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不會後悔?不勞閣下費心。”邱大瑞輕輕抿了口茶,麵無表情地達道,“不過,閣下還是保存實力的話,我們都恐怕都不會再有後悔的機會了。”他的話是用漢語說的,敲山震虎,其他海盜的臉色也是微變。到了這個地步,邱大瑞也沒有和大食人虛以逶迤的必要了。雖然被迫放棄船隻,但對於大宋商人來說,船隻並不是問題。如果不能攻破捍海城,說什麽都是無用。如果攻破了捍海城,邱大瑞又一百種方法來對付歸鄉心切的大食人。
對邱大瑞近乎冒犯的回答,法麥圖並沒有動怒,隻是閉上了眼睛。
亞辛和阿巴德兩位副官在司令官身邊,同時聽見他低聲念道:“真神保佑。”
同舟共濟,正是眾海盜當前的處境。哪怕再桀驁不馴之人,也不敢胡攪蠻纏。
和前幾天相比,攻打捍海城的計議相當順利。邱大瑞被眾海盜暫時推舉為總軍師。雖然南海水師估計是在保存實力,但在珠江航道沒有完全堵塞之前,海盜們還是留了將近一半的兵力防備水師,剩下一半的兵力輪番攻打捍海城。白天戰鬥一邊倒的結果半是因為水師的火炮厲害,半是因為珠江入海這段江麵寬度十分適合炮船作戰。如果南海水師要強行逆流而上進攻海盜的話,更窄的江麵和將更多的淺水區域將有利於海盜靠近炮船作戰。眾海盜知道炮船的厲害,為了防水師強行攻打港口,回去後準備了不少快船和火攻船。
海上的直接威脅雖然不再哪麽緊迫,但卻是是懸在頭頂上的一把利劍。不過,在接下來的兩天中,水師的消極怠戰給了海盜們極大的安慰。官軍繼續有條不紊地將一條條俘獲的船隻鑿沉在航道附近,數量之多足以令最慷慨的人心痛。這已經不是封鎖,而是將整條珠江入海的行道給堵塞住了。要把航道重新清理出來是極費功夫的一件事。
然而,全力攻打捍海城之後,海盜們才發現,低矮綿亙的城牆後麵,廣州官軍不知填了多少壯丁。官軍幾乎是不惜傷亡的死守捍海城,然而,海盜除了拚死攻破捍海城之外,再無其它生路。而且,必須盡快攻破捍海城,否則,一旦存糧耗盡,不等官軍來攻,海盜自己便餓死了。因此,當確信珠江航道當真被官軍鑿船堵塞之後,邱大瑞便將準備應付南海水師突襲的預備隊,特別是大食海軍的大部分都調過去攻城。
捍海城下又是一片屍山血海,然而,城牆一直還在廣州官軍的手中。
廣州知府衙門中,陳公舉麵沉似水看著堂中端坐的幾個客商打扮的人。
來者是夏國朝廷使者,學士府天機院大學士李蕤,同時也是趙行德和陳公舉二人的同窗好友。李蕤馬不停蹄從長安趕來,本是為了勸說陳公舉釋放趙行德,不要再耽擱聯合水師進攻大食諸侯的本土港口。然而,進入廣州府之後,才發現趙行德早已金蟬脫殼,南海水師以一當十,在珠江海口大敗大食與宋國海寇聯軍。夏國副使譚蘭溪立刻用最快的鴿書回報洛陽,而李蕤這一行則暫時留在廣州,等待夏國朝廷最新的指示。
靖康板蕩以來,宋人特別是中原士人在關西為官已經常見,然而,清流對武夫當國還是有很強的排斥心理。麵對為夏國而來做說客的李蕤,陳公舉的態度也十分複雜。他既不願過分開罪夏國,除了坦言告之趙行德已經返回水師之外,便隻是敘舊而已。夏國副使譚蘭溪幾次試探他對陳東下台,鄧素為相的態度,陳公舉隻是一語帶過。在他心目中,清流和奸黨之爭鬥是宋人的家事,若援引外來的助力壓倒對方,那便連奸黨都不如了。
“李兄既然來了,便在城內多盤亙些日子。”陳公舉簡單地交代安排之後,便起身離去。
城南炮聲轟鳴,殺聲震天,水師在珠江擊敗海盜之後,廣州外圍的餘匪都聞風遠遁,而捍海城的戰事卻無比激烈起來。這三日來,陳公舉將所抽調出來的全部團丁都派了上去,他和團練官陸乾日夜在捍海城頭督戰。市舶司使劉虞留守廣州,安排糧草補給和收治傷員,催促各地官紳征發補充壯丁。幾位方麵大員忙得團團亂轉,委實沒有時間來接待夏國的使者。
李蕤目送著陳公舉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目光閃過一絲寂寥。
他雖然為人灑脫,又潛心於天文演算,但久別故國故人,表麵上雖然是淡淡的,心中卻是熱切。陳公舉這種半冷不熱的態度,卻讓他心情卻有些複雜。關東清流當道,行事激烈,陳公舉大學士府說動他放下連日連夜來廣南做這個說客,李蕤便料到會有些尷尬,不過當真身臨其境時,才更了解,也有些理解趙行德在關東的感受。
“李學士,李大人?”譚蘭溪低聲喚了一聲。書吏在等著引二位使者去客房。
“哦。”李蕤回過神來,伸手客氣道,“譚大人請。”
此次出使廣州,李蕤是大學士身份是正使,而譚蘭溪實際上是軍情司關東曹派來護送李蕤的,進入廣州前,李蕤和譚蘭溪共同打開了臨行前相府交給的密旨,譚蘭溪便搖身一變,頂著道路曹副使的身份繼續保護李蕤。在夏國的五府,各司各曹各有職責範圍,道路曹掌管賓客及出使。譚蘭溪雖然是第一次做使者,但他是軍情司關東曹的老人,久經世故,辦事練達,李蕤也很放心。所以,進入廣州城後,涉及到出使的具體事務,正副二使者都是商量著辦。
廣州城內本有軍情司的暗樁,接上頭後,譚蘭溪動用了信鴿,每天將最新戰況稟報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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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夜更鼓,洛陽團練使府,後堂燈火通明。
一幅囊括中原、東南和廣南的巨大地圖掛在牆壁上。
無數黑色的箭頭從海上指向廣州外圍,然後,一個紅色箭頭自海上而來,在珠江入海口打了一個會戰的記號。夏國使者動用十萬火急信鴿,將南海水師與大食海盜最近的會戰稟報軍情司,軍情司隨即抄送洛陽行營上將軍吳階、洛陽團練使陳重、洛陽令袁興宗。在五府對關東局勢作出決斷之前,這三人如果意見一致,便有權便宜行事,包括用兵反擊宋遼的進攻。
趙行德這一仗雖然勝得漂亮,可他不但瞞過了海盜,而且瞞過了宋國和夏國朝廷。
得知消息後,陳重放下擔心之餘,立刻召集幕僚商議對策。洛陽團練與南海水師是兩個係統,按照常理,趙行德將會把戰役的詳細經過上報軍情司,大將軍府行軍司抄發朝廷重臣的名單中,也會有太子陳重在內。
“沒想到,真沒想到,”中尉張師震歎道,“五千打敗六七萬,宋國海盜如此不堪戰麽?”
“宋國海盜不堪戰,難道大食人也是?”都指揮使謝元翻了個白眼,哂道,“你若不是瞎眼,就要承認,趙上將軍雖然是關東人,可放在我關西的將軍當中,也是毫不遜色的。這一戰他算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方才取得如此懸殊的戰果。”
“不過,”參軍柳長庚沉吟道:“廣州官府嚐到了甜頭,隻怕還要攛掇趙將軍出力全殲海寇。”
“我也有此擔心,”都指揮使李子翁點頭道:“軍情司的案卷上說,西澳港口附近的水域狹窄,利於接舷血戰,若要趕盡殺絕的話,水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出兵大食的日子卻又要耽擱了。現時的關鍵卻是會攻大食腹地。所以,一定要讓使者說服趙上將軍以大局為重,不要因小失大。否則......”李子翁歎了口氣,壓住了後話沒說。
議事的軍官都知道,趙行德現在已經是火器司上將軍,將來還有可能更進一步。但是,行軍司上將軍或者丞相的位置,連皇帝也隻能提名而已,如果趙行德對夏國朝廷有二心,引起護國府校尉的不滿的話,那無論他有多大的才,也隻能終身賦閑了。太子陳重十分看重趙行德,二人幾乎是通家之好,然而,若趙行德的行為當真觸怒了護國府的話,恐怕不但陳重保不住趙行德,還會影響陳重本人在護國府中的威望。
“趙將軍能識大體,”楊任臉色凝重道,“不過,於公於私,殿下還是應當寫一封信。”
他是陳重特意從吳階那裏請過來的。按照夏國的製度,校尉晉升將軍就必須退出護國府,楊任已經多次推辭了將軍的任命,現在以護國府校尉的身份,兼任了團練騎兵的軍指揮使,為洛陽地方訓練一支輔助性的團練騎兵。雖然是兼任,陳重每次商議重大軍政事宜,都會請楊任到場。也有人在暗暗猜測,陳重如果即位的話,恐怕楊任退出護國府,接受重任的日子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