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74 長戟三十萬-5

在黎陽津浮橋南麵,使者車架停了下來,等待禁軍開道。浚州的地方官早在橋南等候秦檜,張叔夜坐鎮大營不能擅離,也派出麾下副將迎送欽差。孟元歎了口氣,縱馬過去,和幾個軍校一起,對著浮橋的橋墩指指點點。他此行差事之一,便是指點守橋的宋軍如何在情勢危急之時,毀掉這座由他曾祖父督造建成的大河浮橋。

北風從河麵上呼呼地吹過來,黎橋麵上擠滿往南方逃難的百姓,推著小車滿麵愁苦的村夫,背包袱的白發老者,抱孩子的淒惶婦人,多數都是衣衫襤褸,在河風裏瑟瑟發抖,一個個也愁眉不展。逃難的人群太多,這座浮橋顫顫巍巍,在河水衝擊下不斷晃動,百姓臉上神色更見驚恐不安,推推搡搡地向南湧動。

“這個多月來,過河逃到浚州的百姓已有四十多萬,下官已經盡力賑濟,也讓州縣富戶搭設粥棚行善,隻是,杯水車薪。眼看一天天冷下來,再下幾場雪,恐怕逃難的百姓更加捱不過去了。”知州王庶尹滿臉憂色地稟道。秦檜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本官當向朝廷請旨賑濟,在此之前,還請王大人多多盡力了。”每年修補河堤,補充浮橋橋樁和橋船,浚州都虛報數目,侵吞銀錢數目不知多少。現在若是不多拿出來賑濟,便說不過去了。

在秦檜的目光之下,王庶尹仿佛五髒六腑都被看穿了似的,連聲道:“是,是,卑職明白。”原先還有些熱切邀功的心思,此刻蕩然無存,背上起了毛毛細汗,原先準備好“賑濟費用非小,賦稅已預收五年以後”的搪塞說辭更不敢出口。秦檜“嗯”了一聲,看著絡繹不絕從浮橋湧向河南的百信,不禁皺起了眉頭,暗暗道:“萬萬不能讓遼人過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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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陽津上遊三百裏之外,鐵木哥眯著雙眼,隻見十數條木船在大河波濤中起伏。因為鐵木哥曾經率部孤軍深入宋國境內,襲擾大片地方。耶律大石任命他做北院將軍,讓他統帥三萬騎兵先行渡河,襲擾河南。因遼軍不善操舟,鐵木哥下令,不斷在沿岸搜集船隻和船夫,準備搶渡大河。不久,遼軍便抓了百十名船夫,又找了十幾條木船。大船一次隻能渡過幾十騎,小船隻能渡過三五騎,十幾條船一次往返共能渡過去兩百餘騎。數百名婦孺老弱被押著,在大河北堤上跪成一排,背後明晃晃的彎刀出鞘,如果船工膽敢使詐的話,他們的父母妻兒甚至鄰居,頃刻間便人頭落地。

但鐵木哥臉色凝重地望著對岸,他雖沒有聽過半渡而擊這句話,卻知道這時候最為關鍵。渡河南岸的守軍寥寥無幾,先渡河的百餘騎兵稍加驅逐,守軍便丟盔棄械的逃走。雖然宋軍雖沒點起狼煙,但不知道南岸的宋國援軍什麽時候會趕到。鐵木哥臉色雖然平靜,但他的心情卻比任何人都要緊張。他不過是個漠北蠻人,耶律大石卻將三萬騎兵交給他統領,委以重任。三萬勇士啊,單以兵力來說,已經可以和伯升豁·蔑爾勃並駕齊驅了。

半個時辰後,已有數百騎兵渡過了大河,對岸毫無動靜。潰逃的宋軍懼怕軍法處置,竟然一哄而散,也顧不上回報軍情。一個時辰後,千餘騎兵踏上南岸,沒有見到宋軍身影,到第二天午後時分,近萬騎兵已經渡河,方才出現了數百宋軍步卒,遇見大隊遼軍騎兵驚慌失措地向後退卻,遼軍騎兵乘勢追上去,從兩翼包抄在了這支宋軍,將其全部或殺或擄。到第三天傍晚時分,三萬遼軍騎兵都已經渡過大河,鐵木哥最後才和親隨部將渡過黃河。

“都統大人,是不是要留下人馬看守船隻?”部將問道。

“全部燒了,”鐵木哥冷冷道,“為防走漏大軍的消息,弄船的南人一個不留。”他立馬南河堤上,居高臨下俯視廣袤無垠的黃褐色土地。蔑爾勃人和久居漢地的契丹人不同,即使身為萬夫長,也是南征以來,鐵木哥才相信南朝真的是財帛如山,普普通通一個繁盛的縣邑,人口和財富就抵得上一個大部落了。而奪下一個縣邑,比漠北吞並一個部落要容易許多了。聽說河南乃是宋國最為富庶的地方。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村莊,鐵木哥眼中透出狂熱的光芒,如果真的如同耶律大石所希望的那樣,征服這麽一大片土地和百姓,哪怕是冒再大的險也值得。

隨著陣陣慘呼,擺渡遼軍過河的船工被全部殺死在河堤下,遼軍燒毀了渡船,便失去了退路,唯有拚死力戰,在河南與宋軍周旋到底,策應遼軍主力過河攻打汴梁。

這一天多的時間,附近不少村民都得知遼軍渡河的消息,紛紛驚慌失措的逃竄。防守黃河南岸的宋軍雖眾,倉促間卻難以集中兵力,不但不能把遼軍趕下黃河,附近的宋軍各部都爭先恐後地向黎陽津大營和汴梁方向退卻。有的宋將退得太急,連遼軍騎兵的樣子也未見過,為了免受責罰,便隨意編造和遼軍遭遇,力戰而退的謊言,各部稟報張叔夜遼軍渡河的數目,從數萬到十數萬不等,甚至有人聲稱望見了耶律大石的黃羅傘蓋。河南馬步軍總管張叔夜無法判斷遼軍虛實,隻能一邊集中兵力嚴陣以待,一邊向汴梁告急。

遼軍渡河的消息,在最快的時間傳到了汴梁,朝廷震動,東京百姓更是驚恐不安,一天的時間內,便有十幾萬百姓出城向南逃難,各種各樣的車輛在往南道路上擁擠不堪。樞密院更擔心汴梁城防空虛,一方麵請官家再度下旨讓天下兵馬勤王,一方麵將汴梁附近的兵馬收縮到京城。官家還專門草詔給河北、西京、東南、河東行營各鎮,附以金字牌,以五百裏急腳遞發出,恨不得將八十萬禁軍都集中到汴梁抵禦遼軍。遼軍渡河,汴梁震動的消息,隨著這些調兵的令牌傳於四方。自從宋朝開國以來,遼軍入寇從未渡過黃河,一時間天下騷然。

西京行營距汴梁最近,行營都部署曹迪接到金牌後,命西京副都部署曹熙帥軍五萬東援汴梁,但抵達虎牢關後,五萬大軍駐紮下來,等待姚正平從天井關過來會師,兩支人馬合兵十萬,再大張旗鼓,號稱西京行營二十萬大軍東援汴梁。

“與姚正平合兵之後,萬勿冒進,以免誤入遼軍的埋伏,先派一隊精兵去汴梁附近,察看軍情。”曹迪眼神有些閃爍,低聲道,“等著我的消息,大兵壓境,兵荒馬亂,萬一京師不保,淑兒那家人,能救則救。這樁事情千萬要小心,寧可不做,也別讓人抓住了把柄。”曹淑乃是曹迪的長女,由先皇賜婚嫁與景王趙杞為正妃。

曹熙乃曹迪親弟,聞言亦臉色一變,又看了看兄長,曹迪也看著他,微微點了點頭,再沒說話。曹熙確信自己沒有聽錯,沉聲道:“是,大哥。”他看了看左右,再沒別人,又道,“兄長,此事非同小可,我等雖有十餘萬精兵在手,可是西京的地方狹窄,回旋餘地太小了。”他抬頭看著曹迪,這話也隻有親兄弟才說得出,畢竟幹的是抄家滅門的事。

曹迪緩緩搖了搖頭,頗有深意聲道:“你等我的消息,不是沒有回旋餘地的。”

曹熙若有所悟,點頭道:“我明白了,大哥。”他告退下去。除了安排五萬兵馬出征的事情,更重要的揀選心腹家將領兵去汴梁等候。私下將景王夫婦從汴梁接出來這事,兵貴精不貴多,曹家的部屬故舊眾多,須得真正信得過的心腹之人才能托付。

看著曹熙輕輕關上房門,屋內的光線再度陰暗下來,曹迪麵色凝重,他輕輕從書桌下麵翻出一張信箋,張開一看。外麵的天色昏暗,一陣寒風,將幾根枯草從窗外吹入房中炭爐裏,倏然燃燒,讓房中一亮,隨即熄滅,隻留下炭火燃燒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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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城內,東南行營帥府,劉延慶將自己關在書房中已經好幾天了。淩晨時分出來接了京師傳來的金牌詔書,尚未聚將議事,又將自己關了起來。東南行營諸將多是河南河北人,聞聽了遼軍入寇,汴梁震動,都有些騷動不安,這幾天往都部署府來打聽發兵消息的人絡繹不絕,劉延慶卻是一概不見。

天色還未破曉,外間漆黑一片,房中沒有無旁人,桌案正中擺著一枚金牌,正是剛才接到那一麵,京師催發援兵所用。在燈火的照耀下,鎏金牌麵反射出刺眼的光,“禦前”“欽命”四個大字,仿佛要從牌子上跳出來一樣,天威赫赫。

“唉——”劉延慶長歎了口氣,自從十年前河北大敗以來,對遼國騎兵的厲害,他已是頗為膽寒,再有些別的心思,便沒有立刻發兵北上。按他的本意,河南河北無險可守,聖上最好移駕襄陽,以策萬全。然而,金牌禦命下來,卻是再也耽擱不得了。

沉吟了良久,劉延慶終於站起身來,對門外侍立的親兵道:“傳行營諸將,白虎堂點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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