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將軍,末將不得不提醒一下,”當中軍帳隻有行軍司馬和校尉大人的時候,金昌泰這麽稱呼趙行德,就帶著點玩笑的意味,這也是獲得漢軍承認夏國營對保州的所有權帶來的愉快心情所致。“供應漢軍三千石糧草,幾乎是我軍存糧的一半了。我們也麵臨糧草不足的問題。軍糧隻夠支持三個月了。”而金昌泰開玩笑的時候,通常他都有了應對的辦法。
趙行德對此自然心知肚明,笑道:“金司馬的對策呢?”
“還有三個月才能收麥子,四個月才能收割赤梁。”金昌泰攤了攤手,“要想不吃樹皮草根的話,就得從中原買糧。此番出了三千石軍糧,將來開州之戰還有耗費。至少要買五千石糧食。”他笑道,“這購糧的銀錢?”
“東木行先墊付五千貫吧。還有不足的話,我再想辦法。”
“這就好辦了!”東木行乃是承影第八營軍士合股的商號,還沒有在統計曹登記,所有七千多貫股錢都存放在金昌泰手上,但和第八營的軍費是分開記賬的。金昌泰點點頭道:“因為這五千石糧草,漢軍才甘心情願以保州賦稅抵押。將來要事護國府不認帳的話,這賦稅是東木行收取麽?”這塊土地的賦稅,由東木行來收取,還是丞相府的稅吏來收取,意義將完全不同。假如東木行享有征稅權,就等於事實上的裂土封疆。
趙行德搖頭道:“護國府不會那麽傻的。”他頓了一頓,沉聲道:“召集百夫長,出征前再軍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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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河麵上空吹來的風,李四海有些貪婪地嗅著陸地特有的味道,常年飄在海上的人都有這個毛病。鴨綠江並不寬闊,江水碧綠而清澈,足以承載兩千料的海船在主航道航行。東西兩邊江岸上各自聳立著一座城寨,仿佛扼守鴨綠江的兩扇大門。西岸來遠縣城,東岸的保州城,都在高麗人的手中,也都在船上火炮的射程之內。
來遠縣和保州城都是遼國人修築的,與中原城池稍有些差異,城中並沒有太多百姓。最大的城寨在江岸的丘陵之上,然後一座座屯兵的小營寨,仿佛一串珍珠似一直散落到江水邊,最後是碼頭水寨。營寨的南北兩麵修築的兩道城牆,亦從高踞山丘的大寨一直延伸到碼頭,在那裏合龍,兩邊碼頭聳立著的木質城樓。在兩邊的碼頭上,停泊著大大小小數十艘木船,其中十幾艘是兩舷有放箭的垛口的戰船,兩三艘特別大的在船頭船尾都築有箭樓。
高麗人封鎖了鴨綠江出海口,要將上遊的貨物全部扣押,無疑是給了李四海展示水師實力的機會。他立刻乘快船返回月洋島,召集承影第四營全部人馬,幾乎是興衝衝地殺奔保州。至於陸地上麵,從這些日子相處的了解,李四海相信已經不需要和趙德商量。他深信,趙德和他一樣,是個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人。既承影第八營決心在太白山鴨綠江展布勢力,就絕不會容忍高麗國的挑釁。像他們這種人,手中隻有一隻箭,也會立刻射入敵陣中去。
兩邊碼頭上的高麗船發現了這不速之客,但並沒有給予太多重視。承影營這艘海船模樣雖有些奇怪,但和普通海船相比,並不顯得特別張牙舞爪。兩千料的海船在遼東雖然不多,但在高麗港口卻能經常見到,在來往於宋國和高麗之間的海船中,船體隻能算中等偏小一些的。因此,停泊在保州碼頭的高麗水師隻稍稍騷動了一刻,便派出了一條小船過來,似乎是把第四營的戰船當成了普通商船,想要上來敲詐點好處或是收取賦稅。
“李校尉,要不要先下戰書?再等等第八營的人馬。”
“開炮,先把高麗水師樓船擊毀。”李四海麵無表情道,“這就是戰書。”
船舷兩側各有十個炮門,炮窗早已打開,軍士們各持兵刃守在甲板上。李四海的軍令,在承影第四營是無人敢違抗的。就連趙行德親手訓練,新編入第四營炮手們也不敢。行軍司馬吳邁傳達下軍令,炮長拖長聲音道:“準備——”,早已守候在四寸炮兩旁的炮手們奮力抓著捆縛炮車的纜繩,將炮車向後拽。後麵的炮手已經雙手捧著還未打孔的藥包候在那裏。火炮裝彈的位置是早就測算好了的,絲毫不差。很快,藥包被送入炮膛,推杆讓它緊緊貼著炮膛的底部,前方炮手再裝入圓形的鑄鐵炮彈,後方的炮手則趕緊地將尖細錐子從火門插進去,將藥包紮出一個洞,然後插入火藥引線。這一切完畢後,炮手們才忙不迭地將炮車推回原位。
就在炮手忙著裝填彈藥的時候,在李四海的指揮下,戰船在緩緩轉向,它根本沒有理會正有氣無力地朝這邊劃來的小船,將左舷對準了保州碼頭,高麗水師最大的幾艘樓船都停泊在那裏。在底層的船艙裏,還另有一些炮手沿著狹窄的樓梯穿行,將分開放置的藥包和沉甸甸的炮彈往火炮所在的上層甲板搬運。為了防止被敵人的火攻引爆,藥包的艙室頗為小心地安置在底層的幾個單獨隔離的艙室內,萬一失火,守候在那裏的炮手還可以拔下木塞子,將海水放進來浸濕火藥。不過,這也給戰鬥中搬運藥包造成了麻煩。兩個炮手百人隊上船以後,一半時間是訓練裝填彈藥,恢複炮位和瞄準,另一半的時間,就是訓練在狹窄的海船中快速地搬運彈藥。
現在炮手和水手還是不同的兩個係統,因此,第四營的行軍司馬吳邁下達開炮的軍令後,如何瞄準就由炮手百夫長和炮長來負責。和陸上不同,海船狹窄的炮門限製了每門火炮瞄準的自由度,而海船本身不斷晃動的,因此要打得準,就成為一件非常考驗炮長技術的事情。
“開火!”負責左舷炮位的炮手百夫長下令道。從船頭至船尾,各炮長依次下達了開火的命令,炮手們小心翼翼地用火折子點燃藥引。自從趙行德整訓火炮營後,這些藥引子燃燒的速度和長度都是按照規格檢驗過的。前後相差兩個呼吸點燃的火炮,肯定是依次燃到藥包,而不會同時開炮。
這是炮手們第一次在船上實戰,船艙裏麵,所有的炮手都麵色嚴峻,右舷的炮手將手搭在綁縛炮車的纜索上,仿佛不這樣做,纜索就會突然脫開似地。搬運藥包的炮手更站在了藥包和左舷炮位之間,生怕一點點火星飛濺到這邊。在這一刻,裝置火炮的甲板上安靜成了一片,隻聽得見嘩嘩水聲,還有藥引子滋滋的燃燒聲,很快,最靠近船頭位置火炮的藥引子燃到了盡頭,炮長幾乎看到一縷青煙從火門中冒了出來。
軍令下去以後,李四海就暗暗計算著開火時間,他把雙手放在了船舷上。這火炮的威力雖然驚人,但開炮的瞬間對船體的傷害卻是巨大的,李四海在給軍械司的試船報告中,就建議將所有木板都加厚一倍,龍骨加粗,船肋條也加密一倍,再添加橫向的肋條,以免這船自己被火炮震得散架了。李四海還以他敏銳的眼光,向軍械司提議,如果以火炮作為海船的主要武器的話,那麽船體必然越大越好,大船炮位比小船多,而且能提供最穩定的開炮平台,而且堅固,既經得起海浪,又經得起火炮的折騰。唯一的缺點就是費錢。
那艘高麗的小船越來越近,船上高麗軍兵的容貌都看得清清楚楚,李四海甚至看到對方吃驚的眼神,不用說,他們剛剛發現了在甲板上嚴陣以待的軍士。
就在高麗人還來不及往向寨子發出警告的時候,“轟——”的一聲巨響,一股火焰帶著煙氣從左舷炮窗噴薄而出,黑色的炮彈幾乎以看得見的弧線飛了出去,帶著強勁的衝力,砰的砸在保州碼頭的城牆上。緊接著“轟”“轟”“轟”連續九響,伴隨著巨大的後坐力,炮彈落在保州水寨的周圍,兩枚打在高麗樓船的船舷下方,當即貫穿了單薄的船板。這一輪炮擊如同夏天突然如其來的驟雨,嚇得本來已經靠近的高麗船居然在水中打起橫來。上麵四五個水手,都目瞪口呆地看這邊,不但不敢阻止上前,連逃跑這回事都想不起來了。
李四海滿意地欣賞著碼頭上樓船木屑四處亂飛:“第一次炮擊,幹得不壞。”他心下還是微微有些遺憾,這些炮手畢竟不是他親手訓練的。當左舷第十門炮開火之後,水手們立刻變帆搖櫓,將海船的右舷又對準了保州碼頭的方向。
炮聲轟轟,響徹了鴨綠江兩岸。距離來遠縣四五裏官道上,趙行德眯著眼睛,對金昌泰笑道:“看來第四營比我們先到了。”就在他們身邊,第八營的軍士們保持著行軍隊形,不疾不徐地朝著炮聲響起的地方前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