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營不比別軍,軍士的家庭並不集中住在一起。於是輜重司按照承影營十夫長趙德的要求,將他安排在了學士府旁。兩進一院的房子原來是一位學士弟子的,後來人去了長安,這院子便空了下來。輜重司的雇來的仆役打將之掃得幹幹淨淨,趙行德連家具都不用準備,隻在城中購置了被褥等物,便和李若雪搬了進去。
夫婦二人安下家來,安東軍司的校尉邱士良、軍士石文虎、好友李蕤、承影營同營的十夫長簡騁,同隊的夥伴陳永奇、儲天瑞、崔文灝、傅賓、胡彥節、劉政、石延、譚炳龍、楊信、張昌齡,先後來道賀他的喬遷之喜。夏國人二十歲起便可以從軍,還有多次投考不未成功,到晉身軍士是已年近三十的。許多軍士都是退役之後再解決婚姻大事,像趙行德這一隊的軍士,除了劉政、石延已有妻室外,其它都是未婚。
熱鬧了一陣,剛剛在敦煌有了家的感覺,趙行德便被迫辭別嬌妻,收拾行裝,與本營軍士一起,赴敦煌西麵的沙漠中參加承影第七營的成軍整訓。
整訓考驗的第一關,是使用李蕤曾經提及過的觀天定位儀,憑借軍情司提供的詳細地圖,向西徒步行軍,經過若羌,抵達孤懸在沙漠中的且末城,承影軍指揮使周仲元在那裏等他們。
當趙行德拿到地圖的時候,他幾乎要破口大罵周仲元這個瘋子,從敦煌行軍到且末城,沒有一千裏,也有八百。路線沿著且末河穿過此時尚稱為“大流沙”的塔克拉瑪幹沙漠南緣。這裏終年都是頻繁劇烈的大風,八成的沙丘在風沙作用下流動。隻有沙漠邊緣和河流沿岸,生長著紅柳、灌叢的地方,才有少量的固定沙丘。
周仲元甚至連臨時的百夫長、校尉都沒有指定,隻是讓五百名軍士要一起行軍,不可走散。夏國軍士,多是不甘居人後的,既然沒有經過正式推舉,現在就誰也管不著誰。因此,造成了商議行軍的時候,五十名十夫長擁在地圖前麵七嘴八舌的議論的混亂局麵。
“先走昌海,”趙行德指著那處,此時還是一片浩瀚的鹽湖,胡人稱它為羅布泊卓爾,漢人又稱昌海,或鹽澤。“然後順著且末河行軍,一直到且末城。”
“趙德,這東西你會用嗎?”簡騁擺弄了一陣觀天儀,隻是這玩意兒稍顯複雜了一些,即便在軍團裏,除了行軍司馬,幾乎沒有人會使用它。不知道周元仲出於什麽居心,從軍械司要了一台價值不菲的天文儀,直接發給這新募成軍五百名軍士,然後命令他們,無論用什麽方法,一個月內趕到且末城。三名大將軍府派下來的行軍司馬更是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自稱周將軍打過招呼,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他們不插手任何軍務,隻一路跟到且末。
“我看看。”趙行德拿過來,這觀天儀實際上是千裏鏡,宋國和遼國也常見,隻是沒有這般精密。三個行軍司馬看著他,眼中露出一絲譏笑。趙行德微微皺了皺眉,這千裏鏡的物鏡上雖然有刻度,應該還有表格配合才對,他不信夏軍中已經達到了不需要數據表,便能夠獨立利用天文測量算出經緯度的水準。於是,他走到那裝天文儀的木箱子麵前,伸手往裏一探,果然,兩大本滿是數據的本子擺在箱子的最深處,剛才的取出觀天儀的十夫長沒有看見而已。
而定位的關鍵,便是這兩份稱作“立成”的數據表。趙行德大致翻閱了一下,其中一份是根據紫薇等幾個星宿的位置得到軍隊所處的緯度。在沒有迷失道路的時候,軍隊依靠明顯的地理標誌,如山川河流之類前進。假如萬一在荒野中迷失方向的話,軍隊要在地圖上找到目的地的緯度,在指南針的引導下行軍到同一緯度圈,再沿著同一緯度靠近目的地。如果這樣還是無法找到道路的話,就隻能通過觀測木衛食,並且精確地測量出所在地正午到木衛食的時刻,然後才能在另外一份更加複雜的立成上找到軍隊所處的經度。看看是沿著緯度線行軍錯過了目的地,還是路程未夠。軍械司所製的測算經度的立成極為複雜。發到趙行德手中的,也僅僅是一部龐大的立成表格中截取的一部分而已。
“沒有精確的時鍾,行軍時就不能方便的測量出經度,想必軍械司正在全力製造高精度的懷表吧。”趙行德暗暗想道,看著那張地圖,分明描畫出了細致的經度線,在沒有精確鍾表的情況下,能做到這一點,不知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進去。
趙德饒有興致地翻閱著立成,似乎不是裝模作樣,三名行軍司馬相互了看了看,流露出吃驚的神色。
“我會用一點,這玩意兒一定要收好。”趙行德對簡騁道,敲了敲那保管著天文儀的木箱,“關鍵時候,能救咱們的命。”一旦誤入大流沙,道路若隱若現,過往旅人極易因遇到風沙而迷失道路。自從絲路南道開辟以來,不知有多少商隊葬身在神秘莫測的流沙邊緣,以至於後來人,隻能以前人的遺骸堆積在一起,標誌方向,指示道路,這也為大流沙博得了一個“死亡之海”的名聲。
“真有的你的。”簡騁笑著拍了拍那木箱子,他絲毫不懷疑趙行德是誇口。他知道趙德有個好友是學士府天機院的弟子,而且,趙德寧願將宅邸挨著學士府,還娶了個七竅玲瓏心的老婆,就說明他對這種複雜的玩意兒很有一套。
周圍其他幾名十夫長則眼中閃過或羨慕,或戒備的目光。趙德箭術驚人不說,居然還會用觀天儀,而這通常是大將軍府的行軍司馬才會的玩意兒。幾個人當即將趙德列為了未來可能競爭百夫長、甚至校尉的人選之一。
趙行德重新回到那張地圖麵前,推敲著預設路線,再次沉聲道:“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能偏離且末河。”
為了保持道路的暢通,夏國有意識的限製上遊的開墾,使得流入大流沙的幾條河流的水量應該還很充足,如果不偏離且末河的話,趙行德還有有把握將自己這一隊人帶到且末城的。
“這個自然。”“當然不能離開且末河了。”幾個十夫長當即搶著道,仿佛趙德多說了這一句,就又搶占一分先機。還沒有推舉百夫長、校尉,各個以武藝奪得位置的十夫長,都憋著一股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