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101 夜郎萬裏道-18

“是啊。”耶律大石點了點頭,對諸將道,“就像兩人拔河,堅持到最後,咱們就贏了。”

這時,侍從呈上宋地驅寒的茶湯,耶律大石抬了抬手,令分諸將,待眾將都端著碗,方才一邊喝,一邊笑道:“禦賬已傳旨給北院樞密使,令耶律鐵哥拋下趙行德所部孤軍,立刻率領騎兵抄襲宋軍的後路。算路程,最遲在明天早晨,鐵哥麾下的北院精兵就該趕到了。”宋軍內部矛盾重重,幾天激戰下來,死傷累累,餘者也疲累已極。耶律大石估計,隻要有數萬契丹精銳加入戰場,再有幾個時辰就可以結束這場戰役。等擊潰了宋軍主力,十數萬大軍再回頭收拾趙行德所部不遲。

諸將都笑了起來,右軍都統烏爾袞站起來跪下道:“請陛下允許我率本部騎兵做大軍先鋒,與北院一起前後夾擊南蠻,為燕山大人報仇!”耶律大石讚許地看著他,點頭答應。就算與契丹重臣、大將交好,他也絲毫也不隱瞞,令耶律大石分外滿意,時常感慨,同為青牛白馬的後人,這些蔑爾勃人還保持著草原上的血性和淳樸。

禦賬外麵,火光閃爍。雲收雨住,士卒點燃一堆堆篝火,烘烤衣物。對習慣幹燥的契丹人來說,潮濕是最忍受不了的事。營中時時傳來細腰鼓、胡笳伴奏的歌聲,那是有些人圍在篝火旁邊作樂。整整一天的休息,沒有新的死傷,大軍中氣氛也不像過去幾天那樣凝重。相應的,對麵宋軍大營也傳來陣陣喧嘩聲,經過幾天的較量,宋遼兩軍就好像兩名摔跤的壯漢,時時刻刻都感受著對方的狀態,而又默契地在某些時刻同時做些休息。

就在離遼國大營十餘裏外,白羽騎軍已經集中、休整了大約小半個時辰。雨中長途跋涉,不少強壯的戰馬也累垮了,近四分之一的騎兵都落在了路上。軍士們將馬槊鋒刃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營地裏彌漫著一股戰前的氣氛,遠處的天際,天光漸漸黯淡,經過整天的大雨,黑夜將至,距離發起進攻的時刻越來越近了。

楊任將油布包裹著的弓囊解開,小心將雁翎箭一根根插滿箭壺。和契丹人所用箭筒不同,夏國製式箭筒內部分格,每格內還有弧形和圓形凹陷,使每一根箭矢都各守其位,哪怕在騎馬奔馳之際,箭羽也不會在箭筒中晃動甚至跳躍。弓箭手記住箭矢在箭筒中的位置,隨手一抓,就能如意取出箭矢,甚至能一把將數支箭夾在指間施展連珠箭。

號角嗚咽了幾聲,楊任的眉毛微挑,旁邊的軍士和他一起站起身來,戰馬也不安地打著響鼻,大家朝不遠處的帥旗看去,隻見軍旗前後揮動。“上馬!”楊任低喝了一聲,沒有多餘的話,四百餘騎兵將坐騎拉到身邊,集合起來。

“上將軍,”高公茂勒住躍躍欲試的戰馬,提醒道,“不通知宋國人馬了?”

“橫衝軍和擒賊軍已經就位,”吳階看了看遠方的天色,“再耽擱一會兒,天就黑了。不斷有遊蕩的攔子馬被幹掉,遼國人很快也會發覺。”他冷冷道,“打出旗號,倘若宋軍明知我們在踹營,而不出兵配合的話,我們就撤出戰場,讓他們被遼國滅亡好了。”

“遵令。”高公茂點點頭,向旗牌官打了個“出發”的手勢,號角再度響起,一營營騎兵陸續出發,除了少數斥候外,大隊人馬起初以縱隊行軍,小心翼翼地避開特別泥濘的地帶,直到距離遼軍不遠,各營才散開成衝陣時的橫陣,最後為戰馬卸下多餘的負擔,豎起馬槊,不遠處,遼國攔子馬已經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大聲的呼哨,發射鳴墒示警。

天空黯淡,烏雲低垂,等不了幾刻鍾,夜幕就要降臨大地了。

“衝陣!”吳階低喝道,高公茂抽出隨身橫刀,大聲喊道,“衝陣!”

片刻後,旌旗揮動,白羽軍居中,橫衝軍和擒賊軍分別為南北兩翼,一萬一千餘騎結成騎陣,鋪天蓋地地衝向了遼軍大營,鐵蹄翻飛,揚起的泥水飛濺。雖然卸去了重甲,但白羽軍嚴整陣勢,仍然給措手不及的敵軍以極大的壓力。

楊任呼吸著撲麵而來的勁風,俯下身,和軍士們一起將馬槊伸出去,前麵一百步外,遼國騎兵驚恐的麵容清晰可見。“殺!”楊任在胸中暴喝了一聲,用力握緊馬槊,長長的槊杆微微顫動著,但槊尖始終指著前方的敵人,一隊契丹騎兵揮舞著騎矛衝上來,似乎想要阻止夏軍的攻勢,但是,這樣的舉動無異於螳臂當車,楊任的眼睛微微一眯,槊尖朝上,在敵人的脖子上劃過,鮮血頓時噴湧而出,與此同時,另外兩杆馬槊分別從那契丹騎兵的腋下穿過。“咄!”楊任低喝一聲,雙腿控馬,讓坐騎朝旁邊微微讓出一個空隙,於他配合已久的袍澤驅使坐騎往另一邊也讓開一點,契丹戰馬從中間跑了出去,那契丹騎兵身軀尚且坐直在馬上,片刻後才軟軟垂落下來。

越靠近遼軍大營,遭遇的契丹騎兵就越多,十人隊、百人隊、千人隊的抵抗,在上萬鐵騎衝陣麵前全都被粉碎。地麵微微震動,夏國騎兵的洪流趕在遼軍關閉大營門衝了進去,旋即分為數股,進而又分為十數股。在遼國大營中橫衝直撞,戰馬鐵蹄翻飛,衝撞踩踏著驚慌失措的人群,一些軍士用長槊挑開迎麵而來敵軍,另一部分軍士扔了長槊,彎弓搭箭,專門射殺遠處的遼軍。夏國的疆域之內,河西、北州、天山南北、河中地、吐蕃,皆是天下聞名的馬場,民間安樂富足,騎馬賽馬之風猶勝於遼國,善騎之人極多,而騎軍軍士選拔也極為嚴格。遼軍大營占地極廣,這萬餘精騎在其中左衝右突,遼軍措手不及下,雖然有數萬之眾,卻隻能狼奔豕突。各個都統大將,萬夫長,千夫長雖然勇悍,倉促間卻隻能集合數百人,甚至數十人、十數人的軍隊與夏軍相抗。

“這是怎麽回事?”曹迪匆匆披衣起來,腳上穿的竟是木屐。

“看旗號,陣勢,像是夏國人馬。”參謀官魏承吉遞上千裏鏡,臉色凝重道。西京大營與夏國對峙了上百年,對其軍製、習性都知之甚深。魏承吉所說“像是”,實則已經有九成九的肯定。曹迪接過千裏鏡,沉著臉觀察著,隻見在夏國鐵騎攪和下,遼軍已亂成一團。營中諸將聞得對麵異動,都命部下嚴陣以待,自己則趕到中軍聽命。曹固臉色陰沉,馬盡忠則一臉緊張地望著曹迪,卻怕打擾主帥觀敵而不敢出聲。

“鎮國軍的騎兵出去了,是張憲的旗號!”高公茂忽然道,“嶽相公旗號也升起來了!”

曹迪臉色一變,放下千裏鏡,隻見數千騎已從鎮國軍營盤內馳出,居然打出了嶽飛的旗號。“若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就然如此,”曹迪轉臉看著諸將,微微一笑,沉聲道,“我西京大營豈能落於人後。傳我將令,擂鼓為將士們助威,大軍出營列陣。機不可失!驍騎、威虜、雲騎、驍勝軍立刻出陣!”他長長地呼了口氣,西京大營數十年積聚的精銳騎兵,就此傾巢而出了。

“是!大帥!”馬盡忠高興得合不攏嘴,躬身領命下去。

驍騎軍很快就披掛停當,出營列陣後又等待了一小會兒,方才和威虜、雲騎、驍勝等騎軍徐徐上前,這時候,鎮國軍騎兵已經用柴捆填平壕溝,並且衝破了遼軍大營的柵欄。對峙了多天,遼軍大營東麵比西麵的防範要嚴密得多。一些鎮國軍將士幹脆跳下戰馬,手持大斧、刀盾、弓箭守在突破的缺口附近,與蜂擁上來的遼軍搏鬥,另一些鎮國軍騎兵則和夏軍一樣,朝著遼營深處衝去。初時戰鬥十分激烈,一隊隊奚軍、女真兵在軍官的指揮下企圖從鎮國軍手裏奪回這個缺口,然而,但鎮國軍步卒大陣、西京大營的兩萬餘騎殺上前來後,遼軍的抵抗頓時顯得微弱了許多,就連一天前令宋軍傷亡慘重的鐵桶炮也沒有發揮多大威力。

“什麽?炮壘居然丟了?”耶律大石揪著耶律況的領子,厲聲問道,“完顏宗弼呢?”

“不,不知。”耶律況跪地秉道,他低下頭,一動也不敢動。被陛下淩厲地目光盯著,忍不住冷汗直冒。陛下披頭散發,雙目圓睜,恍若欲擇人而噬,森森目光令人膽寒。“夏國騎軍殺進大營,除了到處攪亂我們營盤外,一隊人馬直奔炮壘,完顏宗弼這條狡猾的狗,”他強作鎮定道,“見勢不妙,帶著女真營先逃了!”耶律況一邊磕頭,一邊苦著臉秉道,“炮壘,炮壘,......,已經完了!”

與宋軍交戰多日,耶律況和耶律大石一樣明白鐵桶炮壘得失的意義。這些日子來,營中盛傳“撼山易,撼嶽家軍難,”這歌謠本是簽軍編出來的,後來不知如何傳到了契丹人、奚人中,極為動搖軍心。遼軍以騎兵為主,善攻而不善守,若無鐵桶炮之助,是不能克製軍令森嚴的鎮國軍步陣的。夏軍大隊騎兵突然殺入戰場,後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馬,當下,似乎唯有退兵一途。

外麵殺聲震天,禦賬中卻安靜得怕人。先後趕到禦賬的諸將十餘人,大家都看著陛下,但誰也不敢先說話。眾人都看著陛下,等待他下這個簡單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