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11 試涉霸王略-2

附近的遼國貴族與漢人富戶聞聽了宋國商隊的行跡,不斷有聞風前來交易的,在沒有雙方都滿意的貨物交換的情況下,黃金、白銀和銅錢都是可以接受的通貨,黃金一兩相當於十貫宋國銅錢或者十兩白銀,通過觀察,趙行德發現遼國的商人更願意接受金子而不是白銀,而宋國的商人則更喜歡白銀,銅錢過於笨重,而夏國“當一兩”金銀製錢分量成色都不錯,不須過秤,宋遼雙方商人都很接受。

商隊中的小商人也樂得早點將貨物脫手,有的把相對沉重瓷器絹帛等物,換成更易攜帶的金銀錠子,有的用銀餅子換了食鹽,有的則和比較信任的遼國商人立了契據,先將宋國帶來的貨物交割出去,回程時再從遼人那裏將取得牛羊等趕回宋境。就這麽一路下來,還未行到最後的大宗交易市場,商隊所攜帶的貨物便十停去了兩停。

韓世忠私下告訴行德,他自己投了兩千貫,又攛掇同來的部屬湊了一千貫的本錢,交給一個商人換成瓷器隨商隊帶來,看現在的行情,跑這一趟賺上一倍都不止。“他奶奶的,早知道這私貨的生意如此厚利,我就該多要點護衛的辛苦費。”韓世忠樂嗬嗬地罵道,不過他心裏明白,這些走私貨的商隊大都有後台,河北的高官除了買田招募佃戶耕種之外,多少都投了些本錢在這種商隊裏食利。

趙行德頗感興趣的是,和宋國商隊的單輪單挽騾車不同,遼國載貨的馬車幾乎全部是四輪車,每輛至少有兩匹大牲口,遼國的貴族也全然和他想象中麵目凶惡,粗魯野蠻不同。因為生活的寬裕和崇信佛教,除了偶爾有些陰鬱的神情,即便以中原的標準,形貌也稱得上富態,穿金戴銀的比中原更多。他偶爾和這些遼國貴族的奴仆搭話,稍有試探,這些人就會口口聲聲強調自己是“房裏的”或“宅裏的”仆人,不是“田裏的”或“坊中的”苦力。

商隊最終來到一個名叫萬槐莊的地方,遼國南京道是嚴禁私築城牆和淤積水田的,為了抵禦馬賊流匪,村莊外麵圍了一圈矮矮的木柵欄,裏麵還用木料搭了好幾個高高的哨塔箭樓,此時北方的莊稼已收割完畢,一堆堆高矮不一的草垛子,襯托著這平原上的村莊顯得格外突兀。

莊子外麵還圈養了一大群牛羊,靠近便聞到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牲畜屎尿的騷臭味,刺鼻的味道讓趙行德不自覺地抽了抽鼻子,這讓他在對莊主拱手作揖的時候表情顯得有點怪。莊主王孝節雖然未滿四十,兩鬢已經微微有些發白,笑起來的時候,左眼上有道疤痕若隱若現。

韓世忠讓趙行德緊緊跟在組織這商隊的大行商蕭彥士身後,聽這兩人的交易過程,趙行德也知趣地隻帶耳朵不開口,不過,這一回韓世忠的精明還真來對了,王孝節的貨物除了囤積在萬槐莊的五萬斤燒酒,五萬張貂皮,一萬七千斤鹽外,還有將走水路運入宋境的數船遼東的幾千根巨木和八千斤山參。王孝節似是知道趙行德的身份,對他溫和地笑了笑,將取貨的交子遞給蕭彥士,蕭彥士也故作大方地將交子先遞給趙行德看了一眼,這才揣進懷裏。

晚間,商隊便宿在這萬槐莊中,趙行德獨占一間客房,還未就寢,忽聞有敲門聲,開門一看,卻是個丫鬟羞羞答答地站在門口,輕聲問道:“大官人可要奴婢侍寢麽?”趙行德從上往下打量了她幾眼,模樣身段都頗有可觀,眉宇間依稀似有幽怨之色,他按捺住有些蠢蠢欲動的心思,溫言道:“姑娘請回吧,代我謝過莊主美意。”那丫鬟抬頭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去。

趙行德吞了口唾沫,關好房門,從懷中摸出京師中帶出來的那個香囊,香氣雖然已經淡了,但握在手中,仍然覺得胸口一陣溫熱,燭光下把玩摩挲許久,心定神寧後,方才沉沉睡去。

次日天明,商隊整裝啟程,回程比來時要快速了許多,連蕭彥士在內的眾商賈都有些掩飾不住喜色,他們特意挑選快要大雪封路之前前來遼國交換貨物,既能抓住遼人急於籌措過冬的心理,又因為是最後一批從遼國換回來的北貨,在河間可以居為奇貨,對那些還沒有買足北貨南返的商賈高價出售,時間雖然趕了些,但和巨大的利潤相比,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此時大家帶著滿車滿馱的財貨,都是歸心似箭,都在催促腳夫快些趕路,好早點回到宋境。

韓世忠照舊將騎兵分作五隊,在商隊的前後左右各有一隊偵騎遊弋,親自帶了最精銳的一隊騎兵居中策應。路上與韓世忠並轡而行,趙行德好幾次都想問他昨夜是否也有丫鬟侍寢,但還是忍住了沒問。即便在汴京的達官貴人府中,這種招待就好像陪酒獻唱一樣常見,做客人的消受和辭謝都再平常不過,實在沒有窮根究底的必要。和趙行德尚且有些心潮起伏不同,韓世忠那樣行若無事才是應有的態度。

一行商旅沿著曲折的商路走了兩三日,漸漸離開了遼國控製的範圍,進入遼宋間的緩衝地帶,也許是天氣漸冷的緣故,來時路上還遇到過幾隊遼騎在邊境巡邏,回程時卻一隊也沒有,眾商賈都高興少了花錢打發的破費,韓世忠卻皺緊了眉頭,越發督促偵騎小心在意,勿要中了馬賊山匪的埋伏。

趙行德心中也大犯嘀咕,韓世忠是不是突然賺了一大筆銀錢,以至於像中了超級大獎的小白領一樣,生怕有人來搶他,恨不得戴著墨鏡麵罩出門。正腹誹時,左前方遠處樹林裏突然飛起兩支鳴墒,拖著尖利刺耳的聲音,驚起好幾隻烏鴉撲棱棱地飛起,亂叫著四散逃去。

“敵襲!”雖然從軍隻有數月,但鳴墒的意思趙行德也清楚,他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正腦中轉念,韓世忠已經大聲呼喝起來:“敵襲,敵襲!”一邊喊,一邊抽出腰間的馬刀,卻沒有拔出來,而是盤旋著戰馬,不住地用刀鞘和馬鞭抽打好幾個和趙行德一樣不知所措的義勇頭領,“布車陣!布車陣!”他繼續大聲命令道,兩腿用力夾著馬肚,在綿亙散亂的商隊前後奔跑,留在商旅中策應的十數騎兵也如韓世忠一樣,四處打馬,催促那些驚慌失措的腳夫,呆若木雞的商賈,還有手忙腳亂的保鏢義勇趕快布好車陣。

在無遮無擋的北方平原,馬賊絕對是是最令人切齒痛恨的存在之一。山匪往往盤踞一地,極少做趕盡殺絕之事,涸澤而漁,焚林而獵都是下策。如同蝗蟲一樣的馬賊則恰恰相反,他們流竄的範圍極大,行事極為很辣,以斬盡殺絕為樂,在馬賊的昭彰劣跡中,從來不缺屠村滅門,斬盡殺絕之事。而從騎兵們如此急切的反應來看,前麵偵騎所遇到的,應當是一隊馬賊,而且力量還不小,以至於一隊十名偵騎,居然隻來得及放出兩支鳴墒示警。

領頭的大聲叫喊斥罵著,下麵的義勇手忙腳亂,商賈如無頭蒼蠅一樣爭相將保鏢叫到自己跟前護衛,甚至因為兩匹受驚的騾子亂跑,三輛貨車擠成一團摔倒在地上。好在這些州縣義勇雖然未曾經曆戰陣,但布置最基本的車陣還是操練過的,總算將商旅的頭尾都向中間收攏過來,也勉強布置出一個由運貨的馬車首位相接而成的車陣,把人、騾馬和貴重貨物都護在陣內。

當一陣陣馬蹄聲靠近的時候,義勇們已經從車上取出來強弩和弓箭,膽戰心驚地守候在車陣之內,趙行德也將長袍的下擺紮在腰間,取出平常所用的三石弓。假如是被馬賊殺破車陣,照慣例,除了騾馬,連腳夫在內,是雞犬不留的。

最先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是拚命打馬的三名偵騎,一人背後中了兩箭,軟軟伏在馬上,兩人護在他後麵,偶爾回身射出一箭,阻滯緊追在後的十餘敵騎。韓世忠見著這馬賊的形貌,心裏又是一沉,一個個反穿皮裘,凶神惡煞的模樣倒無所謂,所騎的都是難得的健馬,又不蒙麵,顯然不是宋遼官軍所扮,而是常年流竄的悍匪了。緊追在三名偵騎身後的馬賊手中拿的都是軟弓,射程不若鐵騎軍所用的長,但卻占了發射迅速的好處,若是偵騎被他們追到近身,隻怕回身發一箭的時候,便是十幾箭回過來,亂矢穿身。

韓世忠接這趟護商的買賣,帶出來的都是營中心腹精銳軍卒,此時見到前麵這隊已經折了七人,心中又痛又怒,當即怒喝一聲,也不管那群馬賊身後還有多少後援,雙腿一夾馬腹,那戰馬長嘶一聲,四蹄發力,若騰雲駕霧般躍出車陣,迎著那被馬賊追逐的三名偵騎奔去,其餘十幾名鐵騎軍不敢怠慢,紛紛打馬,極速跟隨在韓世忠身後,高聲呼和著敵人衝殺過去,雖然隻有十數騎兵,卻如同兩軍交鋒一樣奮擊百萬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