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部屬的請戰聲音變得有幾分遲疑。看著宋軍步陣後麵的濃煙,“我的勇士呢?”鐵木哥睜大了眼睛,無論如何,他不能相信。哪怕是數萬步軍,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讓數千騎兵就這麽消失在魔鬼一般的黑煙中啊。
“驅逐北虜——”
“迎還聖上——”
宋軍大陣爆發出陣陣高呼,旗幟在高高飄揚,趙行德感受著軍卒高漲的士氣。前麵已是遼軍的營壘,趙行德舉起左手。“停——”陸明宇大聲下令,上萬軍卒一起停下腳步,重新整理了隊形。這時,又有上萬州縣義兵推著蒺藜車、長槍車、尖刀車、巨盾車、旋風砲車等戰守車輛上前,準備掩護禁軍攻打營壘。這些軍械原本是儲藏在各州府武庫中的,鎮國軍和保義軍都嫌棄它笨重,因此全都給了州縣義兵營。州縣兵在營寨中觀戰,見禁軍以步製騎大勝,正熱血沸騰著。嶽飛又以戰車約束營伍,使普通州縣兵的隊形也看著嚴整,一時間戰鼓喧天,將士鼓噪,旌旗飄舞,宋軍攜大勝的餘威,聲勢十分煊赫。
見宋軍勢大,對麵的遼軍無不色變,鐵木哥麾下,一時竟然無人再自請出戰。
“想不到,南蠻竟然如此厲害。”鐵木哥不禁有些氣沮。因宋軍主動出戰,他本欲一舉戰勝,現在頭腦也冷靜下來,對聞達道:“宋軍氣勢正旺,不宜出戰,請聞將軍都督雲從軍守禦營壘。”雲從軍乃是遼軍攻戰汴梁以後,南侵以來招降納叛,又強征百姓建立的簽軍軍號之一,其它還有翼衛軍、宣德軍、平南軍等名目。此番跟隨鐵木哥西征的遼軍騎兵不過兩萬餘人,而聞達所率領的雲從軍有一萬餘人馬,後營的漢將李成所率翼衛軍也有兩萬餘人。鐵木哥嫌棄簽軍不堪用命,讓簽軍守禦州縣,或打草穀,或轉運糧草,到了此時,又打算讓簽軍憑借營寨堡壘,以消耗宋軍的實力。
遼宋兩軍在舒州對壘已久,營壘皆構築得十分堅固。宋軍經曆一番苦戰,雖然士氣如虹,但實際上十分疲憊。見遼軍龜速死守營壘不出,趙行德督促諸軍攻打一陣後便收兵回營,這一天清點戰果,斬得遼兵首級七千多具,俘獲戰馬三千多匹,而且是遼軍南侵以來,首次在平地野戰正麵打敗遼軍,雖然宋軍傷亡慘重,但總的來說士氣大振。當天夜裏,嶽飛便吩咐王貴兼轄近萬州縣營伍,並且從中招募精銳組成壯士營,讓趙行德都督火炮營做好準備,次日將再度大舉攻打遼軍營寨。
這天半夜裏,趙行德得到一封密信,拆看之後,大吃一驚。密信稱襄陽朝廷欲觀望成敗,在在舒州與遼軍決戰之後,趁虛攻打鄂州。言之鑿鑿,又帶著皇城司錦簷府的印記,讓趙行德不得不信。他審視著使者,問道:“不知尊駕在錦簷府哪位大人麾下幹事?”語氣中帶著幾分質問。
趙行德久掌大軍,自生威嚴,王衝翼感覺仿佛麵是在皇城司勾當官麵前回稟一樣,他不敢怠慢,躬身秉道:“末將乃周和都知麾下。”他頓了一頓,又解釋道,“周押班乃王彥都部署大人舊部,仰慕大人高義,故令末將特意前來致意。”
提及王彥,趙行德的臉色緩和,問道:“這信中寫的什麽,你知不知道?”
王衝翼收斂心神道:“末將不知。”
“恩,”趙行德微微點了點頭道:“多謝王大人,先下去休息吧。”
使者所說的倒是符合錦簷府行事的習慣,隻不過如此一來,從使者身上也就探聽不出多少虛實。此事關係鄂州的存亡,是真是假,趙行德一時也難以把握。周和命王衝翼晝夜快馬送信,但並沒有說明原委。這種事情在錦簷府多了,王衝翼也沒有絲毫懷疑。而且從趙行德輕易認出信函中的記號,周和又特意讓他提及王彥的事情,王衝翼依稀猜到,興許王彥和趙行德都曾經和錦簷府有些關係。
交卸差使,從中軍帥帳出來,王衝翼自然而然地起觀察保義軍的虛實。很容易就麵見了趙行德,王衝翼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萬一王某是刺客,趙將軍已經是死人了。”
早先他聽說鎮國軍剛剛由廂軍提升為禁軍,而保義軍則是以招安東南盜匪為主建立的,心中不免有些輕視。錦簷府本來有監視諸軍的職責,世上流傳所謂的軍中“望氣”之術,都是些很具體的東西。例如,從守門的軍兵有無把刀槍像拐杖一樣拄著,飯食上來軍卒會否一擁而上的爭搶,軍卒是否在軍官背後竊竊私語等等行跡中,就會透露出將領是否治軍有方,軍心是否穩定等等重要信息。一路行來,沿途所見營壘森嚴,又陪同的軍官說起剛剛大勝了遼軍一場,王衝翼不禁收起了對舒州諸軍的輕視之心。
“趙將軍雖然投筆從戎,但說他治軍有方,適當之無愧的。”
“那是。”陪同的軍官得意道,“要不是嶽樞密鳴金收兵,我保義軍今日便把遼賊趕下江水喂魚了。”他以為王衝翼是兵部派來的,又恨恨道,“我們保義軍和鎮國軍流血打仗,他娘的橫海軍坐在船上看,真他娘的,大哥回去定要參他們一本。”
王衝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保義軍和鎮國軍的騎兵不過三千餘人,火銃槍步軍大陣雖然堅固,但行進速度不可能和騎兵相比。大隊遼軍騎兵見勢不妙還可以逃走,這是河北河東發生過多次的了,要把遼兵趕下江水喂魚談何容易。不過,保義軍的軍心士氣,還真是他在諸多朝廷禁軍中所見過最為高漲的。
偌大的營地,隨處可見的人臉上都掛著喜色。因為打了勝仗,殺了一百頭豬犒賞,營裏到處飄蕩著一股肉味兒,熊熊的火光映著臉上嘴上的油光。營裏上下都在大聲談論的也是如何趕製盾車,土石車等器械,既不付出太大傷亡,又要迅速攻克遼軍的營壘,仿佛很快個個都是指揮使一樣。
“今天咱們剛剛出馬,還沒怎麽著便收兵,真是太可惜了......”
“這一陣咱們營緊跟在趙將軍後麵,光宗耀祖啊!”“死也瞑目了!”“老子呸呸呸......”
“夏當家虎軀一震,什麽聞大刀,鐵木北虜,個個都失魂落魄,一刀劈成兩半。”
“混蛋,咱們用的火槍,知道麽?火槍!!!”
保義軍擴充迅速,有本事的話升遷也快。趙行德是投筆從戎,陸明宇、羅閑十等將領都不是朝廷官軍出身的。軍隊原本是上下分別最嚴的地方,但保義軍中卻不像朝廷禁軍那麽森嚴。許多民夫殷勤地跑前跑後,幫著加固營壘,搬運糧草土石。依附保義軍的州縣營寨裏的士氣也很高漲,保義軍不久以後還要募兵,都是拿朝廷全餉的禁軍,不少州縣義兵動了心思。
中軍帳裏,趙行德考慮良久,還是連夜趕到鎮國軍,通知了嶽飛。因為事關軍心,趙行德事先讓嶽飛屏退了左右,連張憲、王貴也不得與聞。兩人商議過後,覺得雖然無法證實,但以當前的局勢啦看,這消息倒有八九分可靠。如今在鄂州隻有些臨時組建的州縣義兵守禦,倘若襄陽真有心作惡,那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昏暗的燭火下,嶽飛的臉色十分難看,甚至在微微抽搐。鐵木哥所部雖然隻有兩萬精騎,卻是南侵遼軍中最好戰,也最殘暴的一支人馬。好容易將其重挫,正待乘勝攻打時,卻有背後掣肘,此事怎不讓人憤懣無比?
“舒州離鄂州太遠,”趙行德暗歎了口氣,“必須退軍了。”
“退,”嶽飛猛地抬頭,盯著趙行德,仿佛他就是那掣肘之人,厲聲問道,“怎麽個退法?”
“退避三舍。”趙行德指著位於舒州鄂州之間的江州,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再打一仗。”
江州,乃秦之九江郡,又稱潯陽,柴桑。此地山擁千嶂,襟江帶湖,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漢時車騎大將軍灌嬰,三國周瑜都曾在此地築城屯兵。更重要的是,趙行德因為擔心舒州失守,在率軍前來與嶽飛合兵之前,已經命部屬在江州招募州縣義兵,為阻遏遼軍進逼布置下第二道防線。此時,到正當其用。
“鄂州乃是根本之地,不容有失。而舒州與鄂州離得太遠,一旦鄂州有事,大軍回援不及。與其和遼賊在舒州鏖戰,不如示弱,全軍退往江州,我部已經在江州修築好營壘。遼賊若不甘心吃了大虧,銜尾追來,我們便反身一擊,借勢全殲這股騎兵。若遼賊不追,我們便以輕兵速援鄂州。徐徐鞏固了江州一線後,再圖東進。”趙行德頓了一頓,看著嶽飛,低聲道,“最關鍵的是,我軍且戰且退,這戲要做的真,不但要騙了遼人,更要騙了襄陽,讓他們心存顧慮,不敢貿然對鄂州用兵,以免便宜了遼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