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四艘炮船、五艘商船緩緩駛入泉州港,高大的船樓上飄著黑地青麒麟的旗幟。
漢軍是南海水師的一大助力,兵部早已經知會沿海各州縣,漢軍水師視同官軍一樣對待,允許他們停靠碼頭,補給食水,協助南海水師本部與漢軍互通消息。因此,漢軍水師一靠岸便得知了南海水師停泊平湖島,準備出兵進剿流求海寇的消息。當泉州府的官差趕到碼頭接洽時,卻被告知漢軍戰船已經起錨朝平湖駛去。
“乖乖,大兵打仗總是三催四請,沒見過這般往上湊的,他們難道真不怕死?”
泉州府官差喃喃道。他呆呆地望著空蕩蕩地泊位,身後二十多個民夫挑著犒軍的牛酒財帛,交頭接耳。“趙侯爺一聽說海寇為禍,就率大兵上去平亂了。”“唉,官軍都這麽個打法,我等怎麽會那麽大的罪?”“我聽說趙將軍是抬了棺材上陣的,不掃清大食海寇,絕不收兵。”
漢軍南下的戰船都是福船式樣,最大的一條炮船布置有兩層火炮甲板,兩舷及首尾船樓共安置火炮五十二門。其它三條炮船也安置火炮二十二門至三十四門不等。四艘戰船在海上一字排開,火力已是南海水師現有條戰船的兩倍。海上交戰,波濤起伏蕩漾,火炮瞄準比岸上要難上百倍,是故若要純以火力遏製敵船,唯有增加戰船搭載火炮的數量。無論火力還是實戰來說,漢軍已經遠遠超過夏國和宋國水師。這也是趙行德寧可拖延進兵,也要等候漢軍前來回合的原因。
與岸上行軍曉行夜宿相比,夜色對海船航行反而沒多大阻礙。在天色清朗的時候,應用牽星術配合羅盤,反而比白天能更好地辨別方向。風正的時候,海船日夜兼程,速度遠遠快過岸上行軍。漢軍海船從泉州航行至平湖,正風滿帆隻需要三更時間。漢軍水師對這一帶的水路極為熟悉,為了避免引起誤會,半夜抵達後,漢軍海船在平湖島另外一側的下錨,黎明之後才派使者請趙行德過來商量兩家合軍事宜。
“讓趙將軍過去商量?”周和皺眉道,“漢軍將領怎麽過來麵見趙將軍?”
趙行德是水師都督,按道理說,漢軍水師既然加入聯合水師,就是他的部屬,應該來拜見都督,而不是反過來,是以周和有此一問。軍中最重上下階級之別,其他水師將領也都麵露不滿之色。但趙行德卻意外地接受了這邀請。他隻帶了兩衛士,乘小船穿過平湖島礁前往。
眾將目送小舟離去,周和皺眉道:“武昌侯不會有危險吧?”“不會有事的。”杜吹角從琉球返回,聽說此事,神色古怪道,“家務事而已。”“趙將軍這氣度,當真令人心折。”另一個將領歎道。杜吹角搖頭笑笑,但也沒說什麽。諸將各自整頓兵馬,準備進兵流求。
島礁內波平如鏡,海風微微吹拂,令人心曠神怡,稱得上“平湖”二字。趙行德立在船頭,心中卻頗不平靜。軍函上畫著韓凝霜的畫押,蓋青麒麟印信。這兩樣東西,除了韓凝霜自己外,別人是不能動用的,致函趙行德更是不可能。
小舟在平湖中劃行,海水清澈,在島礁近處,陽光直射海底,整片海水仿佛一塊巨大的藍水晶石,折射出無數瑰麗的光芒,水晶也沒有這般靈動奇幻的色澤。透過清淺的海水,五彩斑斕的珊瑚一覽無餘,一團團的珊瑚礁生長在清晰可見,宛如一朵朵絢麗的花在海底盛放。暗綠色的海藻生長在珊瑚礁之間,水草隨波擺動,仿佛柔軟的頭發,群群形色各異的遊魚在海洋女神的發絲之間穿行,顯得既靈活又有限,在黎明的陽光下,整片珊瑚礁仿佛一塊巨大瑰麗而又充滿生機的海底花園。
“好地方啊。”趙行自言自語道,“好運氣。”他目光又落到聳立海麵的高大戰船。不得不承認漢軍挑選下錨之處非常好。既避開了島民的耳目,又可以飽覽珊瑚礁景色。錨位的周圍都是暗礁和珊瑚,大船駛進來稍不留神便會觸礁擱淺,漢軍找了這麽個地方下錨,不知是運氣使然,還是他們早就熟悉這片島嶼。正沉吟間,隻聽船上麵響動,一條繩梯放了下來。
趙行德沿著繩梯爬上炮船,便看見童雲傑站在甲板上迎接,他微笑著拱了拱手。
“趙將軍。”童雲傑麵色古怪微一側身,“韓元帥請你進去講話。”
“嗯。”趙行德點點頭,跟在童雲傑身後來到艦艏船樓,沿途漢軍官兵見童雲傑經過,都侍立敬禮,顯示出良好的軍紀。趙行德不禁暗暗點頭,漢軍水師比宋軍更像是一支正規海軍。童雲傑來到船長室門外,先讓趙行德在門外等候,他進去報告以後,這才請趙行德進去,自己卻不再進入,輕輕將門關上,囑咐衛士沒有元帥的命令或他自己的準許,任何人不能再踏進去。交代完這一切後,童雲傑臉上才浮現一絲苦笑,搖了搖頭,拄著木腿回到與船長室隔了一間的船艙。
一個清冷的身影背對著艙門,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湧上了胸口。
趙行德緩步走上前去,左手握住了女子的左手,她似乎想要掙脫卻又放棄了,仍憑趙行德就握著她的柔荑,仍是冷冷地沒有說話。趙行德心中沒來由一痛,右手又將女子的右手握緊,這樣一來他便將她抱在在懷中。嗅著熟悉的香味,感覺嬌軀微微顫抖,趙行德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怎麽親自來了?”話音剛落,便覺得兩隻手被用力一甩,韓凝霜轉過身來,笑盈盈地看著他:“你想我了嗎?”這一刹那,珊瑚海的絢爛都黯然失色了。
“嗯,”趙行德點點頭,“很想你。”
“我也是。”韓凝霜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自從你走了以後,我天天都想起你。我隻想你一個人。”然而,她話語卻冷淡了下來,“可是,你卻太不知足了,李家姐姐在我之前,我不指望獨占你的寵愛。”韓凝霜難得撅著嘴,一副小女人的情態,眼神格外溫柔,但這種難得溫柔比拔出劍來指著更讓趙行德不安,“你有了李姐姐,已經很不錯了,又有了我,你還去勾引趙環這個小妮子,風流多情,這樣子讓人很為難。”她一把推開趙行德,笑容漸漸變得冰冷,臉色有些蒼白,緊咬著嘴唇看著趙行德,“你說,我冤枉你了麽?你需要要向我解釋麽?”
“對不起。”趙行德低聲道,隨後是難堪的沉默。
“看來你不打算解釋了。”韓凝霜冷笑道,“我還以為你要說,是宋國相府強迫你接受趙環,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日久生情。她既然下嫁武昌侯,你如果不帶她離開鄂州,將來恐怕紅顏薄命,我們的趙大官人又最見不得身邊的人受委屈。哼,所以,滿目河山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所以,你就憐惜嬌滴滴的公主殿下,我說的是吧?”
趙行德沉默著,韓凝霜心底裏湧起一陣痛楚。
“差點忘了你是個宋人,三妻四妾風流倜儻,你也打著這個主意吧?可惜,李姐姐不願意,從汴梁不顧而反,你是不是很傷心?你又有沒想過我們會多傷心?”她的話語像針一樣刺痛著對方,她自己的心更在滴血,“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裝什麽多情種子。說什麽想念,你不如幹脆忘了我,專心專意憐惜你的公主殿下吧。”說完這些絕決的話,韓凝霜猛地轉過身,背對著趙行德,望著窗外如花園一般珊瑚海。千裏迢迢而來,原不是打算說這些話兒的,可一見了麵就忍不住向他發火了。心中無限委屈,咬牙忍住淚珠,卻說不出話了。
這一瞬間,趙行德腦海裏一片空白,他心底某處被一陣痛楚觸動,沒有退出艙房,反而上前一步,將韓凝霜抱在了懷裏。嬌軀掙了兩下,韓凝霜咬牙道:“你這個負心人!”音調已帶著哽咽。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呼吸漸漸由粗重變得平穩,趙行德低聲道:“你說得對,我的心裏不該裝了一個,不過,我也狠不下心,我不想讓身邊的人受委屈,我更不想失去你,失去若雪。這是我的罪過,但是......”這時,韓凝霜轉過身來,二人四目相對,心悸的感覺,讓趙行德說不出話來。
“不要再說了,”韓凝霜用手按住他的心口,“我不想你對我說過的話,再對別人去說一遍。”她看著趙行德的眼睛道,“你對我動心,我知道,但是,除了李姐姐,還有你憐惜的那個公主,不準再對別人動心了。若有再犯,我一定不會原諒你,一定不會。”她看著趙行德,低聲道,“從前,我一直妒忌李姐姐,對她在一起用了好些心計,現在我明白她的感受了。有什麽安慰的話,你留著對李姐姐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