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國的都城,舊稱撒馬爾罕,時名為康居城。承影營軍士卯時出發便催馱馬快行,午時剛過不久,便抵達了康居。
當趙行德剛剛踏足康居時,仿佛以為自己回到了汴梁。此地因為秋夏季少雨,便將城外兩條冰雪融水引入城內,大街小巷,庭前屋後,隨處可見清澈的溪流。城中居民數十萬,商肆酒樓遍布,市井中熙熙攘攘人群,麵孔與中原無異,討價劃價皆用漢語,男子常著適宜禦寒的毛織長袍,腰帶上掛著佩玉,匕首等玩物。女子頭纏錦繡羅帕,上麵繡著纏枝花鳥等裝飾,比中原更為鮮麗。
夏國軍隊善野戰,極少入城宿營,承影營住在康居城西。這裏也是關東移民最早開墾的一片地方,驛館周圍有許多中原樣式的台池樓閣,其間許多種植著蔬果花卉的小塊田圃,時至深秋,蔬圃的邊緣密密麻麻皆是叢叢菊花,香風陣陣風吹不散,雖然沒有長安那麽多名貴品種,但多了盛放不羈的張狂,樓閣田圃之間,偶爾見到遊人賞菊,又令人仿佛置身長安郊野。
校尉段懷賢去道路曹取文牒和軍報,三位行軍司馬爭得半日閑暇,要見識一下這河中的首邑,便又勸說趙德與他們三人同行。一路行來,金昌泰嘖嘖讚道:“這自治商會經營的城邑,的確比尋常市鎮更加繁華熱鬧。”
趙行德點點頭,感慨道:“整個河中的財富,大概都匯聚到此處了吧。”
“這倒未必。”司馬君防笑道,“康居城裏一擲千金的,大都是些過路的財神。河中這地方,越是鄉巴佬,家底越是殷實。”四人說笑著來到一處高大的樓閣前,許多麵容嚴肅,行色匆匆的商人在裏麵進進出出。
“這是券票坊市,進去看看。”金昌泰當先走了進去,趙行德正對此處充滿好奇,便跟著進去了。
“想不到,這稅票居然還能買賣。”趙行德感慨道。隻見坊市大廳四周,懸掛著無數的黑板,黑板上寫著金銀銅鐵鹽糖絹帛布麥黍茶等相互間的比價,櫃台後麵的夥計都忙著招呼客人。此處居然是專門買賣交子和兌換稅票的地方。
金昌泰也從懷中掏出一張夏國通行的稅票。趙行德向他借了過來,認真看了看,實在看不出什麽蹊蹺。正反兩麵皆有複雜的花紋,正麵篆書“當錢十貫”和丞相府的大印,後麵隸書“庫藏絹兩匹,麥兩石,銀一兩”,以及國庫藏的大印,小字還注明了兌現此票的國庫藏。夏國對行商的關稅是十中一,假若持有這麽一張稅票的話,便可抵一百貫貨物應納的關稅。許多東西貿易的行商不願在販運時白白多帶貨物,便提前向丞相府買了稅票。
司馬君防和黃宗道也都不明所以,金昌泰卻笑道:“今日幸好有我在,便讓你們長長見識。”他家裏便是開設大商行的,以後還要繼承家業,所以對這些門道極為清楚。
見三人皆凝神聽講,金昌泰清了清嗓子,得意洋洋道:“這稅票除了抵稅之用,後來國庫藏又以積儲的物資為本,加大了稅票的發行量,稅票的持有者可以到特定某處國庫藏去兌換到稅票背麵所注明的物資。這樣的稅票在我朝境內,等若是信用最好的交子一樣,雖然背書物資的價錢高於市價,但以國庫藏的信用背書,勝在絕對穩妥。”
國庫藏每過幾年就會通知商人們前去換稅票。有時稅票正麵的當錢麵額不變,但背麵所值的物資卻會有所更換的,比如一張麵額三十貫稅票背書的物資原本是黃金一兩麥十石庫藏絹五匹,更換後變成了銀五兩麥十石庫藏絹十五匹。
國庫藏在選擇物資上麵沒有特別的偏好,一直都是增加了庫藏的物資就新發行一批稅票,讓民間分擔國庫藏儲備的負擔,也讓全國的商人得到足夠多的易於攜帶的稅票來相互交易。稅票主要就是在商人之間,特別是在券票坊市裏交換買賣。夏國百姓還是使用金銀銅錢多,或者是福海行這樣聲譽卓著的大商行發出的小額交子。
然而,如果一張稅票背書物資的實際價格大大高於它的正麵當錢麵額,商人們就會去國庫藏將這些物資兌換出來,再出售牟利。如果一張稅票背書物資的實際價格大大低於它的正麵當錢麵額,商人們就會拒絕使用這種稅票,並且會盡可能用這種稅票來交賦稅。所以稅票背後所印儲備物資比例極為考究,非得讓彼此間價格消長能夠大部分抵消掉,而小範圍的波動不足以使商人從中漁利。國庫藏的官吏費勁了腦筋,每隔上一段時間,都要將好幾位精於計算的大學士請去幫忙謀劃。
在券票坊市中,除了國庫藏的稅票外,商人們主要的交易對像就各種貨物的交子,棉花,小麥,不管是倉庫裏的,長在地裏的,甚至還沒播種的,都能交易。這樣,券票交易所裏,各種物資的價格和交換其他物比率,而這也是國庫藏調整稅票背後庫藏物資比例的重要依據之一。
金昌泰說得滔滔不絕,除趙行德略有所悟外,司馬君防和黃宗道聽得雲裏霧裏,瞠目結舌,隻陪著金昌泰一塊黑板一塊黑板地看過去,最後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從券票坊市裏出來,四人又買了些當地特產的肉脯蜜餞充作幹糧,便趕在日落前回營。
日暮時分,校尉段懷賢回到官驛,當即召集百夫長和行軍司馬參加軍議。
“大將軍府有分遣軍務,正好我們在這裏。”段懷賢將一卷軍書放在桌上,示意大家都看一遍。
王童登將軍書展開,幾個軍官都湊過去看,“附近居然有哈桑派的秘密鷲巢麽?”司馬君防低聲驚呼道。幾個了解河中情勢的軍官眉頭都皺了起來。
“什麽是哈桑教派?”趙行德迷惑著問道。
司馬君防看了他一眼,緩緩道:“哈桑教派,即使在和他們信仰同一神明的教徒眼裏,也是異端。但是他們手段狠辣。常常用刺殺為手段,脅迫各地的王公貴族。”
“原來如此,”趙行德點頭道,“這教派居然能以刺客為依仗?”
“正是,”司馬君防點了點頭,他這行軍司馬本身負有為軍官們講解敵情之責,便將他所了解的細細講出,“所謂鷲巢,就是哈桑派調教刺客的隱秘所在。往往選擇隱秘的在山巔,建起恍若仙境一般花園宮殿。用劫掠過往商旅所得的金銀珠寶,將那處裝飾的金碧輝煌,宮殿裏到處有管子流通美酒、蜜糖、牛乳。園中有被哈桑派所控製的美貌的少女。這教派在山下傳教,往往迷惑青年說,為領袖而死,可以上升天堂。”
眾軍官雖然久聞哈桑派的惡名,但了解究裏的還是少數,於是都靜靜地傾聽,司馬君防繼續道:“就在這些青年將信將疑的時候,哈桑教派在他們的食水裏放下迷藥,一批抬入那鷲巢的花園裏,任由他們享樂。這些青年舒服之極,以為這就是教派所說的天堂。他們再次被迷魂,轉醒之後,則又回到了人間。於是哈桑派的領袖再次召他們來見,問他們是否真的見識過了天堂,這些青年心思單純,往往都答稱見識過了。於是這哈桑派的領袖便派他們去行刺,說隻要為教派犧牲,死後可入天堂。這些青年為了返回天堂享樂,行刺時奮不顧身,但求早死,所以往往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