那些祭司殿的老人為什麽一個都沒有出現在這裏。
他都已經無法再罵倪鶴年,因為他實在已經想不到用什麽樣的語句來罵倪鶴年。
此時,千葉關內的一些雲秦官員和大莽官員之中的修行者心中卻是更加寒冷,因為宇化無極說出的這句話,讓他們想到另外一個事實。即便倪鶴年隻要動用聖階之上的力量,就必定會爆體而亡,但既使他一直將力量壓製在聖階和人對敵,他的感知卻是大聖師的感知,他身體的反應和出手的速度,依舊超越所有聖階,他體內魂力的總量,也遠遠的超越聖師。
所以現在的倪鶴年和煉獄山掌教,依舊是聖階之中無敵的,除非必須逼他們動用超過聖階的力量。
“噗!”
林夕咳出了鮮血。
想到那些曾和自己接觸過的祭司院老人,他的心中充斥著的,已經不是無法和倪鶴年這種想法不正常的怪物無法溝通的無奈,而是充滿了無窮的怒火和殺意。
“我希望你學到了祭司殿的光明。”咳著血的林夕艱難喘息著,對著宇化無極道:“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沒有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