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義軍不過是水賊匪寇,趙行德被扣便一哄而散,實在不堪大用。真正的能戰鎮國軍,從江州一路退下來,但至今實力完好。”曹迪沉吟道,“鐵木哥這部人馬,便是在河東讓楊彥卿吃了大虧的,且讓他們與鎮國軍再耗上一陣,以免......”
他話中之意,是再等上一等。
趙杞臉上露出不豫之色,歎道:“現在來看,趙行德能將一幹江湖匪類攏在一起,也不容易。可惜此人過於迂直了。”保義軍嘩變的事情傳到了襄陽,大家都搖頭不已,原先還有人奚落趙行德縱兵騷擾地方,現在多是責難嶽飛下手太狠,不顧大局。反正是鄂州的事情,襄陽的態度是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然而,在軍營裏,將士們談論起嘩變的事情,臉上卻有一種異樣興奮的神采。
“劉少保意下如何?”軍中之事,曹迪一言而決。趙杞強忍住心內的不滿,又問劉延慶道,他不隻望這位老帥能讚同立刻出兵鄂州,解決心頭大患,隻希望他能有和曹迪不同的一些建議,哪怕隻要一丁點不同,趙杞便心滿意足。然而,注定要他失望了。
劉延慶避開了趙杞的眼神,幹巴巴地道:“曹樞密老成謀國,劉某深為佩服。”趙杞的期待,他心中明鏡也似的。但劉延慶篤定了一點,不要介入朝中爭鬥,隻要把握住東南行營這數萬人馬,朝中就有老劉家的一杯羹。
“該死!”趙杞低下頭,隱藏了眼底憤怒的火花,“這些老臣,這些武將!”他的喉頭動了動,咽下一口氣,抬起頭,溫文儒雅地笑道:“中興之事,朕皆托付兩位了。”
從中軍大營告辭出來,趙杞回到行宮,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渾身無力地朝龍椅上一坐,屏退了左右,連親近的妃子也不許上前。他雙目微閉,心裏悶得難受,太陽穴裏隻覺得像刀子往裏麵鑽來絞去一般地疼。趙杞甚至想要站起來大叫一聲,但他隻能緊閉著眼睛仰頭靠在龍椅上,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肉裏。
“陛下,出兵鄂州之事......?”
聲音甚是小心翼翼,趙杞的眼睛驀然睜開,鄧素侍立在龍椅之下,神情恭敬,身姿端正。
趙杞的眼神緩和了下來,隨即是一聲長歎:“唉——”
“諸將逗撓不進,全因為襄陽暫時平靜的緣故,但以微臣之見,北虜吞並中原之心不死,眼下這般局麵,不過是兵馬疲憊,蓄勢待發而已,襄陽尺寸之地,回旋餘地太小。曹樞密、劉太保這等宿將,也不是坐以待斃之輩,他們遲早是要出兵鄂州的。”鄧素的眼神微微波動,隨即眼觀鼻,鼻觀心道:“陛下無須憂慮,大宋國祚已有百年,天下人心未去,隻要鄂州一平,陛下的大義名分牢不可動,這些驕兵悍將,到時候也隻能為王前驅而已。”
聽著鄧素的話,趙杞微微點頭,臉色也平靜下來。他自汴梁脫險,直至登基以來,由最初誌得意滿,對曹迪、劉延慶隱隱有幾分感激之心,漸漸地不太滿意的處境。因為置身軍營之中,心腹股肱沒有,耳目眼神也沒有。原以為蔡京、李邦彥等人在東南還可以遙相呼應,對曹迪有牽製之力,熟料東南宋軍在遼軍攻打下一觸即潰,反而讓“尊天子不奉亂命”的鄂州一係成了聲勢,趙杞現在對蔡京、李邦彥等無能之輩的心也淡了。唯獨鄧素這位和趙杞一塊落難的禮部侍郎,成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心腹文臣。
“勸說陳少陽的事情,”趙杞臉上帶著一絲期冀,“可有進展麽?”
“陳少陽甚是固執,”鄧素壓低了聲音,夾雜著複雜的情緒,“此事還需趁勢而為,從長計議。”自從鄂州朝廷在鬧市剮了萬俟咼,汴梁方麵自不必提,為遼朝辦事的官員如喪考妣,丞相趙質夫和參政秦檜指斥陳東等人為亂臣賊子,襄陽方麵也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萬俟咼有萬分不是,也是進士出身,朝廷大員,不過是個使者,鄂州說寸磔便寸磔,絲毫沒有婉轉的餘地。朝中官員都不敢再出使鄂州,唯有鄧素的使者,陳東和理社中人顧念著舊情,還是以禮相待,這也和鄧素的信以敘舊為主,並沒有露骨地勸說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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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細雨給遼國皇帝的金帳籠上一層輕紗,原本是塞上金戈鐵馬的風格裏平添了一股寧靜之美。綿綿的細雨中,遼軍騎兵忙著把馬匹圈起來,免得被泥濘和碎石折了蹄子,進入雨季,南國的螞蝗、蚊蠅也給戰馬帶來許多麻煩。南征數月以來,東南打得如火如荼,襄陽這邊卻暫時平靜,除了討厭的雨,不少契丹人喜歡上了南朝的溫山軟水,甚至興致勃勃地討論著,將來宋人少一些,再把良田圈起來變成牧場,讓部落從苦寒的北方遷徙過來。
“鐵木哥和蕭向升一直追著宋軍,已經靠近江州了。”耶律鐵哥秉道,“嶽飛率鎮國軍且戰且退,無力與我軍正麵相抗,可仍然在苦苦撐著。宋軍似乎在江州修築了營壘,準備再做困獸之鬥。”
“嗯,”耶律大石點了點頭,感慨道,“一直打勝仗倒沒什麽,難的是敗而不潰,這個嶽飛到是個大將之才。”他皺了皺眉,“鐵木哥和蕭向升也該加把勁,三萬騎兵居然追不上多是步卒的宋人,這像什麽話?”他表達了的不滿,又問道,“襄陽方麵可有什麽動靜?”
“曹迪仍然按兵不動。”
“這個老狐狸,”耶律大石鄙夷道,“他連一點點血都不願多流麽?”語氣中帶著些許不滿,雖然是莫名地衝著曹迪和劉延慶這兩個敵人,但帝王之威,仍然讓帳內的將領們臉色微變。登基以來,耶律大石威勢日甚一日,哪怕是契丹八部會議,也隻是服從於皇帝,再加倍地諂媚罷了。按照某些人私下的說法,重振契丹族的機會千載難逢,現在是需要皇帝決斷的時候,八部會議以凝聚人心為主,越是放手讓族人議論,皇帝越是要威權自重,否則豈不像南朝那樣陷於黨爭,把大遼國搞得亂七八糟。
“是啊,曹迪和劉延慶太小心了。”耶律鐵哥深有同感道。隻有耶律鐵哥這樣早年的心腹,才能在皇帝不快的時候,順著皇帝的口氣附和,而不是惶恐地請罪。“舒州宋軍已經分崩離析,若是末將領一萬騎,直接殺過去踏平了鄂州。”
聽這番豪言,耶律大石笑了起來:“宋人就是想得太多,反而失了血氣。其實,宋人哪怕一點計策都不使,這六千萬人隻一股腦兒,和咱們拚命,咱們也死不起人。左傳說,‘夫戰,勇氣也!’他們數典忘祖,敗在我們手上。天下歸於大遼,是一點兒也不冤枉。”他話語裏透著得意,沉默了片刻後,收斂笑容,臉色轉為凝重道,“關西的情況怎麽樣?”
“關中一切照舊。”鐵木哥秉道,“夏國沒有動員退役的軍士,團練軍也沒動。東征軍仍住在營裏,每天操練得震天響。”他訕笑道,“曹家死死守著洛陽,倒是條上好的看門狗啊。”他頓了一頓,又道,“細作送來的消息,就在十幾天前,羅斯的亂賊糾合西方蠻國數萬人馬,正要和安西軍司決戰,夏國一時是抽不出手來管咱們這攤兒了。”
“長生天保佑,”耶律大石鬆了口氣道,他臉上帶著淡淡的嘲諷,“夏國以武立國,但他們南朝人同宗同源,總想著什麽‘一擊必得二虎’,又要招攬中原人心,又要爭奪大義名分,他們終究是把算盤打得太精了。”耶律大石深深地吸了口氣,他仰頭望著帳幕頂上,細雨暫收,新鮮的空氣帶著雨後青草樹葉的芬芳透了進來。雨過天青,濃雲初破,一抹陽光柔和透了下來,令人胸中平生一股舒暢之意。沒有多久,東南宋軍的頑抗,就該一鼓而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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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州城外,彌漫著一股平靜而緊張的氣氛。自從夏國大軍進駐以來,房州與外界的交往已經完全隔斷,少數來往的商旅,大都是福海行等夏國丞相府安排從蜀中過來的。原先宋國的官府和胥吏一切照舊,百姓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是和從前沒有什麽不同,除了房州郊外被圈起來的,閑人莫入的一片片軍營。
“鎮國軍和保義軍退往江州,準備和遼軍決戰。”
“誘敵深入,趙行德果然是個將才。”吳階語氣裏有些讚賞,但又有些惋惜,隨即問道,“襄陽和遼兵那邊呢?”
“都沒有動。”行軍長史秉道,“看來,他們還在等。”
“哦——”吳階眼中閃現一絲厲芒,低聲道,“敵不動,我不動。我倒要看看,到底誰先沉不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