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82 秉旄控強楚-1

“河南河北盜賊四起,雖然都是些烏合之眾,不堪一擊,但賊人聚散不定。大軍清剿時,賊寇藏身山林水澤中,大軍一走,便又出來騷擾我軍糧道,裹挾百姓上山。這樣的賊寇總計不下數十萬之眾,北院調集了不少南下兵馬清剿,方才讓他們的氣焰稍煞。如今要集中人馬對付宋軍,恐怕背後的兵力空虛下來,賊寇又死灰複燃。”

“北院有什麽對策?”耶律大石問道,他端起將桌案上一杯茶盞,遞給耶律鐵哥。

耶律鐵哥接過茶碗,手指抓了一撮糖粉投入,又加了一塊幹酪,兩指自然地伸進茶湯裏攪了一攪,這才喝了進去,一大口將半碗茶都喝進了肚裏,蒸騰的油茶香仿佛將全身毛孔都蒸得舒張開來。南下的兵馬有限,麵臨處處都要用兵,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局麵,北院確實有所考慮,但這條對策,耶律鐵哥本身也拿太不準。

耶律鐵哥略一猶豫,沉聲道:“現成的辦法,是恢複漢軍營之製。或是招募河北漢人大戶子弟,或是把投降的宋軍編成漢兒軍。雖然沒什麽大的用處,但漢軍可以為我們打草穀,在漢境收取賦稅、把守隘口道路、押運輜重糧草,彈壓後方的盜匪。這樣一來,我們能節省下不少兵力,集中兵馬專心打擊宋國殘餘的行營禁軍。”他頓了一頓,解釋道,“宋軍和盜匪一個進入漢軍營,河南河北便少了一個頑抗之徒。令其和不降者自相攻殺,我朝隻需花費少許官職錢糧,便能解決心腹大患。隻是......”

耶律鐵哥有些吞吞吐吐,自從耶律大石繼位後,大力壓製漢軍。除了簽軍之外,各軍隻有陷陣營、效死營、火炮營、匠戶營之類的特殊營頭裏才有漢人。原先在遼國顯赫一時的漢人將門更早已灰飛煙滅。除郭保義之外,再無統兵上萬的漢人。而招降盜賊和宋軍的口子一開,漢軍的人數必然迅速膨脹,甚至可能超過遼軍本部,漢人將領重掌兵權也是自然之事。

耶律大石的笑容凝住,禦賬中氣氛一時有些凝重。他端起起茶盞,也不添加糖粉和酥酪,輕輕抿了一口。隻有耶律鐵哥這早年的心腹才知道,耶律大石年少時最愛的南朝茶湯味道,隻因為不和契丹風俗,方才克製自己,隻喝油茶和奶茶。隻是沒到沉思忘情時,便會故態複萌。宮中唯蕭貴妃知道這個習慣,親自為禦賬備下的龍鳳茶團,若不放糖粉和奶酪,便是上好南朝茶湯。

沉默了一會兒,耶律大石方道:“既然形勢逼人,那就重建漢軍營吧。”他頓了一頓,看著耶律鐵哥鬆了口氣的神色,沉聲道:“由北院管漢軍營的事,務必將漢軍營牢牢控製在契丹人手中。若論地位,漢軍將領統兵再多,也比我們北院契丹一普通軍戶要低賤得多。”他語氣有些凜冽,耶律鐵哥忙躬身答是。

“我遼朝是契丹人之國,此乃根本之製,萬萬動搖不得。”耶律大石似乎擔心北院處斷失誤,刻意叮囑耶律鐵哥道,“宋人是我契丹人數十倍之多,這種謬論倘若流傳開去,大遼就算打下了天下,卻豈不成了宋人的國家?諸大臣,諸將中,不管是契丹人,還是漢人。隻要誰提平等相待契丹人和漢人之事,便是動搖國本,北院立刻要報知於我,嚴加懲處。”他歎了口氣,沉聲道,“我契丹人以武立國,信奉的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既然長生天讓大遼打敗了南朝,契丹人就該要高高在上。”他歎了口氣,沉聲道,“當年西晉倒行逆施,鮮卑人入主中原,本來已經成了大統,便是因為在這上麵疏忽了,才被楊氏李氏這些漢人將門竊取國祚。我朝不得不早作打算,萬萬不可重蹈覆轍了。”

耶律鐵哥心頭一凜,忙站起來躬身答道:“末將明白。”

帳中響起鐵甲鏗鏘之聲,耶律鐵哥雖貴為北院樞密使,但平常皆披掛重甲,吃穿和普通契丹軍戶無異。耶律大石滿意地點了點頭,沉聲道:“鐵哥,我信得過你。不過,北院擴充漢軍營這件事,你萬不可委托他人,要親自辦,看緊一點。每做一步,大小詳略都報於我知曉。”他沉吟了片刻,似想起一事,補充道,“關西方麵也要盯緊。既然曹迪不納夏國援軍,我們也不要過分逼迫於他,讓他為我們看著函穀關好了。還有,南朝理社那幫書生,最為冥頑不化。東南方麵,嶽飛鎮國軍和陳東黨羽,南征大軍要及早剪除,不可讓他們擴充勢力成了氣候。”

北院樞密使退下後,耶律大石又端起茶湯喝了一口,這下卻皺起了眉頭,他看了看茶碗中澄清的湯色,似乎破不滿意,刻意多抓了一把鹽,一把糖,雙倍的幹酪和酥油進去,這才皺著眉頭,慢慢咽下了一口。

耶律大石感受著滾熱的湯茶熨燙著胃部,將目光放在函穀關,暗暗道:“夏國西麵雖然受到羅斯和突厥的困擾,正在用兵,難以分身兼顧。東麵又被趙杞和曹迪拒絕,但他們總不能坐視我吞並宋朝,他們的下一顆棋子,又將落在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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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行德隻帶了杜吹角、劉政等幾名軍士,日夜兼程趕往白帝城。除了在過劍閣棧道時不能乘馬疾馳外,一路上都催馬趕路。蜀道艱難,雖然驛路通暢,但天黑以後,非走熟了道路的軍士不敢在山道上馳馬,隻能在白天趕路,行程便慢了不少。

從關中到蜀中,地形地貌,風物人情的變化極大,杜吹角人都有目不暇接之感。入蜀後一路上,所經州府縣邑都花團錦簇一般好,民間習武隻為求取軍士出身,或是強身健體,地方上實則近百年不經兵戈了,故而此地文風之盛,在夏朝首屈一指,連沿途所遇許多軍士都是文質彬彬之輩。蜀民多開梯田種水稻,山間則廣種桑樹茶樹,民間盛行養蠶紡紗,工坊織造蜀錦極多,連普通百姓穿著綢麵的袍子。和關中一樣,蜀國因地製宜營建了許多小堤壩水渠,一是為了給高處田畝灌水,二是利用河渠行船運送物資。蜀地雖然多山,但山間溝渠縱橫,許多河渠經過整治後,便能行小船。但因地方太濕潤,這裏種不好棉花,在棧道上,許多商賈都從關中往蜀中販運白疊布和棉袍,再從蜀中運出綢緞和茶葉。此時雖是春天,氣候尚未轉暖,關中之民還在用石炭烤火,而蜀中百姓用的則是竹炭取暖,燒起來有股淡淡的竹香味。在成都府客棧打尖時,劉政發現不少女子走過地方,都留有一朵朵花瓣樣子的香粉印跡,端的是步步生蓮,滿城都是脂粉香氣。看著街道屋簷下曬太陽的老人,盡管杜吹角和劉政都是夏國人,仍不住地感慨蜀中比其他地方要安逸得多,令人流連往返,古人所謂少不入蜀,非是虛言。

趙行德雖然心急如焚,卻也不能肋生肉翅飛到東南,他沿途換馬趕路,天黑以後,杜吹角劉政等人興致勃勃地談論沿途的見聞,趙行德則在思索如何應對遼軍南下的危機。他人還未至鄂州,已經先寫了好幾封書信,不計成本地用福海行鴿書發給陳東。

大敵當前,理社卻在亂成一片地行推舉公議之製,各種人物各懷心思,都粉墨登場,其中不乏誌在挽回乾坤的同道仁人,但企圖渾水摸魚者也不少。一時間令人難辨真偽。更不用提,東南數路暗流湧動,蔡京李邦彥等的黨羽不少,實際上趙杞仍然得到了大部分軍州縣寨官吏的擁立。趙行德看來,這時倉促行推舉之製,委實有些不合時宜。不過,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人心本來就在觀望惶恐之中,若再反複的話,陳東和理學社便等於自絕生路了。為今之計,隻有將錯就錯,暫借本朝守內虛外,疊床架屋的祖製。在州縣士紳推舉之外,再行一套體製,集中力氣應付遼軍南下這一迫在眉睫的危機。

以趙行德這些年出征打仗的體會。當務之急,莫過於兵馬、糧餉兩件事。行軍打仗最忌號令不一,各行其是。故而趙行德建議陳東,無論各州縣兵馬出身如何,縱有千軍萬馬,隻能聽命於一名大將,軍中號令專一,才能克敵製勝。而這個大將的人選,他毫無保留地支持嶽飛,並且勸陳東萬不可妄加猜疑掣肘,以免誤了大事。而另一方麵,糧餉是軍隊的命門。趙行德建議陳東建立一個統一的軍需府,負責籌集軍餉、征用軍需和製造軍械,並及時輸送到軍前。抓好了這兩件事情,才有抗衡遼軍南下的本錢。隻要在這兩事上別作怪,州縣亂哄哄地先盡隨它去。在這兩事上猶豫甚至*的州縣勢力,陳東務必要小心提防,必要的時候就得殺雞儆猴,免得有心人競相效仿,白白將東南半壁江山葬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