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熙到哪兒了?”趙柯有些疲憊地問道,他的眼睛布滿血絲。
“西京援軍遭遇大隊遼軍騎兵,曹將軍不得不駐紮虎牢關。”童貫小心翼翼道。趙柯恨恨道:“這般逗撓。”他歎了口氣,緊攥住龍椅的扶手,又問道:“劉延慶呢?”
“劉將軍已經發兵,隻是襄陽距京師路途遙遠,大軍還在路上。”
趙柯臉上閃過失望之色,旋即轉為陰霾。他想起當年巡幸河北,恰逢契丹入寇,結果被蔡京和劉延慶構陷,差點失去太子之位的往事。“朕以仁厚待汝等,汝等以貳心報之。”趙柯不禁切齒,沉聲道:“王彥呢?他回援沒有?”
“王將軍遣人回稟,遼軍在汴梁比不能持久,當下當以靜製動,河北行營屯兵大名府,可以斷其糧道,擊其惰,”童貫話音未落,“混賬!”趙柯再也不能製怒,喝道,“推諉之詞!”因為遼軍兵臨汴梁的恐懼,瞬間轉為對諸藩鎮將帥的憤恨!他額頭上青筋暴起,氣呼呼地站起身來,猶如籠中的困獸一樣來回踱步。遼軍毫不費力地渡過了大河,防守禁軍幾乎一觸即潰。即使汴梁曆經數代經營,即使城內尚有十餘萬禁軍,趙柯也感到不寒而栗。
官家踱了幾圈,把怒氣壓下了去,低聲道:“童太尉,雖然遼軍兵臨城下,京師禁軍乃是祖宗集天下精兵而成,尚可與遼軍一戰吧?”
“唉——”童貫歎了口氣,麵露難色道,“陛下,汴梁承平久矣,京營諸軍百年不經戰事,以臣之見,若以京城之兵與胡騎相敵,如同驅群羊力敵虎狼。”他猶豫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很大決心,鼓起勇氣道:“恕老奴鬥膽,倘若各行營都不發援軍,則汴梁危矣。陛下一身係天下之安危,不可安坐危牆之下,為祖宗社稷,當暫避遼軍鋒芒,巡狩東南。”
“巡狩東南?”趙柯的瞳孔猛然縮緊,閃出一絲厲色,盯著童貫,良久,方才長歎一聲道,“遼軍入寇河北,朕棄京城而去,雖苟活於世,亦無顏見祖宗於地下。”童貫見狀,忙跪倒在地,叩首道:“微臣冒失,請陛下賜臣死罪!”他殿前太尉之尊,已年逾五旬,頭如搗蒜般磕得咚咚作響。趙柯原有些惱,見狀不忍,喟然道:“太尉一片忠心,何罪之有,快請起。”童貫這才站起身來,額頭上已紅腫一片,樣子狼狽不堪。
“陛下,臣有一計。算腳程,秦中丞已至大名府。王彥驕橫,不受聖命,可加秦中丞河北經略使,河北行營諸軍,連同都部署王彥在內,盡受河北經略使節製。再降一道旨意給秦中丞,讓他速統領河北諸軍回援汴梁。秦中丞乃是當世名臣,定不負陛下重托。”童貫小心地掩飾眼神,全然為了陛下安危考慮的模樣。
趙柯一聽,便想起鄧素去洛陽捋奪曹迪兵權,結果無功而返的往事,猶豫道:“可是,藩鎮將帥一向擁兵自重,桀驁不馴。秦中丞乃一介文臣,王彥能甘心將兵權交給他嗎?”
童貫見官家已然心動,忙道:“陛下難道忘了,靖康二年王彥和劉延慶互換藩鎮,到如今才一年有餘。兩人都隻帶了少數親兵赴任。河北行營諸將,原先都是劉延慶所用。這一年多時間,台諫相公一直盯著河北東南,王彥和劉延慶縱然有心結黨營私,也不敢做得太過分。臣以為,河北行營諸將,總有一大半都不是他的親信。隻需當眾宣旨,將兵權授予秦中丞。大義名分麵前,王彥就算有反心,也不敢當場作亂。”
童貫這一提醒,趙柯方才想起此節,點頭道:“太尉說的是。朕這就下旨。”
童貫躬身稱是,眼中閃過一絲得色。當即準備筆墨紙硯。
“這正是祖宗以文禦武之意,”趙柯感慨道:“前唐安史之亂,河北有叛將而無叛州。士大夫讀聖賢書,講忠孝節義,不是這些藩鎮武夫能比的。秦中丞執掌河北諸軍,定不負朕。”想到秦檜掌握了河北諸軍後,十萬勁卒來援汴梁,京師防守就更加鞏固,趙柯安心了許多。他一邊等待當值的翰林學士來禦書房草詔,一邊繼續翻閱奏章。
“咦?八千橫海廂軍居然已過了衡州?”趙柯滿臉驚訝,瞬間轉為欣慰,迭聲讚道,“好嶽飛,好一個飛將軍。嶽鵬舉,朕之飛將軍也!”官家蒼白的臉浮現一抹紅潤,站起身來,看著童貫,喜道:“一群全無肝膽的人裏麵,總算有了個忠義無雙的勇將。”他踱了兩步,“橫海廂軍升為殿前司禁軍,賜名,”趙柯想了一下,沉聲道:“賜名鎮國軍,嶽飛為鎮國軍指揮使,加殿前步軍都虞侯。朕意已決,劉延慶怯懦無能,先讓嶽飛與其合兵,朕再降下旨意,讓嶽飛取而代之,執掌東南行營的七萬大軍。”
“陛下聖明。”童貫恭謹道,心裏暗暗咋舌。嶽飛隻因為行軍迅速合了官家心意,官階連勝了三級。升遷之速和鎮國軍行軍之速一樣令人瞠目結舌。他心下暗笑:“可惜,這命數到此為止。官家自身難保。劉延慶也不是省油的燈,東南行營的兵權,恐怕你沒有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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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已經連發五道金字牌旨意,秦檜天天都來催促,要河北行營速速從大名府回援汴梁。王彥執意不允,但承受的壓力也極大。第六道金字牌到了,官家的忍耐已經到了極致,直接任命秦檜為河北經略使,命他統帥河北諸軍勤王,還特別點名,河北行營都部署王彥當受河北經略使轄製。河北諸將,有不服轄製者,如同叛逆,經略使可立斬之。本朝以文禦武,文臣統軍雖不常見,但先例也有不少。元符三年攻夏,便是西京留守韓琦節製協調諸將,連西京行營都部署狄青都受其轄製。
官家的旨意透著對王彥的不滿,河北諸將神色古怪,商瓊和靳堯臣相互看了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到幸災樂禍。秦檜跪在地上接了聖旨,站起身來,他麵色有些尷尬,他本身認為文武殊途,從未想過會領兵。王彥似乎沒有任何不滿,秦檜反而愈加客氣,低聲道:“王節度公忠體國,本官是一清二楚的。陛下這道旨意,也是對河北行營寄予厚望,期間或許有些誤會,待到汴梁之後,本官定會向陛下分說。國難為重,秦某願與王節度同舟共濟。”
王彥沒有說話,隻點了點頭。秦檜見狀,轉而對營中諸將道:“眼下京師危若累卵,一刻都耽誤不得。本官決定,行營大軍明日一早赴汴梁勤王。具體如何調度諸軍,還請王節度細細安排。”他側身一讓,把王彥放在了中間。河北行營眾將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大帥節堂中靜成一片,隻聽得見外麵北風呼呼的刮著。
王彥終於歎了口氣,虎目緩緩環視了堂下眾將,沉聲道:“卯時出兵。”
秦檜點點頭,臉色稍緩,他確實不諳軍旅之事,索性示以大度,聽任王彥調度安排諸軍,隻要河北行營速速開拔,早日到達汴梁便好。河北行營共有兵馬二十萬,大約多半陷在北麵的州縣堡寨。遼軍隻攻下必經之路上的少數城池,河北大多數城池仍在堅守。城內約有兵馬九萬。兩萬人留守大名府,七萬大軍勤王,寅時從大名府出發,人銜枚,馬裹蹄,直奔黎陽津。黎陽津浮橋尚在張叔夜的手上,在渡船缺乏,大隊遼國騎兵的威脅之下,大軍從浮橋過河是唯一的選擇。王彥詳細安排了諸軍的行軍隊列,言明如遇到遼軍騎兵突襲,諸軍不得擅自行事,必須一體遵凜軍令,結堂堂之陣,擂鼓而前,方才有殺到黎陽津的機會。
王彥吩咐之時,秦檜一語未發,隻凝神細聽。直到王彥交代完畢,秦檜站出來,請出聖上所賜的尚方寶劍,拜了一拜,沉聲道:“適才王節度所命,便是本經略所命。明日出師,有膽敢不奉軍令者,苟且避戰者,立時斬首,絕不輕饒!”
諸將無不臉色凜然,齊聲答是。
這天晚上,整個大名城內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從大名府到汴梁,雖然七八天路程,但凶險得很,幹糧和食水都要準備足夠。諸軍除了準備車馬糧草外,還要交接城中防務。在有家室的將士心中,這個比勤王還要重要。行營兵馬出征,家眷隻能留在大名城,這一夜別後,還能相見與否,都未可知,這一夜,無數淚水浸透了衣衫。
月色如水,灑滿房間,李若虛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索性爬起來,將自己隨身的一口寶劍,還有李若冰所贈的自來火手銃都擦了又擦,他將軟甲穿白疊棉袍內,外麵又罩了件製式的革甲,倒也輕便。過了這個不眠之夜,便要踏上充滿未知危險的征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