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前進!”
千餘牙兵緊隨著趙行德軍旗的引領,穿過己方軍陣的間隙,,快步朝山丘上麵被圍困的左軍袍澤前進。在他們身後,羅閑十指揮者四十餘個軍陣超越了遼軍火炮射程外的安全距離,緩緩向遼軍據守的山丘壓上去。而鄧元覺則帶著後軍據守炮壘,童雲傑指揮炮營調轉了炮口,除了一小部分火炮開炮仍幹擾山丘上遼軍火炮外,大部分炮彈都開始轟擊山丘兩側的開闊山坡上的契丹騎兵。
蕭麻槐大笑道:“這才剛剛開始,南蠻就已經沉不住氣了。”他一揚馬鞭,朝著山下緩緩壓上來的宋軍大陣,三營打著白色裹腿的步卒在宋軍大陣之前顯得十分不起眼。
“北院大人果然神機妙算,”完顏宗弼不失時機地諂笑道,“看來這裏就是南蠻的葬身之地。”耶律鐵哥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沒說話。其契丹將領看來目光中卻帶著輕蔑的笑意。完顏宗弼壓住心頭的屈辱感,馬鞭指著半山坡上,在炮火和契丹騎兵圍攻中苦苦堅持的宋軍前陣,繼續道,“隻等結果這些先送死的,在收拾那些後腳跟著來送死的。”
驀然間,他的眼神凝住了,在緩緩前進的宋軍大陣前,那千餘打著白裹腿的宋軍仿佛沙子一樣,很快穿過了契丹騎兵的外圍,擲雷手在前不斷拋出手雷,巨大的爆響和彈片使契丹騎兵紛紛向兩邊躲閃,讓開一條道路。火銃手和刀斧手甚至在行進中也保持著嚴密的陣型,快速通過了由擲雷手開辟出來的戰場通道。
“該死的!”
百夫長耶律習涅夾馬從那些打著白裹腿的宋兵旁邊掠過,無論如何逼近恐嚇,宋兵也絲毫沒有慌亂的情緒,雖然騎兵比步卒要高出半個身子,但耶律習涅卻感覺對方投來的目光是居高臨下,甚至冰冷的。散在山坡下緣的騎兵根本無法阻止這如錐子一般的千餘宋軍前進,隻能大聲呼哨著,希望引起更多騎兵的注意。然而,在煙霧彌漫的戰場上,大隊契丹騎兵都忙著圍攻和隔斷宋軍前陣,遠處的遼國將領則關注著宋軍大陣的動靜。
“大帥的白腿兵——”
“白腿兵上來啦!”
被騎兵包圍的左軍第十七營中,響起一陣驚喜的叫喊:“大帥親自來救咱們了!”“兄弟們,是大帥來啦!”打白裹腿的牙兵營在青黑煙霧中經過,一個滿臉黑煙的軍官衝著狂喜的十七營軍卒大聲揮手道:“前進!——”“前進!”
“前進——”陳師稷認出劉文穀,欣喜地大喊道:“跟著大帥,前進!”
他在十七營素有信義,眾軍卒聽護軍使如此說,心下信定了大帥來救自己了,頓時士氣大振。剛才瀕臨絕境,幾乎下意識地抵抗著騎兵的火銃手們重新煥發了鬥誌,各個百夫長、十夫長趁機整頓隊伍,在硝煙中揮動軍旗,大喊道:“前進,前進!”
牙兵營的百夫長、護軍使則衝著新加入的火銃手喊道:“上槍刺!上槍刺!”“進攻!”“進攻!”火銃手們上了槍刺跟隨在牙兵營的身後。這時,來自山丘上方炮轟微弱了一些,這一大隊步卒聚集結陣,契丹騎兵急切間也難以攻破,隻能縱馬在周圍奔突恐嚇。跟隨帥旗進攻的火銃手如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多,在牙兵營的引領下堅決地向山丘上方挺進,而外圍的軍卒則用火銃槍、重斧、狼牙棒和群狼一樣撲來的契丹騎兵不斷搏鬥。不斷有騎兵倒在宋軍步陣的周圍,也不斷有宋兵倒在前進的路上。
“跟他們拚了!”張九融雙手揮著一柄火銃槍,衝著奔馳掠過的騎兵呲了呲牙。
他額頭胡亂纏著根布條,鮮血不斷沁出來,血混著煙黑和塵土掛在臉上,讓這個昔時的文弱臉孔顯得格外猙獰可怖。“鐺”一枚流矢恰巧不巧打在張九融的鐵盔邊上,沉重的衝力令他腦際一陣暈眩。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努力從已經筋疲力盡的軀體裏壓榨出最後一絲力氣,“拚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往山上走,透過被鮮血迷住的眼睛,張九融死死盯著衝近來的遼軍騎兵,戰場上的一切都仿佛慢了下來,靜了下來......大隊的火銃手不斷從身邊經過,契丹騎兵越來越近,張九融拚命將火銃槍向上挺去,刺向戰馬寬闊的前胸。於此同時,他也超越了肩並肩的火銃手,橫衝直撞而來的契丹騎兵仿佛狼發現了脫群的山羊,揮舞著彎刀,臉上露出一絲獰笑。
“張大人!”有人從後麵猛拉了一把。
張九融腳下不穩,踉蹌向後退了一步。瞬息之後,雪亮的刀光從眼前劃過,張九融似乎猛然驚醒,渾身寒毛驟緊,他下意識地雙手握著火銃槍貓腰要做蹲伏防守的架勢。“第一排——”營指揮鄒浩大聲下令,“突刺!”十數杆火銃槍一起伸出。那契丹騎兵起初直盯著脫陣的張九融,猝不及防下躲閃不及,好幾柄尖利的槍刺從不同方向刺中了坐騎,戰馬哀鳴了一聲,雙蹄揚起,“啪啪”打在前麵兩杆槍管上。正在這時,第二排火銃手大步衝了上來,填入前排火銃手的間隙。
“第二排——”鄒浩再度大聲下令,“突刺!”電光石火幾間,前排火銃手抽出槍刺,後排又有十幾柄火銃槍突刺而出,張九融也隨著第二排軍卒刺出槍刺,揚起的馬蹄尚未放下,戰馬軟弱的肚腹又被刺了好幾槍,頓時血流如注,哀鳴著倒下去,馬背上的契丹騎兵拚命掙紮著要爬起身來。幾個膽子很大的火銃手有些遺憾地看著他。趙行德以軍法治兵。拘於嚴格的軍令,哪怕這種現成的便宜,任何人也不能脫離軍陣去撿。一隊隊火銃手如林般向山丘山方而去,那個契丹騎兵掙紮了一會兒,用短刀割斷了皮索,麵無人色著踉蹌著逃遠了去。
“好險!”張九融驚魂未定,隻覺背脊冷汗涔涔而下。極度的緊張,死裏逃生的後怕和慶幸,剛才如山一般沉重的疲乏盡去,張九融望了望軍陣中央,大帥的身影隱約可見,在白腿牙兵的簇擁下,堅定而沉穩地向著山丘上方挺進。“隻要奪取遼人鐵桶炮位,”張九融的腦海驀然空明起來,“騎兵不足為懼。若弈棋,眼下隻爭這一口氣。”忽然,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張九融回頭一看,“張大人,很有種啊!”鄒浩衝著自己叫道。
“哪裏,哪裏。”張九融鼓起力氣道,“鄒指揮,咱們跟上大帥!”
“好!”鄒浩點點頭,衝著軍卒大聲吼道,“前進——”“前進!”他兩人一個是指揮,一個是護軍使,幾場仗打下來,原先的心結盡去。戰場上,隻要能活下來,比什麽都強。
左軍各營的方陣本來就近,隨著趙行德率牙兵營加入戰場,局勢幾乎在片刻間發生了逆轉,宋軍結成大陣,不顧山上的炮火向上仰攻,五千契丹騎兵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衝潰宋軍的隊列,更無力阻止宋軍一步步靠近山丘上麵的鐵桶炮陣位。宋軍很快和守衛鐵桶炮奚軍營戰做一團,前麵的擲雷手早已殺紅了眼,拋出手雷後,各持兵刃當先殺入奚軍陣中。而隨著趙行德接管指揮,上至左軍統製陸明宇,下至營指揮、護軍使,都醒悟到本軍背水一戰的局麵。若不能奪下遼軍鐵桶炮陣,則必然被遼國的火炮轟破軍陣,接下來被契丹騎兵屠殺。而奪取了鐵桶炮陣地,就可以就地設防,用火炮和火銃把遼軍驅逐出這一片戰場。勝利或死亡,兩種結果,兩種命運,截然相反。
在山坡下方,右軍二十一個營列成寬闊的方陣,中軍的二十一個營則作為後陣,兩萬餘火銃手正徐徐壓上。軍旗飄揚在每一個營方陣的左側,統一紮著黑色裹腿的軍卒手持火銃槍,隊形極為嚴整。在龐大的步卒軍陣壓力下,少數契丹騎兵隻能遠遠地騷擾放箭,而無力衝散,甚至接近宋軍的大陣。左軍統製羅閑十一邊下令前麵的火銃營隊不時來一輪齊射,將前方和左右契丹騎兵驅趕開,一邊警告各營指揮務必保持隊形整齊,隨時準備抵抗大隊遼騎的橫衝。這是北征以來,無數血戰換來的經驗。隻要火銃手的隊形不亂,近處火銃槍攢刺,遠處用火銃和弓箭對射,契丹騎兵就很難討得到便宜。
在煙霧彌漫,炮彈、箭矢橫飛,步騎軍交錯而行的戰場上,趙行德親自帶領牙兵衝陣,宋軍突然爆發出決死一戰的氣勢,戰局再次發生逆轉,都是在極短的時間內。當山頂上督戰的遼軍將領發覺時,奚軍營已經被宋軍打得節節後退。
“鐵哥大人,請再派騎兵橫衝!”
奚軍統製蕭麻槐再度請援,他雖然還沒有親自上陣,但一手持彎刀,眼睛直瞪著耶律鐵哥,仿佛要吃了他一樣。女真營被宋軍擊潰,奚軍也在苦苦戰鬥,耶律鐵哥卻僅僅派出五千契丹騎兵橫衝宋軍,還有兩萬多騎兵在山丘後麵按兵不動,到底是打的什麽算盤?
耶律鐵哥沒有下令,沉著臉觀察著戰局的進展。宋軍已經衝到距離山頂百步內,他現在也算置身險地。幸好宋軍火銃手在衝陣時都上了槍刺,很少發射銃子。“還是宋人的步卒勁銳。”耶律鐵哥心下暗歎,“這山上的地勢也有利於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