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75 開門納凶渠-4

前方的戰鬥最為激烈,遼國步軍結成偃月陣形,企圖將宋軍攔住。這一片戰場上幾乎都是身披重甲的步卒,普通的刀劍都奈何不了厚厚的鐵甲。遼國步軍多是奚兵和女真兵,結陣極為緊密,宋軍箭矢從極近的距離中射過來,遼軍陣中甲士無法躲避,但憑著盾牌和盔甲厚重,將大多數箭矢都擋下來。同樣,遼軍的箭矢也無法射穿宋軍的鐵甲,軍卒們不得不揮舞著短斧,狼牙棒,鐵錘等沉重的兵刃來搏鬥,鈍兵器砸在敵人胸口五髒俱碎,砸中頭盔便腦漿迸裂。

大軍前行受阻,前軍統製白安民皺眉,沉聲道:“火銃營出陣!”

宋軍步卒左右一分,十個指揮的火銃槍手整隊上前,將側翼交給了友軍。自從趙行德離去後,王彥將火銃軍分散到各步軍,每軍都有火銃營,在南征方臘之時,火銃營屢建功勳,深得王彥的重視。他重新執掌河北後,又調來一批火銃營軍官,將被劉延慶裁撤的火銃槍營陸續重建。可以說火銃槍營都打著王彥的記號。這次大軍回援汴梁,又將五千火銃槍手集中在前軍中,作催敵陷陣之用。“準備——”都頭們高聲喊著口令,火銃槍手都停止了腳步。第一排什長已經上了槍刺,遙指著對麵的遼軍步卒。遼軍步陣隻為阻擋宋軍前進,見宋軍暫停了進攻,隻將箭矢不斷射來,乒乒乓乓地打在前排火銃手厚厚的盔甲上。

“刷銃——裝彈——上前”伴隨著刻板的軍令聲,後排火銃手有條不紊地完成著這些動作,雙手握著裝好彈藥的火銃走上前一步,“遞銃——支銃——點火!”火銃被遞到了十人隊的副什長手中,他將火銃架在撐棍上,非常鎮定地晃亮火折子,將引線點燃。究竟是身經百戰,一舉一動仿佛在操演場上,引線滋啦滋啦地燃燒。

“不好,火銃!”北院將軍蕭安國臉色驟變,大聲喊道,“盾車上前,舉重盾!快!快!”這時距離河間之戰已經過去了十年,奚軍和遼軍步卒幾乎都不知道火銃的威力,北院將軍蕭安國卻是當初的鐵壁營都統。前麵遼軍步卒的鐵甲足以抵禦大多數箭矢,使用的又是沉重的鈍兵器,所以大多舍棄了礙事的盾牌。

宋軍操作火銃的動作一板一眼,不緊不慢,正因如此,沒有半點耽擱,遠遠勝過遼軍心急火燎手忙攪亂地調遣。盾車和重盾還擠在亂哄哄的隊伍中,“砰——”“砰砰砰——”宋軍的火銃已經接二連三地鳴響起來,陣陣青煙之中,沉重的鐵彈呼嘯著撲麵而來。瞬間,前排遼軍陣中響起無數“乒乓”“鐺鐺”之聲,許多遼軍還沒意識到怎麽回事,便倒在地上,足以防禦箭矢的鎖子甲和鱗甲大多數被火銃子洞穿,隻有鮮血汩汩從洞.眼裏流出。

“——上前——遞銃——支銃——點火!”

“——上前——遞銃——支銃——點火!”

火銃營都監蘇文鬱盯著前方,十年的戎馬生涯,他顯得沉著了許多。慘重的傷亡讓遼軍更加混亂,越來越驚慌失措,前麵亂成一片,陣勢有了鬆動。火銃發射了兩輪後,遼軍的慌亂已經到了頂點。這時盾車也快推上來了,蘇文鬱沉聲令道:“全體上槍刺——”

“全體都有——上槍刺——”

“上槍刺——”

“上槍刺——”

悠長的號令聲依次響起,許多什長鬆了口氣。火銃營每次接敵,發射不會超過三輪,而發射的次數越多,火銃就越可能炸膛。五千多名火銃槍手很快上好槍刺,士卒們屏住了呼吸,在都頭的指揮下做最後一次整隊。哪怕下一刻就是死,沒有解散的軍令,就要時刻保持隊列整齊,這是首任指揮使趙行德用斬首和軍棍強行推行下去的規則,被蘇文鬱、歐陽善等心腹親信奉為圭臬,如今已成為火銃營的傳統。火銃手遠射不如弓弩手,近戰不如槍棒刀斧,之所以能克敵製勝,唯軍紀二字,而最能強化軍紀的莫過於隊列。所以,火銃營對隊列的苛求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指揮、都頭、什長們把自己經受過的軍棍和責難,加倍還給那些操蛋的軍卒。

在遠處的山丘上,耶律大石用千裏鏡望著火銃營的隊列,臉色陰沉,隨即對親兵吩咐了幾句,很快,傳遞號令的旗幟揮動,五千宮帳騎軍緩緩移動,向著宋軍前軍馳去,準備橫衝前軍的側翼。對契丹騎兵而言,橫衝步卒的側翼是屢試不爽的戰術,特別是陷入混戰中的步軍,因為無法及時有效的調整陣型,其側翼很容易被騎兵撕裂。

“耶律保義,漢軍火炮營還有多遠?”耶律大石有些不滿地問道。

“保義將軍已去親自催促了。”耶律鐵哥答道,他眯著眼睛,俯視整個戰場,火銃發射的煙火在曠野裏格外奪目,宋軍行軍陣列緩緩地,卻堅定地向西南方向,向黎陽津浮橋挺進。在宋軍周圍,無數契丹騎兵,仿佛一群群的野狼一樣,撲上去撕咬,被宋軍擊退,稍作修整,繼續上前戰鬥。戰鬥打到現在,雙方的勇氣和體力都有極大的消耗,現在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一刻。在一片混亂的戰場上,火銃營整齊的隊列行列格外的卓爾不群。火銃營宋軍的鐵甲外麵是紅色軍袍,頭盔上紅色的帽纓,隊列不動如山。遠遠望去,藍天白雲之下,遼闊的曠野之中,河北行營的大軍的鎧甲耀眼,如同一條奮力爬行的巨龍。龍戰於野,火銃營仿佛巨龍就要蓄勢噴出的火焰。耶律鐵哥回頭望了望西北方向,心裏不覺焦灼起來。

“向前——衝陣”蘇文鬱高聲下令。

“向前——”“衝陣——”

“向前衝——”

距離遼軍隻有十步之遙,火銃營發動了衝鋒,這一瞬間,無數最勇悍的火銃槍手衝出了整齊的前列,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突然爆發,灼熱的岩漿噴薄而出,勢不可擋地向前奔突,吞噬和融化前進道路上的一切阻礙。首當其衝的遼國步軍前列,幾乎在一瞬間便被衝垮了。在火銃射擊下,士氣已經透支到極致,少數奚兵、女真兵慌亂地轉身,引發了更大的混亂。火銃槍的銃管和槍刺都是精鐵所製,借助向前衝刺的力量,能輕易地穿透的鱗甲。少數身高體壯的火銃手,在槍刺上還加裝了斧頭,雙臂揮舞起來更是破甲的利器。擊潰遼軍前陣後,火銃營又追著潰軍衝入第二重陣。在火銃營前出的時候,兩翼的宋軍也跟著向前衝鋒。

正在這時,馬蹄聲大作,北方卷起一片煙塵,五千餘騎宮帳軍從側翼橫衝而來,盔甲反射著白光,騎兵們沒有發出古怪的叫聲,隻沉默著伏低了身軀,將戰馬的速度加快到了極致,手中彎刀在陽光下耀眼奪目,仿佛一線一線跳動的浪濤,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不過刀鋒上那不斷閃耀的寒光,隻是會給人帶來冰冷的死亡。

“結陣——結陣——”

前軍統製白安民高聲吼道。河北步卒結陣抗禦騎兵,號稱天下第一。然而,步軍在變陣之時最是脆弱,易為騎兵所乘,而側翼又是最為薄弱之處。五代時驍將李嗣源更建立了“橫衝都”騎兵,專門橫衝敵軍的側翼。側翼出現騎兵,旁係宋軍或許視若無睹麻木不仁,或許絕望奔逃亂成一片,河北軍卻是迅速舍了麵前的遼軍對手,哪怕為此而付出慘重傷亡,也大步退回隊列,長槍手,斧鉞手,牌子手,不管原先的統屬,隻求盡快地聚攏在一起,以最快地速度,在戰場之北結下堅陣,密密層層地長盾擺好,軍卒撐住長槍,大聲地喘息著,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脊梁滑下後背,抬頭看去,遼軍鐵騎已殺到麵前。“咚——”一聲巨響,一匹遼軍戰馬收不住去勢,撞進宋軍陣中,巨大的衝力,讓三柄長槍斷裂,槍頭徹底紮透戰馬前胸搭著的鐵甲。馬匹哀鳴一聲,四蹄軟倒。被撞傷的宋軍筋斷骨折,眼見不活,而遼軍騎兵還沒落下馬,便被幾柄長槍刺死在空中。

幾十騎遼軍撞入宋軍陣勢後,其他遼軍眼見無隙可乘,紛紛勒馬,戰馬在距離宋軍極近的地方盤旋,飛濺的泥土幾乎要打到宋軍的臉上,遼軍則在馬上彎弓搭箭,射殺宋軍。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從極近的距離,騎射箭矢連連。宮帳軍的射術極精,所取的目標都是宋軍的頭臉,脖子等要害,因為,宋軍倉促間結陣,長槍手牌子手強撐著陣麵,而陣內的弓弩手還沒來得及就位。因此,沒有步陣弓弩手的反擊,遼軍的騎射就是一邊倒的屠殺,無數最為勇悍的宋軍倒在這刁鑽狠毒的箭矢之下。

“堅持住——”“不要動——”“不要亂——”

“要挺著死!”河北軍的軍官大聲叫喊道,“要挺著——”這時一枚箭矢“噗”的一身射入麵門,他的呐喊聲戛然而止,長槍“啪”的一聲掉下,麵朝下倒在曠野上。副都頭大步上前接替指揮,高聲喊道:“不許亂動,大家挺著死!”

北風獵獵,在遼軍騎射的箭矢侵襲之下,宋軍前陣側翼,黑色的鐵甲,紅色軍袍,這道紅黑相間的防線,仿佛用鐵和血鑄就般巋然不動。很多人一聲不吭地倒在泥土之中,更多的人麵對死亡仍大呼酣戰。堅持了大約半刻鍾時間,弓弩手大步趕了上來,裝弦,舉弩,射擊,無數弩矢如飛蝗般射出去,靠得太近的宮帳軍紛紛落馬,在和宋軍的對射中占不到半點便宜。宋軍自己的盾車、金剛車也推了上來,陣線再度鞏固了。河北大軍突破了遼軍兩道步陣,朝著黎陽津浮橋艱難地又前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