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藍色的天空開始飄雪,然而行走在大雪中的林夕卻感覺到空氣裏的寒氣在一點點消退。
他知道熱湖已經就在前方不遠處。
藍灰色的冰川之間,陡然冒出了一圈異樣的黑色。
那是冰川下岩石的本色,當林夕等人登上這些黑色的山岩,他們再次看到了一副難以想象的畫麵。
他們看到了一片廣闊到看不到對岸的熱湖。
湖水是乳白色的,升騰上天空的熱氣變成了一片片晶瑩的雪花,有些重新落回湖裏,有些飄向遠方。
湖岸邊的岩石縫隙裏生長著許多像桑樹一樣的樹木,開著的卻是奇特的白色小花。
湖裏的岩石上長滿了肥厚的墨綠色水草,像一條條長長的魚尾。
就在靠近林夕等人這一側的某條湖岸線後,是一片極其平坦的雪原。
無數的白色劍妖就像企鵝一樣聚集在那片雪原上,密密麻麻,如同一個龐大的帝國,根本看不到盡頭。
因為經常上下湖水間的關係,那一片雪原不僅被磨得光滑,而且由層層幹淨的湖水凝結而成,不再是冰雪神原的藍灰色,而是純淨的白色。
……
溫暖的湖水漸漸將疲憊和深入骨髓的積寒從體內迫出。
追尋著昔日張院長腳步的林夕和穀心音、南宮未央、秦惜月,開始在這片熱湖裏溫養。
在最初更為決烈的飛蛾撲火般攻擊之後,認識到林夕等人的到來對它們的繁衍生息沒有任何威脅的白色劍妖們,也開始真正變得如同無害的企鵝一樣,甚至將林夕等人視做不存在。
當體力慢慢的恢複,當身體和意識不再為極寒所左右,林夕開始感覺到先前艱辛的旅程對於修行的好處,他感覺到更為澎湃和凝聚的魂力在體內流淌,他感覺到自己的感知也變得更加敏銳。
在這樣的感知之下,他甚至感覺到腦海之中的那一個“輪盤”也變得更為清晰。
然而他也開始隱隱的感知到了自己的肝髒相應於體內其餘髒器和血脈的不對,他感覺到好像留下了永久的隱傷一樣…那些被魔變藥物改變了的血液,在流淌過自己的肝髒時,卻也像無數張細微的嘴一樣,在吞噬著肝髒鮮活的元氣。
在林夕開始感知到自己體內的一些異樣,卻不明到底是什麽緣故之時,完成了整個雲秦北境和中部行省鎮壓的張平,暫時消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張平也隻是停留在雲秦的某處溫養,然而因為不明他的蹤跡,持久了無數時日的煉獄山大戰便以戰死十餘萬人,小半煉獄山損毀的結局而告終結。
讓溫養中的張平感到體內隱隱作痛的不止是肝髒,還有他的心髒。
他心髒的傷痛是來源於天魔宮“浴火重生”的功法,這門功法可以讓成魔者利用外界強大的力量和元氣,以霸烈的碎身重塑的方式,讓自己的身體變得更為強韌。這是一種就像鍛鐵一般鍛造自己的殘酷功法,但在碎身的那一瞬間,卻是要用自己的魂力取代心髒的作用,最終還是會對心脈造成一些嚴重的損傷。
至於魔變的弱點,他得到的傳承之中根本沒有任何的記載,然而在溫養之中,他卻已經想明白自己肝髒所受的損傷,來源於自己那日的震怒。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製怒,所以他的麵容和目光開始變得更為冷漠。
……
晨光來臨,整個大荒澤從睡夢中蘇醒。
一片旅人芋林地裏,發出了許多沉重的踩踏泥水的腳步聲。一群群墨綠色巨蜥在林間穿過。
高亞楠坐在其中一頭巨蜥騎乘的背上,她的目光停留在周遭的景物上,然而心中卻一直裝著最遙遠的北方。
同一時間,安可依在大荒澤地下的某個洞窟裏,正進行著已經失敗了無數次的試驗。
她麵前的小瓶中有一些稀釋了的黑色血液。
這些黑色血液來自林夕的體內。
她將一些煉製而成的藥液滴入了稀釋的黑色血液之中,然而她很快發現自己煉製的藥液,依舊被這些黑色血液侵襲,吞噬掉。
試驗再次失敗,然而她卻依舊沒有放棄,再次捧起了一些書籍和一些藥液,開始思索。
……
煉獄山的大戰隨著張平的陡然消隱而結束,因為擔心張平的突然出現,許多反對勢力都開始了更深的蟄伏,在隱忍之中積蓄著力量。所有人都十分清楚,隻要無法殺死張平,即便將整個世間都戰得支離破碎,獲勝的一方依舊會是張平。
而且所有人也很清楚,哪怕張平就一直隱匿著自己的蹤跡不斷潛修下去,他的信徒也會越來越多,他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強大。哪怕沒有中州城內閣的支持,也沒有什麽區別。隻要張平存在的一天,這世間所有反對他的修行者,便隻能像老鼠一樣躲著。
在熱湖恢複了足夠的體力之後,林夕一行人又開始了在冰雪神原中的跋涉,但此次和之前不同,因為有了明確的指引,即便旅途和之前一樣的漫長,即便所有的人再次變得虛弱下來,但眼睛裏的光芒卻依舊明亮。
“快到了?”漸漸的極寒的天地裏似乎變得沒有風在流動,空氣裏令人最為難受的極細小冰晶也開始消失,當林夕拒絕了休憩的提議,沉默的看著前方的某處時,南宮未央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她轉過了頭,看著林夕問道。
沒有風聲,天地太過死寂和空曠,南宮未央的聲音雖然並不響亮,然而卻傳出去很遠,即便在很遠的冰川間,都傳來隱隱的回響。
在一遍遍的回音裏,林夕眯著眼睛看著前方。
因為有著先前的真龍衛戰場和熱湖這兩個最明顯的定位點,再加上金色鎧甲碎片中一些明顯景物的指引,尋覓路途已經變得極為容易。在沉默了數息的時間之後,他肯定的輕聲道:“就這樣直直的過去,最多還有三天。”
關於張院長本身和這傳說中的青鸞宮遺跡,每個人心中都有無數的猜想,但正因為猜想太多,再去討論什麽猜想便失去了意義。即便是穀心音也不去談張院長的生死,隻是朝著目的地不斷的前進,前進。
越是接近終點,這樣的旅途在人心中就越是漫長。
他們甚至有些不清楚到底過了多久,隻是感覺走著走著,前方突然出現了一片連綿的黑色崖體。
那是岩石本來的色澤。
這種本來的色澤,便意味著這片崖體的後方就像那片熱湖一樣,和這冰雪神原的別的地方有著很大的區別。
林夕看著這片高高突起的黑色崖體,他的胸口難以抑製的充滿了難言的情緒,讓他的雙手都不停的顫抖起來。
秦惜月怔怔的看著那片連綿的黑色山崖,問道:“我們到了?”
林夕沒有出聲,但卻是用力的,重重的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確認,秦惜月的眼中濕潤了起來,幾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眶裏再次掉落下來,而她的臉龐上,卻是充滿了驕傲的笑容。
她還不是聖師。
然而卻在所有記載裏唯有聖師才能深入的冰雪神原裏穿行,最終馬上就要接觸世間最神秘的不可知之地,這種超越生死達成的滿足和驕傲感,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
終於到了。
在剛剛進入青鸞學院,看到張院長留下的碑文時,林夕就已決定一定要到冰雪神原中來看一看,因為這個改變了這個世界的中年大叔,對於他而言,卻還挾帶著另外的一個世界。
此刻在這裏,他的麵前,他隻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終於真正的重合在了一起。
一股難以言語的氣氛籠罩在他們所有人身上,他們所有人都開始有些說不出話來,隻是朝著前方那片黑色的山崖機械般的前行。
莊嚴神聖的氣息,便直接從這片山崖的後方升騰而起,在他們登上這片山崖的高處,看到後方的世界時,他們所有人都陷入了更加無法言語的震撼裏。
他們的麵前是虛空。
山崖的後方不是平地,而是陡然凹陷下去的山穀。
山穀朝著無盡遠處平坦的延伸,山穀裏都是比水晶還要純淨和璀璨的棱形寒冰。
這些水晶般的棱形寒冰,小的唯有一人大小,大的卻是如同一座山峰。
而這些寒冰無盡的蔓延開去,使得他們置身的這片崖壁就像是海邊的山崖,他們就像是在這片崖壁上看著一片大海。
在一片巨大的冰棱擁簇著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殿宇。
即便林夕肯定那座基於許多水晶般的冰棱上的巨大殿宇就是傳說中的青鸞宮遺跡,但傳說中的地方就這樣直接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還是讓他不免產生不可思議和不真實的感覺。
穀心音、南宮未央和秦惜月也是震驚到惘然,久久不知動作。
那座殿宇比世間任何的殿宇都要宏大,光是殿宇前一片空地,都是中州皇城前的廣場數倍大小。
殿宇是由一塊塊青玉般的石頭壘砌而起,隻是一兩塊這樣的石頭的高度,便已和中州皇城的城牆差不多高。
更接近神跡的是,這座殿宇的通體,周圍的冰晶山穀裏,都布滿著巨大的符文,有數百條冰晶道路,就像一條條拱橋一般,連接著周圍的巨大冰棱,通向這座巨殿。
最先恢複一些平靜的反而是林夕。
因為在先前的那個世界中,他畢竟看過一些同樣龐大的建築。
“我們走。”
他第一個出聲,由山體的略微平緩處借力,不斷的飛躍而下。
巨大的古殿越來越近,無論是巨殿上還是冰晶上的巨大符文,都因為年代過於久遠而有些模糊不清,有些符文甚至已經失去了鮮豔的色彩,然而當林夕還隻是接近到這些符文蔓延的外圍,在距離其中一條布滿符文的冰晶道路還有數十步的距離時,一股磅礴到令人難以想象的無形力量,陡然從所有符文中生成,壓在了林夕的身上!
“噗!”
林夕的口中鮮血狂噴,他的身體直接像脫線了的風箏一樣,被震得往後拋飛出去,拋在高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