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24 標舉冠群英-1

在關中腹地,河渠岸邊則遍布巨大的木質水輪,河水緩緩流趟,石磨將麥子磨成麵粉,轉動的筒車將水從低處汲上台地,水排鼓風煉鐵,水力紡車紡紗。經過一個村子時,趙行德看見有人還在試製一座奇怪地水力輪鏟,利用水力挖掘河底淤泥。

出了蕭關,便是河西走廊,南方祁連山、阿爾金山,南方的馬鬃山、合黎山和龍首山,東西綿亙對峙兩千裏,使河西走廊成為一片天然的風場,夏國人充分地利用了風這一上天賜的財富,祁連山融化雪水灌溉著田野,隨處可見的風車逐漸代替了水輪,風力推動翻車汲水灌溉,鼓風冶鐵,風力磨坊磨麵,幾乎一切水利機械在這裏都換成了風力的。

從南北兩側山峰次第往下,皚皚積雪映射著金色的陽光,蒼翠的樹林裏時而有飛禽走獸隱現,河流從高山上蜿蜒而下,茂盛的草原遍布牛羊,平緩的山穀中偶爾奔出數百匹健馬,肥沃的田野上座座風車在優雅地轉動,共同織成一副色彩斑斕的圖畫。

這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美景,令人目不暇給,趙行德卻總覺得隱隱不對勁的地方,在超越了一隊商人的馬車後,他終於明白過來,倘若是宋國,大量的官府漕船日月不停滴滿載著石炭、糧食、絹帛等物資駛往汴梁,而在長安通往敦煌的這條馳道上,除了商隊的貨物,居然不見向都城大規模輸送物資的官府車隊。

難道僅憑著附近狹窄平原的出產,就能支撐夏國的都城麽?當趙行德將這個疑問說出來後,他居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正是如此。”張良衡道,“皇室及內臣不過百餘人,五府中樞官吏不過兩千餘人,真正駐守西都的僅龍牙、虎翼兩軍的數千軍士,所以不需從異地長途調糧。其他所需物資,絕大部分都按照市價買好之後,同過往商隊一樣運送,反而節省開支。”夏國的政治的中樞,西都敦煌的衛戍兵力,居然不過數千軍士而已。

趙行德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問道:“難道朝廷就不怕外敵偷襲,或者,”他猶豫了一下,“京城外的將軍擁兵作亂,無法平定嗎?”

張良衡早知他有此一問,微微一笑道:“宿衛西都的雖然隻有數千軍士,但西都外圍各州,還分別駐守著精兵三四萬,南麵吐蕃已成我大夏的疆土,從此處往北,直到北海,都已臣服於安北軍司。外敵決不可能偷襲得了西都的。”

他看了看前麵的安東軍司數十騎,沉聲道:“所謂領兵將軍叛亂,更無可能。我夏國的軍士隻效忠於五府,效忠於皇帝陛下,將軍不過是發號施令而已。假若真有巨奸大惡,騙取了兵權,反而攻打敦煌。”他用輕蔑地口氣道,“十萬大軍肯定倒戈一大半,剩下那小半人,也是打算拿了叛將的腦袋,將功折罪的。”

見趙行德猶自不信,張良衡道:“西漢時霍去病、衛青等將北擊匈奴,掌握大軍數十萬。而宿衛長安的南北軍之多不過數萬人馬而已,尤穩如泰山,不懼邊軍反叛。無他,人心在漢,軍心在漢而已。大將縱然統兵數十萬,天子一紙詔書,則束手就擒。就算是李廣利在前線聽到家人在長安被下獄處死,他也不過打算孤注一擲,斬殺匈奴以軍功贖罪,決不敢打算擁兵作亂。如今我國陛下和五府多行仁政,百年來恩德累積,在軍心民心裏的位置,更遠過漢時,怎麽可能會跟隨叛將作亂呢?他忠於國家,軍士便認他是將軍。反叛,則身敗名裂,人人欲殺之而後快。”

張良衡的語氣、神態,無比的自信。他顧忌關東人顏麵,還沒說的是,夏國朝廷文吏向來以為,汴梁的趙家不能盡得大義人心,才不得不將重兵集中在汴梁,將出鎮的將領像強盜一樣防備,其實他自己何嚐不是一個恃強脅弱的大盜呢?

人心這東西,微妙得很,主張的人不能掏出來說是真,反對的人也無法挖出來說是假。張良衡如此說,趙行德也無語相對,隻看著馳道兩旁的如畫樂土,不覺有些恍然。

此時,敦煌城內的丞相府正堂中,大丞相柳毅正危襟正坐於案前,詳細的審視著大將軍府行軍司所做的三個出兵盧眉的方案。

下策是派出一支大約兩萬人的軍隊,僅幫助蘆眉國守城,不做它想。此策最為保守,也最為穩妥。

中策是大將軍府再調四軍兩萬軍士充實西麵,待蘆眉國與大食、羅斯人消耗得兩敗俱傷,搖搖欲墜之際,再突起五萬大軍,一舉奪取盧眉城。好處是夏國不但大大將國境西移,還得到了苦盼已久的出海良港,壞處是從此夏國要麵臨與羅斯國、大食國的直接衝突,大軍可能受羅斯和大食兩麵夾擊,長期陷在盧眉。

上策是在攻占盧眉前,安北軍司和大將軍府先渡河攻打羅斯,將羅斯國的軍隊和注意力吸引向東,爭取能夠擊敗羅斯,先逼迫羅斯國徹底退出對蘆眉爭奪,再等待蘆眉城危在旦夕的時機,一舉入主蘆眉。再單獨對付大食,還是有幾分把握的。個方案的問題是擊敗羅斯之後,蘆眉城所受的壓力減小了,對盟友夏國依賴不那麽大,不會心甘情願被夏國人統治,關鍵還是時機。

現在夏國與蘆眉仍然保持著良好的貿易關係,夏國在黑海東岸修築的港口和城堡可以作為援軍的營壘。

柳毅權衡利弊許久,最終還是提起毛筆,在上策旁邊畫了一個圈。羅斯人一直想往東發展,來自羅斯的馬賊一直都騷擾這夏國在石山兩側的屯墾,搶掠燒殺比漠北蠻夷還毒辣,羅斯國王穆斯提又十分狡詐無恥,每次夏國派使者去質問他,他都推脫說那些馬賊其實是些逃脫的叛亂貴族,夏國軍隊幫忙剿滅了正好。

現在大打出手的機會到了,先讓安北軍司做好攻打羅斯的準備吧,借口麽,追剿馬賊,也就是羅斯國王口中的“叛亂貴族”。柳毅微微一笑,將這份絕密的卷宗交還給等待在此的大將軍府行軍司馬石安節。

這種軍國大事,大將軍府通常會和丞相府有私下的溝通,柳毅是出將入相的人物,各軍司的上將軍都要給他幾分麵子。

石安節接過卷宗,翻開一看,瞥見那個圓圈,露出喜色,卻叫出從前在軍府的稱呼道:“上將軍,”自覺有誤,又改口道:“丞相,您也主張取上策?”

柳毅微笑著點點頭,笑道:“上策的推演是你做的嗎?”大將軍府的行軍司馬都是夏國軍中的精英,將軍們的左膀右臂,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推舉校尉們的不足。

“正是末將。”石安節按捺住心裏的激動,將腰板挺得筆直。

“很細致,也很大膽。”柳毅笑道。

“末將謝丞相謬讚。”石安節再次行以軍禮,幹淨利落地轉身退出了。

這個年輕人和丞相府的書吏們比起來,顯得更有幹勁。柳毅注視著那關上的大門,收斂了笑容,他之所以取上策,是不願將國家的軍隊長期陷在蘆眉城的僵局之中。軍士是夏國社會的棟梁,長期出征在外可能會導致國內出現不可預料的混亂問題。這種情形,正是夏國的軍製所要極力避免的。東麵遼宋兩國的平衡已經越來越脆弱,夏國軍隊很可能被迫東出函穀關。

作為上將軍的柳毅,在麵臨戰爭的時候,隻想取得全勝。而作為丞相的柳毅,在選擇戰爭的同時,會考慮盡快把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