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章120 紗窗倚天開-4

二十餘艘福船自南向北排成一字縱列,緩緩向南而行。放眼望去,船隊的西麵,偶爾可見若隱若現的海岸一線,船隊的東麵,一輪紅日正在海麵上冉冉升起,天海之間,無數海鷗在天際飛舞。蔚藍色的海麵上,海風微微吹拂,令人心神為之一爽。

“都督大人,再操練幾次,這幫兔崽子就沒問題了。”指揮王建笑著秉道。

趙行德點點頭,深深吸了口氣,大聲道:“開始!”

水手立刻衝向各處桅杆下的纜索。炮手則衝上前後船樓,麻利地將纜索掛鉤構築火炮的炮架,撤掉了卡死炮架的墊塊,幾個炮手做開炮前的清洗和檢查,另一群炮手從甲板下麵將彈藥搬上來。水手們抓住了三條升帆的纜繩,“升帆——嘍!”隊長大聲喊道,“嘿喲——嘿喲——嘿喲——”烏黑的硬帆一點點向上爬升,被海風吹得微微偏斜。

水師樓船駐泊到瓜洲不久,便接到了兵部的急腳遞公函,稱大食水師再度騷擾廣南路沿海,搶掠燒毀村莊,百姓死傷數以千計,讓趙行德不要再等待鐵骨旋櫓船的新造炮船,火速帶領部屬南下,利用現有的戰船和商船,以遏製大食海寇對南方沿海的騷擾。軍情如火,趙行德不得不立刻調集了部屬出發南下。

南海在大多數人眼中尚且是蠻荒之地,大部分水師官兵也選擇將眷屬留在瓜洲。公主不能像韓世忠夫人那樣跟隨上船,趙環也留在了瓜洲大營中。為防意外,趙行德特意留下兩千火銃手保護水師大營,劉文穀也留了下來,負責催促輜重、督造戰船、修築水寨等事宜。

為彌補兵力不足的問題,兵部將鎮國軍留在廣南路的水師,以及其他沿海的水師都劃歸趙行德節製,總兵力達到了兩萬餘人,這些部屬分散在上千裏的海岸線上,集中起來也尚需時日。這是一支年輕的海軍,雖然水師已經盡力從有經驗的船民中招募水手,但有過遠航經驗的官兵還是極少。對遠航可能出現的情況,趙行德自知並不比別人了解更多,但他任然按照有經驗的水師軍官和水手的建議,加上自己的一些考慮,利用航行閑暇全力操練這些部屬。

“好——勒——”

隨著嘹亮的口號,黑色的船帆升到桅杆頂端,水手們調整了船帆的方向,海船在搖晃了數下後,航速驟然間加快了不少。每一隊水手的隊長都找準了風向。海風在高空猛烈地咆哮著,桅杆微微搖晃,在一片白色浪濤中,高聳的船首輕易破開洶湧的浪尖,整條船都仿佛禦風而行。這時,火銃手已經在船舷後整齊列隊,按口令填彈藥、架銃、舉銃,最後作勢點火。晃動的甲板上,每個人穩穩地站著,不複有剛出海那幾天有人吐得一塌糊塗的情況。

“不錯——”趙行德用千裏鏡觀察著由遠及近二十幾條戰船。

在升帆的訓練中,幾乎所有船隻都準確地抓住了風向,整個船隊的隊形猛然加快,但隊形並沒有發生大的混亂。這種準確性對剛剛成軍的水師來說是超水平發揮。南海水師從瓜洲出發時,隻有五條福船改造的戰船,官兵近一千餘人。在泉州加入了十幾條福船,官兵增加到了五千多人,船隊顯得浩浩蕩蕩,但船隊的隊形也更加混亂。每條船都是一個獨立王國,為了打破各地水師的隔閡,趙行德將所有戰船的人員至少對調了七成,推行統一的旗語和號令,凡是在操練中不遵號令者,軍官降級使用,軍卒杖責懲戒。

紅藍黃白四色旗幟升上桅杆,趙行德的座船發出了縱隊改為橫隊的旗號。第一艘船轉動船舵駛向東南方向,緊接著第二艘船跟了上去,第三艘、第四艘......最後一艘戰船仍然保持著正南方的航向,當它航行到與其它船隻大約在東西向的一條線上時,水師船隊已變成了朝著南方的一字橫隊,各船將船帆降了下來,並稍稍調整了航向,船樓上的鐵桶炮正對著南方。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紅色戰旗升起,炮手們陸續點燃火炮,炮口陸續噴出耀眼的火光,一枚枚黑色的鐵彈劃過碧藍的天空,在海麵上激起一排排衝天水柱,濃濃的硝煙和硫磺味硝煙籠罩了船頭。開炮的同時,炮架“呼”後退,又“吱嘎”一聲被纜繩拽住,沉重的炮聲停在鐵軌上,炮手立刻上前,有人一邊劇烈咳嗽,一邊將浸濕的炮刷伸進滾燙的炮膛,白色的蒸汽帶著一股焦味兒冒了出來。

彈藥手熟練地將藥包和炮彈推進炮膛,又用推杆壓緊,炮手們一起將炮口推出船舷,後麵再次點燃了引線。第一次齊射過去不久之後,第二輪齊射又開始了,看著前方一股股水柱升起,趙行德微微點頭。因為等不及炮船入列,水師的火炮大大少於他的預期,所以提高開炮速度至關重要。同時,戰船火力不能確保在靠近之前摧毀敵船,必須用接舷戰解決問題,火炮隻是在接舷戰之前盡量削弱敵人的戰鬥力而已。三輪齊射之後,戰船就將升起船帆,果斷地直衝向敵船,按趙行德的說法,展開海上白刃戰。

“升帆——嘍!”“升帆——嘍!”

“擲雷手上甲板!”劉誌堅大聲下令道。

一隊擲雷手從船艙中魚貫而出,每人都斜掛了一個裝震天雷的竹筐,右手執著火折子,“噔噔噔”衝上了船樓,數量更多的火銃手則守在船樓下麵。短兵相接的時候,船樓除了以霰彈掃射對方的甲板外,靠這些擲雷手居高臨下朝敵船投擲震天雷,當敵軍衝過來奪船時,膀大腰圓的擲雷手也能在第一時間反擊。甲板上的火銃手一邊準備支援船樓戰鬥,一邊準備接舷戰。船樓在接舷戰中是最重要的位置,在必要的情況下,船樓上的擲雷手和火炮手會轟擊本方戰船,掃蕩甲板上的敵人。

“架銃——點火!”

隨著“砰砰砰”的火銃聲,船舷甲板上也冒起陣陣青煙,火銃手再度填裝了彈藥,再度開火,然後換上槍刺,嚴陣以待地站在船舷邊,操練到了最後一步,不少人臉上露出輕鬆的神色,不過,在真實的戰鬥中,這時卻要迎來最嚴峻的一刻。

劉誌堅暗暗搖了搖頭,操演和實戰,畢竟還是有距離的。趙行德在泉州整軍後,上報兵部,每條大船都任命了指揮、副將和護軍使,其中指揮和副將都是任命的,而護軍使則是由將士推舉的。海船是一個封閉的地方,任何微小的矛盾和衝突,都可能引發更大的騷亂,進而危及全船和船隊的安危。因此,即使趙行德愛兵如子的風格,船上的軍法也比岸上嚴厲得多,護軍使也沒有岸上那麽大的權力,可以說指揮在船上就像一個土皇帝一樣。

出海的時候,每條大船都是相對獨立的,一陣大風就可能將整個船隊完全吹散,作戰的時候,如果指揮不遵軍令,甚至擅自撤離,都督的將令也根本不可能執行下去。趙行德執掌南海水師,他麾下一大批親信將領,如杜吹角、劉誌堅等人,都沒有水師的資曆,但趙行德仍然讓他們擔任一條船的指揮,而使用水師的軍官作為副將。水手們推舉的護軍使也有許多是水師中頗有聲望的下級軍官。

水師任命的戰船指揮以炮兵軍官為主,像杜吹角這樣的步騎軍官,也多是懂得識別羅盤,觀天辨向等基本的航海技術,與老資曆的水師軍官各有千秋。大宋一向不太重視水師,海防水師的地位又遠遜於河防、江防的水師,因此,水師遠沒有形成排斥馬步軍軍官的傳統。曾經執掌水師的大帥,如嶽飛、韓世忠等人也都是騎軍出身。因此,任命劉誌堅等人並沒有引起水師軍官的集體反彈,反而在水師中確立了令行禁勝過個人勇猛,敢戰又勝過資曆的原則。

一群群炮擊過後,海船繼續破浪而前,結束了“晨練”的水師官兵們,也開始擦洗甲板,整理纜索。趙行德在座船召集參謀官朝會,各船指揮在船樓中召集軍官朝會,大約一個時辰以後,指揮將帶隊檢查船上各個位置,要求全船務必保持隨時可以作戰的狀態。靈活的水師童生像猴子一樣爬上桅杆,用千裏鏡朝遠處的海域瞭望。

千裏鏡的視野中,往往是一片遼闊的海麵,需要在單調的藍色和白色當中,在海平麵上辨別偶爾出現一點東西,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水鳥和漂浮物。忽然,幾個童生同時大聲叫起來:“船——前麵有船——”所有的軍官和水手都抬頭朝遠處望去。

在海天相接處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小點,船頭搖動著一麵小小的白旗。

“義盜”周迅一臉哭喪相,他這股海寇也算小有名氣,大小買賣也幹了不少。但是,官軍也不用搞這麽的陣勢,整個水師船隊在海麵上一字排開,一照麵便來群炮齊轟吧?看這股殺氣騰騰的樣子,若不趕緊打出白旗,自己這條船還沒來得及靠上去,就要被炮彈轟成木頭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