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名煉獄山紅袍神官聚集在昔日張平跳下的那張巨大人臉的上方。
有十餘名煉獄山的修行者奴隸被鐵索吊著,從那張巨大的人臉口中放下,然後在距離地麵極深的潭水中用鋼絲大網進行捕撈。
第一批捕撈到的獵物,出現在了這批煉獄山紅袍神官緊張而期待的視線裏。
雖然明知道這些獵物對於修行恐怕有些神奇的功用,且殺死申屠銅大長老之後新任的煉獄山掌教一身詭異的修為,便應該是和這張巨大的人臉和這些獵物都有關係,然而當看清網裏的東西時,這批修為境界不算太高的煉獄山紅袍神官的臉色卻都變得異常蒼白,甚至很多都開始不停的嘔吐起來。
在鋼絲大網裏掙紮的東西,就像是巨大的黑色蛔蟲,而且這些黑色的長蟲在掙紮中割破了身體之後,內裏流出的內髒,更像是無數條滑膩至極的線蟲,黑黑紅紅黃黃的在滾燙的岩石上鋪散開來。
數名最低階的紅袍神官,在其餘紅袍神官的指使下,強忍著惡心嘔吐,將這種好像體內裝著無數線蟲的黑色大蟲裝入準備好的皮囊之中,開始由另外一批紅袍神官運回煉獄山。
……
煉獄山的最高神殿裏,一名煉獄山的中年紅袍神官跪伏在地上。
他是跪著從這座神殿門口爬進殿內的,他根本就不敢看殿裏坐在火魁身上的煉獄山新掌教。
他已經跪伏在地很久,渾身已經被冷汗所濕透。
然而那名煉獄山新掌教也依舊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他不明白這名煉獄山新掌教召見自己是有什麽用意,他也不敢問詢,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一股炙熱的氣息飄落到他的身前。
那是一頁書寫著很多鮮紅字跡的黑色薄紙。
在看清楚上麵的字跡後,這名煉獄山紅袍神官已經有些麻木的身體卻開始不停的顫抖起來。
這張薄紙上麵,記載著的是一門之前唯有大長老那樣的存在才有資格接觸的煉獄山修行之法。他知道這應該是這名新掌教對於自己的賞賜,隻是他卻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得到這樣的賞賜。
“申屠銅的銅殿,今後便屬於你。”
坐在火魁身上的張平開始發出了聲音,“知道你叫曲凡,是煉獄山這麽多弟子裏麵,最為平凡無奇的一個,你身旁那些師兄師弟們,平時也根本看不起你,粗重的活便都指使著你去做…我給你一個變得不凡的機會,但你也必須以你的經曆,讓所有煉獄山弟子都知道,要想變得強大,獲得力量,並不在於資質和天賦,而在於是否忠誠於我,是否會得到我賜予的力量。”
張平的聲音略微顯得疲憊,然而此時在這座空曠的神殿裏,卻是顯得分外的威嚴。
這名平凡的煉獄山中年神官,覺得在接受神賜,隻覺得這座神殿更加高不可攀,不似在人間。
……
東林行省桐林鎮的數間普通院落裏,暫住著青鸞學院的年輕修行者們,和林夕從大荒澤之後帶到世間的妖族修行者們。
這些妖族修行者們就將迎來在雲秦的第一個新年,雖然桐林鎮隻是一個平凡的雲秦小鎮,然而這種真正人世間的一切,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充滿著新奇。
所以這些在安可依的幫助下,用藥液將頭發都染成了黑色的妖族修行者們,很多時候都穿行在街巷之中,感受著平凡的喜怒哀樂,進行著和他們以往不一樣的曆煉和另外一場心靈的修行。
一封來自煉獄山的密箋傳入了這個小院,傳遞到了秦惜月的手中。
雖然張平已經是此刻煉獄山的真正掌控者,而且通往青鸞學院的所有消息,都是由他發出,此刻整個世間並不知道他有什麽驚人的力量,事實上除了火魁之外,他許多隱藏著的力量也並未顯露在世人的眼中。然而他是青鸞學院的學生,是他們的朋友,他此刻的態度,對於高亞楠和邊淩涵等人而言都是具有非凡的意義。
但即便如此,卻也沒有人拆開這封密箋,而是將它第一時間送入了秦惜月的手中。
因為所有人都覺得,張平可能會有些話,想要和秦惜月說,這封密箋,隻能由秦惜月第一個看。
用煉獄山獨特的火山泥封著的密箋在秦惜月的手中打開。
秦惜月安靜的看完了這封信箋的所有內容,然後慢慢的抬起了頭,將信箋遞給身旁最近的邊淩涵,同時緩聲道:“他說他很想念我…他會在大雪封住千霞山前,便越過千霞山,趕回來。”
秦惜月說的很坦白,很簡單。
信箋上的文字也的確很簡單,也隻有這樣的兩句。
字跡看上去很潦草,但卻分外的沉重,筆觸似乎將牛皮都壓出了凹痕,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感覺出來,這並非是寫這封信的人隨意而急切,而是太過沉重和用力,筆都似乎在他的手中扭曲了。
隻是這樣兩句簡單的話,整個房間裏有些緊張而沉寂的氣氛便一掃而空,想著那個皮膚黝黑而穩重的土包,幾乎所有人都為張平和秦惜月高興起來。
然而唯一讓秦惜月高興的,隻是張平的平安。
她依舊有著一絲的疑慮,因為她覺得張平應該會想念所有這些為他高興著的朋友,但張平隻是說很想念她。或許這種字麵上的細節隻是她的多慮,隻是她無法設身處地感覺張平的心情,或許更多的隻源自於她和張平在學院裏隻是最普通的同窗情誼,至少在她這方麵便是如此。
所以她此刻的心情有些矛盾…她甚至有些不想被身旁這些朋友覺得她和張平有些特殊。
她從窗欞中望向遠方,和當天在山穀裏想的一樣,既然在之前和張平的過往裏,並沒有能讓自己和張平走到一起,那具體如何,也隻有等待張平回到雲秦,等待將來。
……
一列大德祥的車隊到達了桐林鎮。
許多鎮民自發的幫著大德祥的車隊卸載米麵和皂膏等貨物,車隊裏的大德祥夥計們笑容可掬的給聚攏過來的小孩子們分發著一些糖果等小玩意兒,這一切看上去和以往沒有任何的不同。
然而即便是這裏大德祥分鋪的掌櫃也不知道,雲秦立國以來最富有傳奇色彩的大德祥大掌櫃陳妃蓉便在這列車隊的其中一輛馬車中。
這輛並沒有插上大德祥小旗的馬車最終停在了一條胡同裏,陳妃蓉獨自一人出了馬車,推開一個小院的門,走了進去,然後對著正堂裏正在煉劍的青衫年輕人笑著,盈盈行了一禮,又道:“好久不見。”
林夕收起了長劍,微微的一笑,“幸能再見。”
江湖兒女多喜歡飲酒,那是因為在他們和普通人相比不平凡的一生裏,有更多的悲歡離合,更多的生離死別,那種背劍而走,不知道何時再見,或者是永別的決然和灑脫裏,蘊育著的卻是更為激烈和真摯的情感。
有時候言語便已不足以承載這種情緒,不如舉杯對飲。
陳妃蓉帶來了一葫蘆好酒。
在如茉|莉花般清甜的酒香彌漫這個小院,院子裏的臘梅花無聲的綻放時,陳妃蓉再次舉起了酒杯,祝酒。
“這杯酒又為祝賀什麽?”林夕笑著問道。
“祝這個新生的世間。”陳妃蓉也笑了起來,“同時也祝我的新生。”
林夕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眼睛。
陳妃蓉同樣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還不準備馬上對付皇帝?”
林夕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但是現在你應該已經能夠隨時幫我報仇,幫我對付容家。”陳妃蓉看著他,輕聲道:“甚至讓我隨時親手殺死我的那個父親,都可以了?”
“需要馬上安排麽?”林夕看著她,輕聲道:“要殺死容家的一個人,甚至滅掉容家,的確已經沒有什麽困難。”
“我不想殺他了。”陳妃蓉看著林夕,微笑著搖了搖頭。
林夕平靜的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再活在那些仇恨裏,殺死他,並不能讓我忘記仇恨,所以我決定不再去想我和他之間的仇恨,我想從今天開始,我就隻是陳妃蓉,一個全新的我。”陳妃蓉呼吸著微冷但新鮮的空氣,眼睛裏閃現出全新的光彩:“以往我生命的意義就是複仇,但等到我終於可以複仇的時候,我卻自己想要放棄,這是不是很令人憎惡,很沒用?”
林夕笑了起來,道:“隻是覺得有些不夠快意。”
“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選擇,我選擇饒恕他和饒恕我自己。”陳妃蓉伸指輕彈著酒杯,調皮的想要彈出些樂曲:“多謝你帶我從龍蛇山裏走出,帶我走到了這一步,讓我擁有了可以選擇的權力。”
林夕也拿著筷子在酒杯上敲了下來,想要敲一曲笑傲江湖,然而失敗。
這有些糗,但林夕依舊很高興。
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他很讚同這一句話,同時他也希望身邊的每一個朋友都能因為自己的選擇而獲得很好很開心,很精彩的人生,並同時讓身邊每一個朋友高興。
陳妃蓉站了起來,她張開雙臂,看著天空,似乎想要將整個天空擁入懷裏,這種孩子般的動作顯得有些幼稚,然而她卻真正的感到了新生,從現在開始,她不再是以前的陳妃蓉,而像是一個剛剛降臨到這世間的全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