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宋代鄂州城市布局初探

宋代鄂州城市布局初探

自魏晉以來,鄂州城即是長江流域的重要城鎮之一,[宋時鄂州,明清以降皆稱武昌,地當今湖北武漢市武昌區老城區一帶。]曆經發展,至宋代成為長江中遊的最大城市,區域性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本文試圖從城市內部平麵布局的角度探討宋代鄂州城的發展變遷,在對鄂州城市布局進行複原的基礎上,分析其所體現出的特點,考察其與地理環境、經濟發展、文化心理諸因素的關係,為宋代城市史的研究提供一個實證性的個案。

一、城池規模與城門布局

從三國到宋元,鄂州城的營建經曆了兩個大的時期,總的趨勢是城池規模逐漸增大,自西向東擴展。

第一個時期,“吳孫權赤烏二年修築舊壘,謂之夏口城。”[(明)薛剛纂修,吳廷舉續修:《嘉靖湖廣圖經誌書》(以下簡作“湖廣圖經誌書”)卷一《本司誌•城池》,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誌叢刊本,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據日本尊經閣文庫藏明嘉靖元年刻本影印。]夏口城,“依山傍江,開勢明遠,憑墉藉阻,高觀枕流,對岸則入沔津,故城以夏口為名。”[雍正《湖廣通誌》卷七七《古跡誌•武昌府•江夏縣》,雍正十一年刻本。]城池“周圍一十二裏,高二丈一尺。後又因州治後山增築左右,為重城,設二門,東曰囗州門,西曰碧瀾門。宋、齊、梁、陳皆因之”。[《湖廣圖經誌書》卷一《本司誌•城池》。]唐寶曆中,牛僧孺“檢校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鄂州刺史、武昌軍節度、鄂嶽蘄黃觀察等使。江夏城風土散惡,難立垣墉,每年加板築,賦菁茆以覆之。吏緣為奸,蠹弊綿歲。僧孺至,計茆苫板築之費,歲十餘萬,即賦之以磚,以當苫築之價。凡五年,墉皆甃葺,蠹弊永除。”[《舊唐書》卷一七二《牛僧孺傳》,北京:中華書局校點本1975年版,第4470頁。]牛僧孺築城提高了城牆質量,但城池的規模沒有大的變化。

第二個時期是宋朝,鄂州城得到較大規模的擴建。北宋皇祐三年(公元1051年),知州李堯俞增修城池,此後的鄂州城是原夏口城的兩倍,“周圍二十四裏,高二丈一尺,門有三,東曰清遠,南曰望澤,西曰平湖。元因之。”[《湖廣圖經誌書》卷一《本司誌•城池》。]限於地形,城池擴建向東展開,孫吳時的夏口城變為城內西頭的子城。

除了清遠、望澤、平湖三門之外,見於宋人記載的鄂州城門還有竹簰門、武昌門、漢陽門。

竹簰門:《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彌節亭”條:“在竹簰門外,臨江。”

武昌門:《溪堂集》卷五《七言絕句》:“武昌門外柳如煙,想見潘侯枕曲眠,欲借一帆春水去,江邊皆是楚州船。”《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監司軍帥沿革》“湖廣總領所……今置司在武昌門內。”

漢陽門:《入蜀記》卷三:“至鄂州……與(章)冠之出漢陽門,遊仙洞……”《石屏詩集》卷一《鄂渚張唐卿周嘉仲送別》:“武昌江頭人送別,楊柳秋來不敢折。漢陽門外望南樓,昨日不知今日愁。”

以上三門,竹簰門應是西門。鄂州城西麵瀕臨長江,竹簰門既然“臨江”,則應是西門。對照明清方誌,可知竹簰門確是鄂州西門。《湖廣通誌》卷一五《城池誌•武昌府》“府城”條:“明洪武四年,江夏侯周徳興增拓修築,……為門九,東曰大東,曰小東,西曰竹簰,曰漢陽,曰平湖……”

漢陽門也是西門。據陸遊記載,他在鄂州與章冠之一道先“登石鏡亭,訪黃鶴樓故址”,然後“與冠之出漢陽門”。石鏡亭在“石城山一隅,正枕大江,其西與漢陽相對,止隔一水,人物草木可數。”[陸遊:《入蜀記》第五,《陸遊集·渭南文集》(以下簡作“渭南文集”)卷四七,中華書局校點本1976年版,第2443頁。]前引《石屏詩》亦稱“武昌江頭人送別,……漢陽門外望南樓”,由此可知,漢陽門在城西大江邊,與西麵的漢陽隔江相對,距離很近,這種地理位置隻可能在鄂州城西。宋代以後,漢陽門屢見於史籍,如元朝曹伯啟《曹文貞公詩集》卷九《良月既望憶仲通宰公兼寄君平察推》:“閑登黃鶴舊磯頭,萬頃煙波起暮愁。想象故人心似我,漢陽門外望南樓。”《湖廣通誌》卷二五《祀典誌•武昌府江夏縣》:“江漢神祠,在漢陽門樓,宋淳熙中通判劉靖以江漢宜為望祀,即靈竹寺西為壇祭之,後改祀今所。”《湖廣通誌》卷一五《城池誌•武昌府》:“武昌府城,……明洪武四年,江夏侯周徳興增拓修築……為門九,……西曰竹簰,曰漢陽,……嘉靖十四年,都禦史顧璘重修,門仍九,……西易竹簰曰囗,曰漢陽,……”直至今日,武漢市武昌區城西仍有漢陽門,是長江邊的一個重要渡口。

武昌門,從地理方位上看,應該也在鄂州城西。前引《溪堂集》詩稱:“武昌門外柳如煙,……江邊皆是楚州船”,說明武昌門是臨江的城門。明清人的詩文中有不少吟詠武昌門的句子,如明人張羽《靜庵集》卷四《題畫贈長興杜典史浚》:“下若溪頭山似戟,武昌門外柳如煙。何如肆射平其去,束帶閑畊墓下田。”董紀《西郊笑端集》卷一《次韻沙允恭感懷二首》:“行樂有孤靈運屐,笑談無複庾公樓。武昌門外多官柳,能有幾株今尚留。”清人蕭廣昭《榴花塔》:“梅山遠對武昌門,霜影迷離孝婦村”。[轉引自:雍正《湖廣通誌》卷八八《藝文誌》。榴花塔、孝婦村,在明代皆是武昌城附近的地名,《大明一統誌》卷五九《湖廣布政司•古跡》:“石榴花塔,在郡城西北。宋時有婦事姑至孝,一日殺雞為饌,姑食雞而死。姑女訴於官,婦坐罪,無以自明,臨刑乃折石榴花一枝,插地而祝曰:妾若毒姑,花即枯悴,若屬誣枉,花可複生。其後,花果生。時人謂天彰其寃,遂立塔花側,以表其事。”西安:三秦出版社1990年影印明天順刻本。]朱彝尊《曝書亭集》卷六《送吳二先輩還漢陽》:“漢南歸思繞晴川,湓浦西風送客船。莫上武昌門外望,斷腸楊柳似當年。”毛奇齡《西河集》卷一三九《送友之崇陽》:“武昌門外新栽柳,何處相思不斷腸。”[以上數條皆轉引自雍正《湖廣通誌》卷八九《藝文誌》。]這些詩句,多與登船、送別相關,說明武昌門應是臨江的西門。從南宋時湖廣總領所的地位,也可大體推知武昌門的方位。“武昌屯兵數萬,仰給六路之餉”,[楊萬裏:《誠齋集》卷一一九《中散大夫廣西轉運判官贈直秘閣彭公(漢老)行狀》,台北: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湖廣總領所“總領湖南北、廣東西、江西、京西六路財賦,應辦鄂州、江陵、襄陽、江州駐劄大軍四處,及十九州縣分屯兵”,[王象之:《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監司軍帥沿革》,南京: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影印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本。]巨額的糧草經由江漢水道輸入鄂州,中轉各地,主管其事的總領所理應設在鄂州城西的大江邊上較為方便。

如前所述,宋時鄂州城已有平湖、漢陽、竹簰三門,武昌門是否城西第四門?筆者以為否。一個基本的依據在於明代武昌府城之西門僅為平湖、漢陽、竹簰,三者的相對方位,據《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江夏縣圖》可見,漢陽門在正西,平湖門在漢陽門以南,竹簰門又在平湖門東南。明代城西三門是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周德興“增拓修築”、武昌城擴建為九門後的情形,九門的基本格局一直維持到清朝後期,其間經曆了“嘉靖十四年都禦史顧璘重修”,“皇清總督祖澤遠增修,雍正六年重修”。[雍正《湖廣通誌》卷一五《城池誌•武昌府武昌府城》。同卷所繪乾隆五十九年(公元1794年)《江夏縣圖》,九門情形清楚可見。]宋代鄂州城的規模不如明清時期,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在城西設置四門。進而一步,將武昌門與黃鶴山、黃鶴樓的關係,對照漢陽門與同山、同樓的關係,不難看到,《輿地紀勝》中的“武昌門”與《入蜀記》中的“漢陽門”基本一致,此二門很可能是一門二名,換言之,明代初年的武昌城西門有三,很可能是沿用的宋代布局。

鄂州城依山傍江,建築城垣,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形。

城內有子城,由原夏口城而來。《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夏口城”條:“子城本名夏口城。……張舜民《南遷錄》雲:鄂城子城,與潤州子城、金城、覆舟山城、武昌吳王城,製作皆一體。皆依山附險,周回不過三二裏。乃知古人築城,欲牢不欲廣也。”宋時期,鄂州子城的城垣已“缺壞”,[《入蜀記》第五,《陸遊集·渭南文集》卷四七,第??頁。]但名稱一直保留下來,至明代仍有,《大明一統誌》卷五九《湖廣布政司•山川》:“黃鵠山,在府城西南,一名黃鶴山,舊因山為城,即今萬人敵及子城也。”

二、衙署與樓台亭閣

鄂州城位於長江與漢水交匯之處,“地居形要,控接湘川,邊帶漢沔”,[樂史撰,王文楚等整理:《太平寰宇記》卷一一二《江南西道十•鄂州》,中國古代地理總誌叢刊本,北京:中華書局校點本2007年版。]“通接雍、梁,實為津要”,[《宋書》卷六六《何尚之傳》,中華書局校點本1974年版,第1737頁。]“曆代常為重鎮”。[《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風俗形勝》。]入宋以後,隨著統治中心的南遷東移,鄂州的地位進一步上升。南宋時期,由於宋金戰爭的需要,鄂州更加重要,州城不僅是鄂州與江夏縣的治所,也成為路級機構所在。紹興年間,荊湖北路轉運司從北宋時的江陵移治鄂州;紹興五年(公元1135年),在鄂州設立都統製司;不久又增設湖廣總領所。三大機構皆置司於鄂州城內。

鄂州城地形特殊:城西以長江為限,城中山丘連綿。從西麵長江邊向東延伸,依次有黃鵠山(今名蛇山)、鳳凰山、洪山和珞珈山、桂子山、伏虎山、南望山、磨山、喻家山等,形成一條綿延起伏的山脈。黃鵠山,“在府城西南,一名黃鶴山”,[《大明一統誌》卷五九《湖廣布政司•山川》。(明)楊士奇《東裏文集》卷三《武昌十景圖詩序•武昌郡》:“起武昌城西,臨江有山屹然而高者,為黃鶴山,郡誌稱黃鵠山”,北京:中華書局校點本1998年版,第39頁。]“俗呼蛇山”。[雍正《湖廣通誌》卷七《山川誌•武昌府•江夏縣》。]兩宋時期,黃鵠山“起東九裏,至縣西北”,橫貫全城,“林間甚美”;[《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黃鵠山”條。]山之最高處有磯,“上則回眺山川,下則激浪崎嶇,是曰黃鵠磯”,[雍正《湖廣通誌》卷七七《古跡誌•武昌府•江夏縣》“夏口城”條。]是一處勝景,著名的黃鶴樓就建在磯頭。[(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誌》卷二八《江南道三•鄂州江夏》:“鄂州州城,本夏口城,……西臨大江,西南角因磯為樓,名黃鶴樓。”中國古代地理總誌叢刊本,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頁。]

城中之山黃鵠山具有控扼全城的優勢,各級官府衙署環布山麓,集中於山的西麓、東麓與南麓。轉運使司“在州之清遠門內,即舊江夏縣及縣丞廳也”;湖廣總領所“置司在武昌門內”;都統製司先“置司於州治”,紹興十一年(公元1141年)“移司於城東黃鵠山之麓,即馮文簡公之舊宅也。”[以上皆出自《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監司軍帥沿革》。]基本上都分布在地勢高險的子城之內。

路級衙署之外,江夏縣與鄂州同治,衙署坐落在州治東南子城的一座角樓——焦度樓下。[《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縣沿革》“江夏”條,同書同卷《鄂州•古跡》“焦度樓”條。]

與各級衙署錯落交織的是眾多的樓台亭閣。

山川形勝曆來是官員士夫、文人墨客登臨吟詠的最愛,黃鵠山間建有眾多的樓台亭閣,子城路府(州)衙署一帶尤為集中。

最有名者為黃鶴樓。“在子城西南隅,黃鵠磯山上。”黃鶴樓“因山得名”,“自南朝已著”,最初是用作戰守的瞭望樓,後來引出許多相關的神話傳說,成為曆代文人墨客吟詠抒懷的對象。唐代是黃鶴樓的極盛時期,“觀其聳構巍峨,高標巃嵸,上依河漢,下臨江流,重簷翼館,四闥霞敞,坐窺井邑,俯拍雲煙,亦荊吳形勝之最也。”[(唐)閻伯裏:《黃鶴樓記》。引自:《文苑英華》卷八一○,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66年版。]李白、王維、賈島、白居易等名家都有佳作傳世,崔顥的《黃鶴樓》詩更是千古絕唱。入宋以後,有關黃鶴樓的詩文、碑記仍然不少,並有一幅界畫,至今尚存。畫麵可見,黃鶴樓已成建築群體,主樓周圍有小軒、曲廊、重簷華亭環繞;樓群雄峙在緊連城牆的高地上,俯瞰大江,江麵波濤相逐,船桅聳立。[參見:武漢地方誌編纂委員會《武漢市誌•文物誌》“古建築•亭台樓閣”,第42~43頁,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但南宋以後,黃鶴樓“樓已廢,故址亦不複存”。[《入蜀記》第五,??頁。]

宋代鄂州城為數眾多的樓閣中,聲名最高的是南樓。“南樓,在郡治正南黃鵠山頂,中間嚐改為白雲閣。元祐間知州方澤重建,複舊名。”[《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南樓“製度閎偉,登望尤勝,鄂州樓觀為多,而此獨得江山之要會。”[《入蜀記》第五,《渭南文集》卷四七,第2443頁。]宋代文人在鄂州的登樓詠唱之作更多的是有關南樓而不是黃鶴樓的,其中不乏名人名作,如黃庭堅詩《長句久欲寄遠因循至今書呈公悅》、範成大詩《鄂州南樓》。黃庭堅詩稱:“江東湖北行畫圖,鄂州南樓天下無。高明廣深勢抱合,表裏江山來畫閣…”[黃庭堅著,劉尚榮校點:《黃庭堅詩集注·山穀詩集注》(以下簡作“山穀詩集注”)卷一八《古詩五十首》,中華書局校點本2003年版,第632頁。]將南樓的恢宏氣勢描寫得淋漓盡致。範成大的《鄂州南樓》:“誰將玉笛弄中秋,黃鶴飛來識舊遊。漢樹有情橫北渚,蜀江無語抱南樓。燭天燈火三更市,揺月旌旗萬裏舟。卻笑鱸鄉垂釣手,武昌魚好便淹留。”[範成大:《範石湖集·詩集》卷一九,上海古籍出版社校點本1981年版,第274頁。]儼然一幅江山市井風俗畫。南樓在黃鶴樓之東偏南,二樓之間有湧月堂,湧月樓以北有西爽亭,“下臨岩壁,有唐時及慶曆間磨崖題字”。[《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南樓之西是仙棗亭,傳說中仙人為太宗采摘大棗之處。

黃鶴樓的西邊有石照亭,一名石鏡亭,因“臨崖有石,如鏡,…每為西日所照則炯然發光”而得名。[《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

樓台亭閣多在官衙附近,隸屬於官府。例如:

總領所,“有清景堂[《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清景堂又作“景清堂”,同書同卷:“景清堂,在總領所。”]、正已亭、應軒、憩軒、跨碧、梅閣等處”,有楚觀樓[《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楚觀,在總所,即奇章亭舊址。”同書同卷“奇章亭”條稱:“在州治東南一裏子城上。”奇章亭在北宋時尚是一處佳景,賀鑄《慶湖遺老詩集》卷八《五言絕句》“江夏八詠”之一即詠奇章亭,詩稱:“亭揭奇章榜,斯民孰去思,多慚羊叔子,涕泗峴山碑。”??本。南宋時亭廢,《入蜀記》卷三:“與統紓同遊頭陀寺,……自方丈西北,躡支徑至絕頂,舊有奇章亭,今已廢,四顧江山井邑,靡有遺者”,第??頁。]、生春樓[《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即上酒庫也。”]、清美樓、曲水亭、喬木亭。又有北榭,“在設廳後,因山為之,與南樓對”;煙波亭“在設廳後、北榭西,外瞰長江。”總領所東北的楚望,黃鵠山頂的楚觀,“亦隸本所。”[《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楚望”條:“在總領所東北。又黃鵠山頂有楚觀,亦隸本所。”以下有關樓閣的資料,除特別作注的以外,皆出自《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

轉運司“有副使,判官”,設東、西二衙。東衙有一覽亭、跨鵠亭、乖崖亭。[乖崖亭是用來紀念荊湖北路轉運使張詠(自號乖崖)的。《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乖崖亭”條:“在漕東衙之後。李燾設張忠定公像於其上,有文記之。”]轉運司又稱漕司,其所在也就稱為漕園,據陸遊所見,漕園有“依山亭館十餘”,但“不甚葺”。[《入蜀記》第四,《渭南文集》卷四六,第2441頁。]東衙有東圃,“旁有細履亭”,“又有四景亭。”轉運司西衙,有廣永亭,“在西漕衙黃鵠山之絕頂,西近楚觀,下視江漢,故取其義雲”;有春陰亭,“舊名綠陰”;又有凝香亭和皆被稱作“橫舟”的西南二亭。

轉運副使的衙署,有江漢亭,“因古城作亭榭,俯瞰江漢,景物最嘉。”[《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張栻曾為此亭作記。[張栻:《南軒集》卷一八《江漢亭說》,台北: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又有半山亭、靜春台。

屬都統製司的樓閣,有壓雲亭、卷雪樓、卷雨樓及會景樓、賞心樓、楚江樓、清風樓等。

樓閣以外,鄂州城內還辟有若幹園林,如城北的北園,城東的東圃。北園“在總領所”,東圃“在漕使東衙,舊名老圃,延袤百七十丈”,是一處占地規模較大的園林。[《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

城區之外的樓閣,主要有楚樓,“在南草市”;壓江亭,在城西南隅的長堤之外、萬金堤上。城南望澤門外有南湖,“周二十裏,舊名赤欄湖,外與江通”,[《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登高下瞰,湖麵“荷葉彌望,中為橋,曰廣平。其上皆列肆,兩旁有水閣極佳,但以賣酒不可往”,[《入蜀記》第五,《渭南文集》卷四七,第2443頁。]這些水閣屬於兼有遊覽觀光與商業販賣性質的亭閣。

城外東邊另有東湖,“在城東四裏,湖上有東園,為近城登覽之勝。”[《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

三、祠廟寺觀與書院、軍營

祭祀的最重要內容莫過於祀天地、山川、社稷。鄂州有社稷壇,位於城東偏北處,“始在中軍寨”,“其地褊迫洿下,燎瘞無所”,淳熙九年(公元1182年)“度地更置”,“得城東黃鶴山下廢營地一區,東西十丈,南北倍差,按政和五禮畫為四壇”。[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鄂州社稷壇記》,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影印本。]

其它各種祠廟寺觀不少。城中有開元寺,“在城南一裏”,“本梁邵陵王綸舍宅為寺”,南宋時,開元寺中有唐大曆八年(公元773年)所鑄銅鍾,重達一萬三千斤,並有天寶三載(公元744年)所鑄鐵佛。明清以後,寺名改作鐵佛寺。[雍正《湖廣通誌》卷七八《古跡誌•武昌府江夏縣》“鐵佛寺”條。]城南一裏還有靈竹寺,是傳說中孝子孟宗哭母泣竹之地,紹興間建孟孝感廟。[《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賀鑄《慶湖遺老詩集》卷八《江夏八詠》:“靈竹寺,相傳孟宗故居也。”羅願《鄂州小集》附曹宏齋《鄂州太守存齋羅公願傳》:“淳熙十一年……鄂人繪像靈竹寺,孟宗泣竹處。”《大明一統誌》卷五九《湖廣布政使司武昌府•祠廟》:“孟孝感廟,在府城東二裏,祀吳孝子孟宗,宋紹興間建,本朝遷武昌衛前。”孟孝感廟或稱“孟宗廟”,《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祠廟•江夏》:“孟宗廟,在縣東二裏,祀囗孝子孟宗也。宋紹興間建。本朝遷武昌衛堂北。弘治初,知府冒政改建於大東門外白鶴山巔。”]

多數寺廟建在城東門以外,其中最著盛名的兩座,一是頭陀寺,一是洪山寺。

頭陀寺,“在清遠門外黃鵠山上,宋大明五年建,自南齊王中作寺碑,遂為古今名刹”[《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吸引了曆代文人士子吟詠唱和,如李白《江夏贈韋南陵冰》詩稱:“頭陀雲外多僧氣”,[(清)王琦注:《李太白集注》卷一一,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584頁。]黃庭堅《頭陀寺》詩雲:“頭陀全盛時,宮殿梯空級,城中望金碧,雲外僧濈濈”。[《山穀詩集注》卷一八《古詩五十首》,第632頁。]南宋初年,“寺毀於兵火”,[《入蜀記》第四,《渭南文集》卷四六,第2441頁。]“人亡經禪盡,屋破龍象泣”。[《山穀詩集注》卷一八《古詩五十首》,第641頁。]戰爭結束後,“汴僧舜廣,住持三十年,興葺略備”,唐開元六年(公元718年)所建著名的南齊王簡棲碑,仍置“藏殿後”。[《入蜀記》第四,《渭南文集》卷四六,第2441頁。]頭陀寺山頂有磨劍池,寺旁有讀書堂。[《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

洪山寺,在城外東麵的洪山南麓。“洪山,在江夏縣東十裏,舊名東山,唐大觀中改今名。”[嘉慶《重修一統誌》卷二五八《武昌府》,中國古代地理總誌叢刊本,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洪山寺因而又名“東山寺”。該寺由“唐寶曆中善信禪師開山,宋製置使孟珙、都統張順重修。”[雍正《湖廣通誌》卷七八《古跡誌•武昌府•江夏縣》“寶通寺”條。]嶽飛曾長期駐兵鄂州,傳說洪山寺的第一株鬆樹便是嶽飛親手植下的,故得名“嶽鬆”。洪山寺後來屢毀屢建,今日仍存,名“寶通禪寺”。

與洪山寺南北對峙的,有興福寺,“隋文帝建,鹹淳六年,僧人淨聚重修”。[《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寺廟•江夏》。]

崇佛、道之外,宋代鄂州民間建有不少具有地方特色的寺廟。

如,祭祀各種與民間生活相關的神靈。寧湖寺,在平湖門內,傳說“湖有水怪,唐廣德中建寺鎮之”。[雍正《湖廣通誌》卷七八《古跡誌•武昌府•江夏縣》。]廣惠廟,“在竹簰門外護城磯上,舊名順濟龍王廟,宋淳熙間禱雨靈應,扁今額。”[《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祠廟•江夏》。]宋大憲廟,在城東七裏,祀“火精”宋無忌,“以禳火災”,唐牛僧儒立廟時“本為大夫”廟,五代“避楊行密父諱,改作大憲”。[《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後有毀壞,“宋紹興中知州王信複立,俗雲火星堂。”[《大明一統誌》卷五九《湖廣布政使司武昌府•祠廟》。]

最常見的是祭祀水神(江神)。除常見的龍王廟以外,有橫江魯肅廟,在城西南二裏,因“肅嚐為橫江將軍,故廟以為名”;[《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三聖公廟(簡稱“三公廟”,又名“普應廟”[《大明一統誌》卷五九《湖廣布政使司武昌府•祠廟》:“普應廟,在府城東五裏,舊雲三公廟,自唐有之,宋始賜今額。”]),在城東五裏,“鄂人中秋日闔郡迎神”,十分虔誠,所迎三神之一即為伏波;[《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三聖公廟,在城東五裏,鄂人中秋日闔郡迎神,莊綽辨疑,則以為蕭丹、赤山神、葛元也。郭祥正詩雲:‘三神鼎峙名何謂,子胥範蠡馬伏波。’是祥正指伏波為馬伏波,而莊綽謂葛仙,亦拜伏波將軍故也。綽以為按唐祠記,而祥正亦必有據。當考。”]江漢神祠,始建於宋淳熙年間(公元1265~1274年),“通判劉靖以江漢在境內,宜為望祀,乃為坎以祭之”,[《大明一統誌》卷五九《湖廣布政使司武昌府•祠廟》。《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祠廟•江夏》“江漢神祠”條略同。]初在靈竹寺西,後改祀漢陽門樓上。[雍正《湖廣通誌》卷二五《祀典誌•武昌府江夏縣》。]

另一些祠廟奉祀與當地有關的人物。陸大憲廟,在城西南三裏,祀漢陸賈;[《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大明一統誌》卷五九《湖廣布政使司武昌府•祠廟》:“按《漢史》,賈非道死,或因楚產,郡人為立廟爾。”]武安王廟,在頭陀寺,祀關羽;[《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卓刀泉關羽廟,亦祀關羽,在江夏東十裏,“世傳關羽嚐卓刀於此”,遂立廟於泉上。[《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忠義祠,“在府治,北宋建炎間,金騎渡江,郡守李宜嬰城固守,民賴以安。後為賊所虜,遁投僧寺,僧疑而殺之,百姓傷感,為建祠祀焉。太守馬去疾以聞,賜額忠義。”[《大明一統誌》卷五九《湖廣布政使司武昌府•祠廟》。]鄂州城西南有鸚鵡洲,傳說中黃祖在此殺害禰衡,洲上遂有彌衡墓、黃祖墓,[《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後來成為鸚鵡寺。鸚鵡寺南又有岩頭寺,係“唐全太歲禪師駐錫處”,[雍正《湖廣通誌》卷七八《古跡誌•寺觀•武昌府江夏縣》]陸遊乘舟經行此地時,曾遠望鸚鵡洲“有茂林神祠”,[《入蜀記》第五,《渭南文集》卷四七,第2444頁。]很可能就是這些祠廟。另外,城東北七裏有大聖奄,應該也是祭祀某類人物的。[《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八迭院”條。]

最值得重視的是南宋前期鄂州民間建造的嶽飛廟。初名忠烈廟,《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忠烈廟,在旌忠坊,州民乾道六年請於朝,嶽飛保護上遊,有功於國,請立廟,詔賜今額。”後稱“忠孝祠”或“嶽武穆祠”,地址也從旌忠坊遷移到小東門外將台驛舊址。《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祠廟•江夏》:“嶽武穆祠,在縣東十裏,即將台驛故址。舊名忠烈廟,在旌忠坊。宋嶽飛保護上遊有功,乾道中建廟於鄂,賜今額。嘉定中,又追封鄂王”。明弘治年間(公元1488~1505年),“巡按禦史王恩以嶽武穆王司廟祀之扁為忠孝祠,知府陳晦立石”。[《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祠廟•江夏》。]“正德十四年,都禦史吳廷舉奏遷驛於小東門外,布政周季鳳、知府沈棟即驛址建為今祠。”旌忠坊的具體位置不詳,明正德“武穆另祀”後,“其祠仍舊”,[《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祠廟•江夏》。]約在今湖北武漢市武昌區司門口一帶,這裏至今還有鄂王府的遺址可考。

明清時遷至東門外的嶽王廟旁邊植有鬆柏,稱“嶽柏”。出於對英雄的崇敬,民間生發出一些有關嶽柏的神話。《湖廣通誌》卷七七《古跡誌•寺觀•武昌府江夏縣》:“嶽柏,在大東門外鄂王廟墀左,圍可三尺,枝幹疏老不繁,人號為獨柏。每值辰戌醜未年,楚士有掇巍科者,柏預吐一奇枝。”

寺觀廟宇多講求清淨、優雅,因而正是讀書的好地方,有的書院和寺院其實就是一體的。如,頭陀寺有讀書堂。[《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古跡》。]洪山東岩寺,“唐大觀中建,又額曰正心書院,鄂國公尉遲讀書處”,這裏環境幽靜,景色宜人,“山後石刻有‘幾處稻梁喧鳥雀,數聲鍾磬起漁樵’句”。[雍正《湖廣通誌》卷七八《古跡誌•武昌府江夏縣》。]南宋慶元年間(公元1195~1200年),“河陽趙淳清老架閣其上,榜曰東岩書院。”[《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寺廟》。]

城中的黃鵠山丘陵起伏,林深葉茂,是立書院、建學校之佳處。黃鵠山東麓有東山書院;[《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學校》“東山書院”條。]山中有學宮;直至南宋末年,仍有文士張君壽與諸生“植屋數間於黃鵠山中學宮之後”,聚眾讀書,因地當“東麵日出,君壽於是榜之曰‘朝陽書堂’”。[劉辰翁:《須溪集》卷二《朝陽書堂記》,台北: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鄂州州學,“在府治南半裏,宋康定中知州王素徙郡城西”,[《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學校》。]立於黃鵠山前。仁宗慶曆年間(公元1041~1048年),開展全國規模的興學/運動,鄂州也“大增學舍”,[《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學校》。]形成一個占地“甚廣”的州學,內有“聰明池”等設施。[《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聰明池”。]由於戰爭的影響,鄂州州學幾度興廢。兩宋之交時曾被“奪為營壘”,好在為時不久,“紹興中,都帥田師中以教官朱棫之請,撤營修學。即而,教授商飛卿請於州重建。”[《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學校》。]重建後的州學比較規整,先後修建了稽古閣、四賢堂等。修建稽古閣的工程由鄂州州學教授許中應主持,許氏“既新其學之大門,而因建閣於其上,櫝藏紹興石經、兩朝宸翰,以為寶鎮,又取板本九經、諸史,百氏之書,列置其旁”,這項工程“始於紹熙辛亥之冬,而訖於明年之夏,其費亡慮三百萬”,得到就學諸生與當地官員的積極支持。[《晦庵先生朱文公集》卷八○《鄂州州學稽古閣記》。]四賢堂,“宋嘉定中教授石繼諭建,以祀周、程、朱子”,[《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宮室》。]黃榦為之作《鄂州州學四賢堂記》。[黃榦:《勉齋集》卷二○,台北: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南宋末年,鄂州州學再次遭受“兵燹”,至元朝“延佑中重建。”[《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學校》。]

江夏縣學,宋朝初年附屬於鄂州州學,但在州學中“別為一齋,名務本”,南宋紹興以後,務本齋也一並“悉附州學”。元朝沿用這種體製,至明朝洪武年間(公元1368~1398年)獨立建學。[《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學校》。]

軍營與州縣儒學本可謂“風馬牛不相及”,但在邊事多興的宋朝,二者之間有著較為密切的關係。前述鄂州州學曾“廢為營壘”,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南宋時,鄂州是宋朝抗金的重鎮,屯駐大批軍隊,營寨占地甚廣,僅城東黃鶴山下一區,便達“東西十丈,南北倍差”。[《晦庵先生朱文公集》卷七九《鄂州社稷壇記》。]在城東北七裏,有遊奕軍寨。[《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八疊院”條。]北宋時,鄂州東北有一名為白楊夾口的江邊港口,南宋時成為一個具有濃厚軍事色彩的集鎮,當地“居民及泊舟甚多,然大抵皆軍人也。”[《入蜀記》第四,《渭南文集》卷四六,第2440頁。]這種情形與鄂州城駐有大量軍隊正可互相應證。

四、民居、街市、港口及其它

由於地形的限製和曆史上沿襲下來的格局,鄂州城的西頭主要是各級官署;沿著黃鵠山、自西向東展開的一線,除了官署,主要有學校、寺廟等文化、宗教類建築;民居、街市等主要分布在城東、城北和城南的一些較為低平的地區;由於人口增長,老城區難以容納,民居與街市向城區以外東、南兩個方向擴展的態勢表現得較為突出;城西的沿江一帶也成為交通、貿易繁盛,船隻、人口密集的地區。

有關宋代鄂州民居的資料有限,迄今可知的是城內有旌忠坊、太平坊,[旌忠坊已如前述,太平坊見鄭獬《鄖溪集》卷二二《朱夫人墓誌銘》:“夫人朱氏,……皇祐辛卯二月,以病卒於鄂州太平坊裏第。”台北: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具體方位不詳。隨著坊市製的瓦解,這些坊名隻是普通的地名,明清以後,更常見的名稱是“裏”、“巷”。

南宋時,鄂州號稱“今之巨鎮”,[葉適:《葉適集·水心文集》卷九《漢陽軍新修學記》,北京:中華書局校點本1983年版,第141頁。]城內商業繁盛,出現了富商大賈,乾道年間(公元1165~1173年)“鄂州富商武邦寧,啟大肆,貨縑帛,交易豪盛,為一郡之甲。”[洪邁:《夷堅誌》支庚卷五“武女異疾”條,中華書局校點本1981年版,第1174頁。]開設了熱鬧的夜市,號稱“燭天燈火三更市,搖月旌旗萬裏舟”。[範成大:《範石湖集·詩集》卷一九《鄂州南樓》,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校點本1981年版,第274頁。]四方商賈雲集,市容相當繁榮,“民居市肆,數裏不絕,其間複有巷陌,往來憧憧如織”。[《入蜀記》第五,《渭南文集》卷四七,第2444頁。]鄂州城中人口眾多,到寧宗嘉定以前即達到了十萬戶。薑夔詩稱“武昌十萬家”,[薑夔:《白石道人詩集》卷上《春日書懷四首》,??本。]戴複古詩說鄂州“江渚麟差十萬家”,[戴複古:《石屏詩集》卷一《鄂州南樓》,清嘉慶道光間臨海宋氏刊本。]雖非確指,但與實際情況相近。漢陽知軍黃榦也說“鄂州人口繁夥,為漢陽三十餘倍”,即約十萬家。[《勉齋集》卷三○《申京湖製置司辨漢陽軍糴米事》。]光宗紹熙三年(公元1192年)“十二月甲辰,鄂州火,至於乙巳,燔民居八百家,市井樓簾無存者。”[(元)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二九八《物異考四•火災》,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86年版。]人口眾多,建築密集,以至空地難尋,近城之處甚至找不到安葬死者的地方。《夷堅誌》乙集卷九“鄂州遺骸”條稱:“鄂州地狹而人眾,故少葬埋之所,近城隙地,積骸重疊,多輿棺置其上,負土他處以掩之。貧無力者,或稍經時月,瀕於暴露,過者憫惻焉。乾道八年,有以其事言於諸司,於是相率捐庫錢付勝緣寺僧,治具焚瘞。先揭榜衢路,許血肉自陳,為啟壙甃甓,舉而藏之,具書姓字於外。如無主名者,則為歸依佛寶,一切火化,投餘骨於江。其數不可勝計。”

隨著人口的不斷增長,民居與街市不斷地向城外擴展。

城南望澤門外的“長街”,成為一個重要的居民區。《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南湖,在望澤門外,周二十裏,…外與江通。長堤為限,長街貫其中,四旁居民蟻附。”

長堤與長街相伴,或者長堤即是長街,這種情形,在沿江城市並不罕見。鄂州城麵臨大江,經常受到江水泛濫的威脅,修築江堤是最主要的防災措施。北宋後期,在鄂州城西的平湖門外,修築了一道攔江長堤,明清以後的多種誌書中,屢次提到過這道江堤。《嘉靖湖廣圖經誌書》卷二《武昌府•山川•江夏》“長堤”條:“在平湖門內。《舊誌》雲,政和年間,江水泛溢,漂損城垣,知州陳邦光、縣令李基築堤以障水患,至今賴之。”[《天下郡國利病書》卷七三《水利•武昌府•江夏縣》,雍正《湖廣通誌》卷二○《水利誌•武昌府•江夏縣》“花堤”條,《讀史方輿紀要》卷七六《湖廣二•武昌府•江夏縣》,《古今圖書集成•方輿匯編•職方典》卷一一一八《武昌府部•關梁考》“花堤”條,民國《湖北通誌》卷三九《建置誌十五•堤防一》“各縣古堤”,《續行水金鑒》卷一五三《江水•章牘二》,《續行水金鑒》卷一五五《江水•工程一》等,有關文字略同。]長堤又名“花堤”,今天的武漢市武昌區尚有花堤街,位於長江大橋武昌橋頭南,上起紫陽路,下至彭劉楊路,街名即因地當花堤故址而得。花堤街可以說是今天的武昌現存的最古老街道之一,至今仍是店鋪與民居密集的街道。

南宋時,在鄂州城西南,長堤之外加築了一道外堤,名曰“萬金堤”。[關於該堤的修築時間有兩種不同說法,一說在高宗紹興(公元1131~1161年)間,如《讀史方輿紀要》卷七六《湖廣二•武昌府•江夏縣》“鸚鵡洲”條,引《舊誌》雲:“城西南平湖門內有長堤,外有萬金堤,宋政和、紹興間所築也,至今賴之。”賀次君、施和金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版。《天下郡國利病書》卷七三《水利•江夏縣》稱:“堤三:……萬金,在縣西南長堤之,宋紹興中大軍築之,建壓江亭。”清道光十一年敷文閣聚珍版重刊本。一說認為是光宗紹熙年間(公元1190~1194年)的事,如《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萬金堤”條稱:“在城西南隅,長堤之外,紹熙間役大軍築之,仍建壓江亭其上。”《大明一統誌》卷五九《武昌府•山川》“萬金堤”條亦采此說。紹興與紹熙相隔數十年,二說哪一種較為正確?從《輿地紀勝》和《大明一統誌》記載宋朝史實比《讀史方輿紀要》、《天下郡國利病書》諸書較為原始,也往往較為準確來看,似應以紹熙說為是。]該堤在明代仍繼續發揮作用,《方輿紀要》卷七六《湖廣二•武昌府•江夏縣》“鸚鵡洲”條稱:“城西南平湖門內有長堤,外有萬金堤,……至今賴之。”

沿江沿湖的堤防,交通方便、地勢高爽,隨著堤防的增高、加寬以及質量的提高,堤防不僅成為交通要道,甚至是民居所在,沿線聚居了為數眾多的普通民眾。淳熙十二年(公元1185年)十月,鄂州城火災,加上“江風暴作”,結果是“燔民居萬餘家”,那些“結廬於堤、泊艦於岸者,焚溺無遺。”[《文獻通考》卷二九八《物異考四•火災》。]

“泊艦於岸”是一種特殊形式的流動型民居,居民多以水產捕撈為業,以舟船為居所,常年漂泊在江河湖麵。鄂州沿江這樣的民居不在少數,漢陽知軍黃榦就說過,“軍城內外戶口不下三千人家,又有船居四百隻”。[《勉齋集》卷三○《申京湖製置司辨漢陽軍糴米事》。]

鄂州城外江麵寬闊,港口繁忙,既供商船來往停泊,也供戰船出江演練。陸遊初至鄂州時,泊舟於江邊稅務亭,隻見“賈船客舫,不可勝計,禦尾不絕者數裏,自京口以西皆不及。”[《入蜀記》第五,《渭南文集》卷四七,第2441頁。]數日後,他在江邊“觀大軍敎習水戰,大艦七百艘,皆長二三十丈,上設城壁樓櫓,旗幟精明,金鼓鞺鞳,破巨浪,往來捷如飛翔,觀者數萬人,實天下之壯觀也。”[《入蜀記》卷三,??頁。]

城南三裏有南浦,“其源出京首山,西入江,春冬涸歇,秋夏泛漲,商旅往來,皆於浦停泊,以其在郭之南,故曰南浦”,[《太平寰宇記》卷一一二《江南西道十•鄂州》“南浦”條。]南宋時“謂之新開港”。[《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

在城西、城南方向與外界交通頻繁的地方,有迎來送往的館舍。城西竹簰門外臨江處有彌節亭,“又有皇華館,在州治東南”,“又南津館,在望澤門外;迎仙館,在城南”;“匹練亭,在城東南五裏何家洲”,“以上皆舍也”。[《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

五、南草市的繁榮

宋代鄂州城的布局上最值得注意的變化,是商業區與相應的居民區發生了空間轉移,從城區以內轉移到城外的南草市。

南草市在城南望澤門外,經廣平橋與望澤門相連,[《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廣平橋”條。]地當今武漢市武昌區西南鯰魚套一帶,東南通湯孫湖、清寧湖、紙房湖,水盛時,由三眼橋、孟家河、東湖壩通梁子湖,達樊口,水上交通十分方便。

最能說明南宋前期南草市之繁榮的典型資料有二種,一是陸遊的《入蜀記》,二是範成大的《吳船錄》,孝宗時陸、範二人先後經過鄂州時分別在城中停留一周左右,對南草市的繁榮有生動的描述。《入蜀記》卷四:鄂州“市邑雄富,列肆繁錯,城外南市亦數裏,雖錢塘、建康不能過,隱然一大都會也。”《吳船錄》卷下:“至鄂渚,泊鸚鵡洲前南市堤下。南市在城外,沿江數萬家,廛閈甚盛,列肆如櫛,酒壚樓欄尤壯麗,外郡未見其比。蓋川、廣、荊、襄、淮、浙貿遷之會,貨物之至者,無不售,且不問多少,一日可盡。其盛壯如此。”同書同卷:“集南樓,……下臨南市,邑屋鱗差”。《夷堅誌》的記載也值得注意。《誌補》卷二五“李二婆”條稱:淳熙十二年(公元1185年),“市中大火,自北而南凡五裏,延燒屋廬數千間,雖樓居土庫亦不免”。

根據以上文字及前述有關記載,可以對南宋前、中期的鄂州南草市作如下的複原:

(1)南草市位於鄂州城南門外的鸚鵡洲前,上方是南樓,市街沿長堤向西偏南伸展,延袤達數裏之長,南北向的跨度至少五裏以上。(2)南草市是重要的商貿港口,河運發達,商舶雲集。(3)南市民居稠密,人口密度很大,居民以經商貿易者為主。(4)南草市與鄂州城合起來構成一個大規模的城市,成為長江流域廣大地區的交通與商業中心。

南市商業興盛,人口密集,又因中轉商貿繁榮,露天堆積大量竹木類貨物,易發火災。淳熙四年(公元1177年)“十一月辛酉,鄂州南市火,暴風通夕,燔民舍千餘家”;嘉泰四年(公元1204年)“八月壬辰,鄂州外南市火,燔五百餘家。”[《文獻通考》卷二九八《物異考四•火災》。]在另一場大火中,南市“焚萬室,客舟皆燼,溺死千計”。[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六三《中大夫秘閣修撰賜紫金魚袋趙君善俊神道碑》,道光二十八年瀛塘別墅歐陽棨刊本。]南市聚居人口之多,由此可見一斑。而且,接連幾場大火引起了官府的警惕,知鄂州趙善俊“馳往視事,辟官舍,出倉粟,以待無所於歸之人,弛竹木稅,開古溝,創火巷,以絕後患。”[《周益國文忠公集》卷六三《中大夫秘閣修撰賜紫金魚袋趙君善俊神道碑》。《宋史》卷二四七《趙善俊傳》略同,北京:中華書局校點本1985年版。]這裏的火巷由此開通並得名。

商業之外,其它各行各業、娛樂消遣以及城市病態行業也都興盛。屠者朱四、鄂渚王媼等都在南草市經商營業,其中王氏是“三世以賣飯為業”。[《夷堅誌》甲集卷八,??頁。]鄂州都統司醫官滑世昌,大約是因為醫術較高,又敢於收受,因而“居於南草市,家貲積萬。”[雍正《湖廣通誌》卷一二○《雜紀》。]南草市建有楚樓等休閑觀光的場所。[《輿地紀勝》卷六六《鄂州•景物》“楚樓”條。]不僅“酒壚樓欄尤壯麗”,[範成大:《吳船錄》卷下,《範成大筆記六種》,北京:中華書局校點本2002年版,第226頁。]娼妓空間也與集市為伍,占有一定的位置和份量。劉過詩稱:“黃鶴山前雨乍過,城南草市樂如何。千金估客倡樓醉,一笛牧童牛背歌。”[劉過撰,楊明點校:《龍洲集》卷四《七言律•喜雨呈吳按察》之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校點本1978年版,第27頁。]甚至有“贓敗失官人王訓”,“居於鄂州南草市,賣私酒起家,妻女婢妾皆娼妓,……鄂州人呼訓家為淫窟,又呼為關節塌坊。”[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二三六《炎興下帙》一百三十六,紹興三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36頁。]

總地來看,與中國其它城市一樣,宋代鄂州城的平麵布局蘊涵著自然、社會與人文等多重意義,它的形成與演變,受地理環境、政治製度、文化觀念、經濟發展、時局變化等因素的影響,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其中,江漢交匯、倚山麵江的獨特地貌是鄂州城市布局的環境基礎;以行政權力為中心,突出官衙的地位,重視秩序、形勝、陰陽等複雜的製度、思想與理念,對城市布局的形成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兩宋的政治、軍事局勢和經濟的發展,則為鄂州城市的布局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原載韓國《中國史研究》第40輯,200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