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59 歡悅未終朝-13

對火炮營來說,敵軍騎兵出現得十分突然。這片戰場本來是一片曠野,隨著數十萬遼金大軍在此鏖戰數日,到處是軍陣和營寨遮擋了視線,屍橫遍野,輜重狼藉,遠近騎兵奔馳,到處彌漫著的黑煙。當五千宮帳騎軍重新出現時,外圍的金軍各部已經發覺,置身於在戰場中間的火炮營卻是不知。在幾十萬大軍決戰的戰場上,五千騎兵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完顏辭不失、完顏婁室、完顏宗翰等金國大將都各自約束部屬嚴陣以待,卻沒有及時派出兵馬加以阻截或驅逐,甚至沒人通知行軍中的火炮營。

這五千宮帳騎兵看似漫無目標的騷擾,目標卻是十分明確,金軍火炮營給遼軍造成了極大的威脅,耶律觀身負了陛下的軍令,不擊潰火炮營的就絕不會收兵。他的偵騎早已逗留在火炮營附近,得知金國炮軍離開營壘的消息後,五千精騎立即出動,在金軍勢力外圍隻稍稍遊蕩了片刻,耶律觀便判斷出金兵各部一心向前攻打遼軍營壘,暫時沒人出來阻遏偏師,當即率領麾下騎兵直撲金兵火炮營。

當五千精騎繞過側翼的營壘,突然出現的時候,距離行軍中的漢軍火炮營不到兩百步的距離。若是普通行軍中步軍,隻怕早已亂作一團,更無絲毫抵抗之力。這支漢軍火炮營當機立斷放棄了前後車馬,幾乎在間不容發之際收縮成圓陣,到讓耶律觀高看了一眼。

“宮帳軍!”“這是宮帳軍!”

看清來騎上下皆著白甲之後,女真弓手和漢軍長矛手相互竊竊私語,臉上都有了懼色。這數日交戰以來,宮帳軍給金兵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不但甲堅兵利,而且騎戰步戰都十分來的。好些時候,眼看金兵就要突破遼軍防守,對麵派出一隊宮帳軍,便將局麵穩定下來。

伴隨著戰馬轟鳴的蹄聲,還有一陣特異的“嚶嚶”甲片相碰之聲。騎兵所披掛的乃細密的鐵鱗甲,每一片都是反複鍛打而出,雖然不如夏國虎翼軍的重甲堅固,卻勝在輕捷,對箭矢的防護力尤佳。五千宮帳騎軍直衝向空曠地上匆匆結陣的漢軍火炮營而去。一片白色的鐵流,在狼藉的戰場上十分醒目。

“兀術,怎麽辦?”

完顏宗翰望著那風馳電掣地橫衝直撞的白甲騎兵,舔了舔嘴唇,躍躍欲試。他運氣極好,適才當先衝陣時候,迎麵一枚鐵彈子穿透兩層鐵甲,一層牛皮革甲,雖然差點將他擊落馬下,卻沒傷著要害,左肩簡單包紮過後,完顏宗翰索性將鐵甲脫了,隻穿著輕便的革甲上陣。在完顏宗弼看來,在這箭矢橫飛的戰場上,委實與找死無疑了。

“你想救那個漢人?”完顏宗弼沒有回答,皺著眉頭反問道。

“我呸!”完顏宗翰一口痰吐在地上,麵帶厭惡之色,打消了率軍堵截的念頭。反正陛下沒有下旨,這偌大的戰場上,完顏辭不失、完顏婁室這等大將也沒有軍令下來。誰也管不著誰。剛才趙行德還拒絕他調派兩千步軍攻打遼軍營壘的要求了。“遼狗一敗再敗,女真人隻要再加一把勁,就能打敗耶律大石,那個漢人還以為他那麽重要麽?”完顏宗弼瞧著那稀鬆的漢軍圓陣,微微冷笑,隻可惜了撥給火炮營的女真弓手。

遼軍鐵騎仿佛一群狼撲向火炮營,趙行德站在一架炮車上,手握著強弓,正對著騎兵的方向,就在這結陣的倏忽之間,遼國騎兵已經衝到一百步之內。金國最重視騎兵,負責保護火炮營的女真步弓手都是副兵,若非大戰,平常也不過是在各部中耕作狩獵的而已。幸而女真諸部連年征戰,這些副兵也知道在騎兵衝擊之下,敗則必無生理。因此雖然心中惶恐,還是維持著陣型,各自彎弓搭箭。

“放!”趙行德一聲令下,兩千女真弓手依次鬆開弓弦,持續不斷地箭矢朝著遼軍騎兵射去,然而,在五千騎兵衝陣麵前,這箭矢卻顯得有些稀疏。而且不少箭矢即使射中遼軍的盔甲,也不能透過,反而被彈開了去。

“一,......”“二,......”

“快!快!”張鐮刀的心裏仿佛貓爪一樣急躁,但他隻能緊閉著嘴,遵照軍士的口令給火銃裝填彈藥,這火銃槍發射十分繁瑣,動作又大,銃槍營隻能站在圓陣的前麵列成五隊,視野裏是鋪天蓋地直衝過來的遼軍鐵騎,轟鳴的蹄聲震耳欲聾,仿佛要將前麵這隊步卒踏為齏粉。

“三,......”“四,......”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厲害。

張鐮刀全神貫注地聽著口令,將彈藥包倒入銃口,用捅杆壓實,把撐棍支起來,掏出火折子晃亮後準備點火。還剩下最後一哆嗦就能退入長矛陣中了,雖然長矛陣是否擋得住遼國騎兵也是未知數,但總能暫避一時,張鐮刀閉住了呼吸,全神貫注地等待最後點火的命令,耳朵裏卻聽到了“滴答”“滴答”的聲音,他眼神斜向下看去,卻是旁邊的火銃槍手渾身都在顫抖,褲襠底下濕了一邊,正在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倒黴!”張鐮刀皺了皺眉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全力將恐懼屏除出腦海。

“五!”第一排火銃槍手同時點燃了藥引子,肩頭用力將銃杆頂住。趙行德和劉誌堅同時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些火銃手動作一絲沒有錯誤,就連那嚇得尿了褲襠的也是如此。火藥引子在滋滋啦啦的燃燒。“快!快!”張鐮刀隻覺得口幹舌燥,遼國騎兵越來越近,越來越快,仿佛馬上就要撞到身上。

耶律觀雙腿夾馬,空出雙手彎弓搭箭,朝天一箭射出。鳴墒帶著尖利刺耳的聲音直衝天際,緊跟在耶律觀身後的宮帳騎兵依次放箭,滿天箭羽發出,劃過一道弧線,密集地落在前方圓陣中,箭如雨下,頓時射到了許多盔甲單薄的漢軍軍卒。遼軍的箭矢過於密集,避無可避。手持長矛的漢軍軍卒不時發出慘叫,有的更一聲不吭便載倒在地。

隻聽“鐺”的一聲,一支重箭射在鐵盔上,仿佛被棍棒猛擊了一下,雙耳鳴響,竟有些眩暈之感。“操!”趙行德咬牙罵道,“好重的箭!”彎弓搭箭,一箭射出,箭矢破風而去,射入一匹戰馬的麵簾,箭羽直沒入顱骨,那戰馬連帶著翻滾著倒地,騎兵眼看不活了。敵騎欺到近前,兩千女真弓手紛紛各自瞄準,彎弓搭箭還擊。然而,趙行德所用的是強弓,能射穿遼軍戰馬的麵簾。女真弓手卻不能如此,宮帳騎軍戰馬披甲,麵簾、雞頸、當胸為鐵鱗甲,馬身甲、搭後、寄生為厚革甲。普通女真弓手隻能在近處攢射,箭矢才能透甲而入。所用的毒箭不能穿透鐵甲,亦是無用。宋國禁軍喜用硬弓輕箭,可以襲遠,遼國騎軍好用軟弓長箭,雖然射程不如,殺傷力卻又勝之。宮帳騎軍乃數十萬遼軍所選的精銳,戰馬負重能跑,人用強弓長箭,這兩輪箭羽對射下來,宮帳騎兵大占上風。

距離步軍圓陣隻有五十步之踞,在這個距離上,遼軍騎射箭矢極準,兩軍還未相接,外圍火銃槍手和長矛手就折損了一成。同時,女真弓手放箭已經能穿透鎧甲,騎兵開始不斷地追落馬下,宮帳軍不得不變換馬匹的方向躲避箭矢。這時,遼國騎兵已經看得清對手臉上恐懼的神情。

“到這個程度了,還不逃命麽?”耶律觀暗道。若是普通的步軍,隻怕早就轉身逃走了。若非萬不得已,即便是人馬掛甲的遼軍騎兵也不願意直衝敵陣。但若是能一舉搗毀金國火炮營,付出一些損失也可以接受。眼看馳近了敵陣三十步內,宮帳騎兵雙腿控馬,戰馬極為訓練有素,立時向左右轉向,騎兵則彎弓搭箭,利用這短短的一瞬停頓,箭矢射出。宮帳軍在三十步內放箭射殺敵軍極準,而且能穿透多數盔甲。

恰在此時,“砰!”“砰砰!”“砰!砰!”聲響大作。耶律觀還未反應過來,身邊兩騎便翻滾著撲倒在地。戰馬正在轉向,騎兵的雙手卻拿著弓箭,全憑著腰腿之力控馬,不少騎兵雖然沒有被擊中,卻因為戰馬受驚而掉下馬來。

“火炮!”

耶律觀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不少長矛手奔回本陣。“該死!”他把前麵這群“火炮手”當做長矛手了,耶律觀暗暗罵道,在馬上回身再放了一箭,箭矢直插進一個火銃手的後心,這才泄憤而去。宮帳騎兵衝陣頗有章法,前隊放箭後兜回後隊,如此連綿不絕,直到敵陣潰散後,方才催馬從敵軍的缺口衝入。

張鐮刀和幸存的第一隊火銃手奔到陣內。“菩薩保佑!”,還來不及喘氣,軍士的號令再度響起。“該死的!”張鐮刀的腦海裏已是一片空白,“還要出陣麽?”他下意識地取出了火銃刷,沿著銃膛刷了兩下,看也沒看,將刷子插回腰間,又取出彈藥包拿在手上,等待著第二聲軍令。第二隊火銃手已經點燃了藥引子,全神貫注地看前方。火銃冒出的黑煙和騎兵踏出的煙塵混合在一起,前麵已經看不太清楚,隱隱約約不知有多少騎兵橫衝直撞而來,反而更令人更加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