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34 掃地借長鯨-4

紅日西斜,落日的餘暉為草原塗上一層金色。蔑爾勃人將牛羊趕回圍欄,口中吆喝做聲。海都汗的大營,炊煙嫋嫋升起。天空中,幾隻白色大雕在盤旋飛翔,在高空往下看,在遠遠的地方,十六七支騎兵縱隊先後出現在地平線上,中間數支騎兵前鋒陸續與蔑爾勃人發生了接觸,而兩邊的數支騎兵則在得到友軍的示警後,加速了前進,仿佛一個巨型的口袋向前展開,地麵微微地顫抖起來。

外圍蔑爾勃人營地裏,老弱牧人們來不及收攏畜群,有的跪在帳幕外麵表示臣服,在草原交戰當中,一般不會殺死這些和奴隸一樣地位的部眾。有的騎馬拚命地朝著四麵逃跑,有的倉皇地躲在帳幕裏等待長生天的安排。這些外圍部眾大都來自被蔑爾勃次第征服的部落。海都汗每征服一個部落,就將貴族殺死,將氏族部落組織拆開,將部眾分到忠心於部落又能打仗的千戶、百戶手下。而這些百夫長千夫長,蔑爾勃部落的貴族首領,大多要麽已經出征,要麽在大營裏拱衛大汗。

海都汗所布置的哨騎已經盡可能早地發現了夏國騎兵,號角吹響,蔑爾勃人的大營仿佛被捅了的蜂窩,騎兵匆匆披上簡陋的皮甲,用力牽拉著嘶鳴的戰馬。但這次夏國軍隊所展開的正麵太寬了,以至於無法阻擋他們朝著部落前進,而要攔截全部的騎兵縱隊,蔑爾勃部的單薄兵力還不夠。

“夏國人殺來啦!”“保護大汗先走!”有的人大聲喊著,更多的部眾則是彷徨無助地四處奔跑,夏國人還離得很遠,不少人已經被營地裏的奔馬撞倒踩傷。

“來襲的有多少人?”海都汗匆匆帶上鐵盔,揪住一個前來報訊的千夫長,臉色鐵青地問道。他正在吃晚餐,滿手都是油膩,帶著一股腥膩的羊肉味道,眼中的凶光卻似要吃人。

“沒有看見。”那人臉色蒼白地答道,“稍微靠近靠前的哨探族人都被射死了,我們聽到響箭示警才拚命奔逃回來的。”

“難道是不是夏國人你們都沒有看清嗎?”海都汗額頭上青筋暴起,憤怒地吼道,將他一把推倒在地。但他轉念一想,四麵八方哨探的族人都傳回示警,除了夏國軍隊,再沒有更強大的部落了,契丹人,還正忙著和他們的皇帝打仗呢。膽敢前來捋虎須的,隻能是夏國軍隊。沒有絕對的把握,夏國是絕不會出兵的。

短短瞬間,海都汗的腦海裏閃過了無數的念頭,終於狠下決心,高聲喊道:“上馬,上馬!”他舉起彎刀,周圍的族聞言紛紛跨上戰馬,隻等大汗一聲令下,便要出陣和來敵決一死戰。

然而,海都汗一邊盤著戰馬,一邊高聲下令道:“蔑古,忽察兒,你們帶兩個千人隊,都跟著帖木兒,保護著族人往南走,去找伯升豁。其餘的跟我我往北衝,引開夏國人。”他所說的族人,除了蔑爾勃家族的血脈外,乃是最親附於他的蔑爾勃人,大部分的千夫長和百夫長的家眷骨血也在其中。海都汗將他們集中在大營中居住,而其他族人的家眷,則有不少是散在外圍遊牧的蔑爾勃人營地中的。

“遵命,大汗!”帖木兒跟隨海都汗征戰漠北也有十數年了,聞令也不猶豫,當即策馬,卻被海都汗抓住了馬韁。帖木兒立刻勒住馬,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海都汗,聽他的吩咐。

脫斡勒·蔑爾勃盯著這個忠心耿耿地部屬,沉聲道:“告訴他們,要複興部落,為我報仇!”說完鬆開帖木兒的馬韁。帖木兒明了他決意死戰到底的意思,臉上動容,再度答道:“遵命,大汗!”他重重地拔馬,帶著蔑古和忽察兒去收集最重要的那些族人。

脫斡勒·蔑爾勃環顧著四周,這時大約兩千多勇士聚集在他的周圍。不斷有忠心的千夫長、百夫長騎馬奔過來,遠遠地在數步之外跳下馬,抓著馬韁看著大汗,聽候他的號令。數十年的東征西殺,海都汗自以為最大的財富,便是這一大批忠心耿耿的部屬。

“這是夏國人趁著我們的勇士大部分出征的時候,像老鼠一樣來攻打我們,”海都汗他高高舉起彎刀,大聲道:“去集合拿得起弓箭刀槍的族人,我們和夏國人決一死戰!”“遵命,大汗!”各千夫長、百夫長紛紛答應,抽出彎刀,策馬奔向大營各處,集合兵馬要和夏國軍隊決一死戰。

統兵將領離去一陣之後,脫斡勒·蔑爾勃輕輕拍著戰馬的脖子,帶著數十騎親兵沿著營帳策馬奔馳起來,他一邊揮舞著彎刀,一邊高聲叫道:“勇士們,跟我來!”身後的親兵高高舉起象征著大汗的金頂大旗,四條黑色的馬尾隨風飄揚。海都汗已是年逾五旬,此刻卻恍如壯年一般煥發著精力,開始時隻有數十騎跟隨著他,在營地中跑了一圈後,已經有數千騎,過不過時,騎兵已經匯成一股洪流,總數有兩萬騎之多。就連尚未長成的蔑爾勃少年,也拿著彎刀弓箭騎馬跟從。雖說草原部落征戰,失敗者要麽被殺,要麽為奴,跟隨首領是最好的出路,但像蔑爾勃部落海都汗這樣深得部眾人心的族長,則絕無僅有。

脫斡勒·蔑爾勃將騎兵帶出營地,部落附近是一片空曠開闊的草原,海都汗集中了萬餘騎在最高的一座山丘上列陣,三個部將分別帶領兩三千騎占據附近的高丘。這四座山丘相隔的位置極佳,蔑爾勃的騎兵既不擠成一團,又不虞被敵人切斷分隔,乃是他事先特意看好的戰場。高踞在山丘上的蔑爾勃騎兵既能居高臨下,又能相互應援,海都汗用這個戰法多次戰敗強大的部落,幾個心腹將領配合的也很熟練,幾支騎兵奔馳衝擊起來,就算是比本身多上一倍的敵人也不懼。列好陣勢後,海都汗便命族人都下馬休息,歇養氣力,準備決戰。

夕陽西下,鮮豔的晚霞,仿佛血一樣紅,長長的一條黑線逶迤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緩緩地靠近。忽然,砰砰砰連續幾聲,標誌著蔑爾勃人主力動向的煙火,在漸漸灰暗的天空中顯得格外璀璨。海都汗眯縫著眼睛,屏住了呼吸,握緊彎刀。

月餘之後,趙行德等人便在高昌的驛站看到了軍報。趁著契丹內亂無暇西顧,夏國出兵攻伐漠北蔑爾勃部。是役共出動騎軍兩萬,步軍一萬,征發蔭戶騎兵兩萬。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行軍司從關中調遣騎軍一萬,步軍五千馳援安北方麵。隨軍驅趕著大群牛羊,沿途還有依附夏國的蔭戶牧場購買牲畜宰殺為食。從蕭關出塞,至到安北軍司駐所橫寨堡,路程四千餘裏,隻用了不足兩月時間。

此役由驃騎軍指揮使朱燕衡擔任指揮,斬俘敵軍兩萬餘,奪得部眾十餘萬,牛馬無數。漠北最大的部落蔑爾勃人就此不存,其他部落被震懾,紛紛向東遷移,爭先脫離夏軍騎兵的打擊範圍,小海西南部落聯盟瓦解。

“看來朱燕衡晉升安北上將軍有望了。”王童登頗為豔羨道。陸卿宗年近五旬,羅斯之戰後晉封開國侯,很快就會退役。因這一戰事關重大,朱燕衡也極謹慎,得知海都汗與契丹耶律大石的盟約後,一直勒兵等到海都汗的本部騎兵削弱至極時,方才發動雷霆一擊,以眾擊寡,得了全功。驃騎軍乃是禁衛騎軍,朱燕衡擔任驃騎軍指揮使,本來就勝過安北諸將軍一頭,現在又抓住機會,獨立統攬數軍,合擊強敵得勝。朱燕衡入主安北軍司,已是眾望所歸了。

杜吹角則歎道:“海都汗也算是一代梟雄,竟然死在蔭戶騎兵的刀下。”他頓了一頓,笑道,“不知那蔭戶得了什麽獎賞,這軍報也不說清楚。”

趙行德不覺好笑,微微搖了搖頭,這個從前未曾聽聞過的漠北部落的興起和覆滅,令人有股怪異的感覺,又隱隱覺得有幾分不妥。這天夜裏,高昌城內照例舉行了盛大的慶祝,承影營軍士離敦煌越來越近,大家的心情也越來越好。趙行德不禁也有些迫切地想見到李若雪。滿腦子兒女情長,關於漠北戰事的疑慮,如同水光倒影般,旋即消失不見。

幾乎同一時候,耶律大石截獲了來自漠北的信使,他問明了情況後,立刻下令將信使帶下去,先看守起來,等待他的傳喚。中軍帳裏,耶律大石微微閉著雙眼,平複了胸中心緒,方才麵色如常。他先召心腹耶律鐵哥入內,吩咐他一番,再讓親兵將蔑爾勃部族軍的首領,烏爾袞·蔑爾勃和塔赤·蔑爾勃請來。

抵達幽州一月來,耶律大石履行前諾,給了三萬套兵刃鎧甲,但烏爾袞和塔赤都牢牢記得海都汗的囑托,絕不容許族人擅自和契丹人接觸。此刻大戰在即,正是用人之際,烏爾袞和塔赤聞訊,倒也不虞耶律大石突下殺手,兩人這才帶了上百騎兵護衛,前來耶律大石的中軍帳。

耶律大石見二人進來,招呼他們坐下,自己卻站起身來,神情悲哀,長歎一聲,久久沒有說話。

烏爾袞和塔赤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臉上滿是疑惑與戒備時,卻聽耶律大石緩緩低聲道:“剛剛得到消息,月餘前,夏國人偷襲了海都汗的營地。海都汗寡不敵眾戰死,蔑爾勃部眾都已成了夏國人的奴隸。”他麵帶著沉痛之色,仿佛這一切都是他的過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