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74 長戟三十萬-1

“真乃勇士,”伯升豁感歎道,“可惜不能收為己用。”他對蕭塔赤道,“塔赤,戰場宋人的遺骸,不可糟蹋了,當照著蔑爾勃戰士之禮,收集起來焚燒,入土為安。”蕭塔赤麵無表情,既沒同意,也沒反對,伯升豁又轉過臉,堆笑著對蕭平道:“戰場上俘獲的宋人,先不要妄殺。甄別一下,如果有技藝在身的,願為我們打仗的,蔑爾勃部落都可以收下。”這一戰,全憑蔑爾勃人及時出現在戰場上,才挽救了遼軍的敗局,所以伯升豁自認為提出這點要求是順理成章的。

“一律殺無赦。”蕭塔赤惡狠狠從牙關裏擠出來一句話,他不顧伯升豁臉色大變,繼續冷冷道:“要讓這些宋人知道,和我們做對的,都要付出代價。”說完後,不待伯升豁說話,揚手一抽馬鞭,戰馬吃痛,飛快地朝戰場中間跑去,一隊白雕營親衛忙不迭打馬跟在後麵。戰場上各處的遼軍見著主帥巡視過來,都大聲朝他歡呼,雖不知有幾分真心擁戴,這大戰過後的亢奮,劫後餘生的欣喜卻不是假的。

“這,......”伯升豁一愣,悻悻道,“家門不,”他忽然省起蕭平在旁,頓時改口笑道:“這塔赤,脾氣和他祖父一樣倔強,半點吃不得虧。”他在馬上拱手道:“還要多謝蕭將軍輔佐了。”“哪裏,哪裏。”蕭平忙拱手謙讓道。遼國廢除漢人禮節許久,契丹人見麵都是招手或是拉手見禮,伯升豁突然行這拱手之禮令蕭平頗不習慣。久聞伯升豁統和草原部落的威名,又詫異他和蕭塔赤父子行事迥異,蕭平含笑道:“招討使大人常在草原大漠,沒想到如此熟悉火炮的戰法。”

“蕭都統見笑了,這火炮運用之法,我不過是管中窺豹而已,”伯升豁謙讓道,他看了看不遠處,在戰場上麵接受將士歡呼的兒子,壓低聲音聲道,“若照我聽說,遼東南山城的漢軍守將,才真正是用火炮的一把好手。”蕭平微微一愣,臉色頓時古怪起來。伯升豁哈哈大笑,像草原上的好朋友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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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國河東戰事吃緊。楊彥卿與遼軍決戰失利,被團團圍在雲州。宋國朝廷正在猶豫要不要派兵解圍。宋軍失去了戰場的主動權,遼軍正繼續逐一攻打山後的其他州縣。隻是和從前的肆意擄掠相比,遼軍的策略似乎改變了許多,一方麵花大力氣整修運送火炮的道路,準備以火炮攻打那些不夠堅固的城寨,另一方麵,因為山後九州戰亂,不少田地拋荒,十幾萬遊牧人趁機南下,準備把良田改做牧場。

趙行德關東人的身份,護國府裏人盡皆知。他最近卻有些不避嫌疑,奔走在護國府的校尉之間,提出要夏宋合擊遼國的主張,確切的說,就是趁遼軍大軍南下的機會,安北軍司集中數萬騎兵向東攻擊,抄襲那些南下部落的老巢,然後自北向南擠壓遼軍騎兵回旋的空間。

校尉們對這名護國府裏的新人,態度各有不同。和趙行德有罅隙的餘藏雲格外熱情。康德明卻有些不鹹不淡。寒暄片刻後,康德明微笑道:“趙校尉此來,除了給康某一個麵子之外,還有什麽要說的嗎?”他頓了一頓,問道,“遼軍入寇宋境,百姓流離失所,家園塗炭,趙校尉想必十分著急吧。”

趙行德臉上的笑容散去,轉而帶著憂色,點點頭,歎息道:“康校尉想必也知道,遼軍誘使漠北部落南下,到處燒殺劫掠,原先的人煙繁盛之所,往往生靈塗炭,淪為鬼蜮。西京道遼軍統兵大將是蕭塔赤,在遼東時候,我和他打過仗。此獠生性殘忍,冷酷狠辣,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他連麾下部屬的性命都不愛惜,對其他種族之人更是視若草芥。現在河東不是簡單的兩國相爭,而是蠻夷欲滅我華夏衣冠啊。所謂得人心者得天下,我朝是否應該捐棄前嫌,先與宋國聯兵抗遼,解民倒懸?如此一來,天下人心盡歸夏矣。否則,就算得到關東之地,隻怕也是殘破江山。”每當想起遼東屠戮之事,都複現在河東,而且猶有過之,趙行德心裏就隱隱作痛。

康德明著聽他說完,沉默了片刻,沉聲道:“趙校尉所言,康某深有同感,隻是,還有一點,尚有疑問?”他看著趙行德臉上專注的神情,微微一笑,忽然問道:“趙校尉,你說剛才說天下人心歸夏,我朝可一統關東。那關東的人心,可是當真希望我朝舉兵向東麽?”突如其來的一問後,康德明不看趙行德的表情,信手抬起茶盞,輕輕喝了口茶水,也不催他回答。

趙行德表情一窒,康德明的話仿佛一根鋼針,刺破了他一直回避的問題。“關東人真的希望夏國舉兵向東,然後一統天下麽?”趙行德有些痛苦地想到,“成千上萬的宋國人,雖然不一定全部為宋朝盡忠,但孤臣孽子之中,晁恩師恐怕要算一個,嶽丈也性情平和,未必至此,但李若冰性情剛烈要算一個,陳少陽算一個,鄧素算一個。武將裏麵,王彥要算一個,韓世忠不知道,與陳東一起練兵的嶽飛,恐怕也要算一個。”宋國和夏國並立上百年,上到朝堂士大夫,下到茶寮販夫走卒,想法驚人的一致。雖然都承認對方是同種同族,但同時也隻希望由本朝能統一天下。

“假若關東朝廷失德,”趙行德字斟句酌道,“王師東向,解民倒懸,自是好的。”

“假若宋國不失德呢,”康德明自問自答道,“那我們還是不能東向是麽?既然人心如此,護國府校尉自然就會等著看宋國如何失德,這就是趙校尉所擔心的生靈塗炭了。”他的眼睛這時才看著趙行德,沉聲道,“若不是生靈塗炭,怎知宋國是否失德?我朝此時出兵幹預,豈不是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了?”康德明將茶盞端起來,緩緩道,“這個答案,我會耐心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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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陽光從窗戶透射進來,楊任伸手讓趙行德坐下,笑道:“聽說前幾天,行直拜訪了餘藏雲、康德明,還有其他幾名老校尉。不錯,不錯。”在和煦的陽光下,他的笑容顯得溫和而親切,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趙行德拱手道:“本想先拜訪楊校尉,可總是不趕巧。”更謠傳趙德晉升製將軍太年輕,有些老校尉打算壓他一壓。趙行德不願無故樹敵,所以也格外小心,免得落人口實。

“論職秩,龍牙軍校尉乃製將軍,隻是楊某覺得‘將軍’的稱謂有些生分,行直不怪吧?”楊任笑道。他取出一塊磚茶,輕輕掰下一小塊,放進茶壺裏泡上。普通貨色的磚茶,不夠清香,回味苦澀。唯有一樣好處,就是提神的勁頭足,就算積年的老茶客,喝一壺也會神采奕奕。

“楊校尉德高望重,晚輩豈敢。”趙行德畢恭畢敬道,“晚輩在護國府議事的次數不多,但數年前有幸聽楊校尉指點自守之道,如振聾發聵,晚輩佩服不已,至今記憶猶深。”磚茶尚未完全散開,滿屋已經彌漫著茶香,楊任提起茶壺,兩個茶盞斟滿,笑道:“自守二字在關西耳熟能詳,趙校尉來自關東,才覺得新鮮罷了。”

趙行德笑道:“大道至簡,但要化用入神,又談何容易。”

楊任搖了搖頭,他看著趙行德,歎了口氣,道:“楊某腆為護國府首座,對府中商議的國事,當公允中立。趙校尉所憂心之事,楊某難以相助。”他沉默了片刻,感慨道:“趙校尉若在這護國府中呆久一點便好了。可惜,可惜了啊。你如此年輕,將來獨掌一軍,是指日可待的事。”因承影軍、龍牙軍的校尉乃是大將軍府任命,爵位職秩提升快,往往呆的時間不長,便另有高就。楊任早可以晉升將軍,他秉自守之道,兩次推辭不受。身為護國府校尉的首座,自然希望後輩校尉中能有更多的才俊之士。

趙行德心中失望,但仍然誠心謝了楊任。

這些天,他在護國府裏奔走,推動安北軍司東進,隻有少數校尉讚同,有的校尉直言拒絕,有的冷言冷語,有的暗含諷刺。趙行德本是個麵皮薄的厚重之人,極少啟齒求人,但是,軍報上遼軍的屠戮越來越重,軍情司估計死亡的百姓以十萬計,千裏州縣村寨成為廢墟,每年及此,他就心如刀絞,將什麽麵子羞恥都抹開了不顧。

護國府的權力雖大,但校尉們的地位相若,要做成一件事情,首重的便是說服別人。這期間雖然有不少明裏暗裏的利益交易,但最基本的一點,交鋒未必在戰場上,護國府中挑頭的人定要有恒心毅力。趙德逐個登門拜訪的次數多了,在護國府裏也有了些名聲。眾校尉在拒絕他的同時,也感歎此人的恒心和堅韌。這些事情傳到了楊任的耳中,楊任雖然沒有表態支持,卻對趙德很是賞識,認為護國府就需要這樣有所堅持的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