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場餞行宴給個厭物攪和得不歡而散,劉希奭送他們出來時,也隻能苦笑著說等日後有機會再聚。隻是這可能性不大了——韓岡自京中回來後,就是正式的秦州官員,走馬承受礙於身份,便不可能再邀他一起小聚。自然,韓岡和王厚並不會在意劉希奭的宴請,隻要秦鳳走馬在心底裏給竇舜卿記上一筆賬那也就夠了。
別過劉希奭,韓岡、王厚、王舜臣等幾人自惠豐樓一起往普修寺走去。還在年節中,又剛剛結束了春牛祭典,城中的大街小巷熱鬧非凡。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不絕於耳,穿著新衣的孩童在路邊笑鬧著,而走親訪友的人們更是絡繹不絕。
王厚左顧右盼,嗬嗬笑道:“都在紮彩燈了,再過幾日便是上元。屆時城中照例的放燈三日,隻可惜玉昆你今年是看不到了。”
韓岡輕巧的避過一個差點撞上自己的小孩子,也笑道:“算下行程,上元的那一天,小弟恰好能趕到京兆府。長安的上元燈會,隻會在秦州之上,不會在秦州之下,我可不會羨慕你們。”
“要是玉昆你能在上元夜趕到東京才叫好!”王厚放聲說著,“天下上元放燈皆三日,唯有京城五日。從元月十四到十八,城中夜夜光焰衝霄,星光皆隱。禦街之上溢彩流光,星漢銀河如墜城中。那樣的景色,天下四百軍州,數千城池,也隻有人口百萬的東京城中才得一見!”
王厚沉醉於記憶之中,韓岡聽著也是心向往之。百萬人口的世界第一大城,雖然跟人口膨脹的後世沒法兒比,但在韓岡心中,卻自有一番魅力。
“那不是劉仲武嗎?”轉過一條街,趙隆突然叫了起來。
王厚、韓岡一起望去。隻見趙隆手指之處,一個二十五六的青年軍官被七八名軍漢簇擁著,正往街旁的一家酒樓中走去。
“他就是劉仲武啊……”
劉仲武因為受到向寶的青眼,在秦州已經有了點小名氣。被一路都鈐轄關注提拔的新進,總是會受到多方的關注。
王厚一直目送著劉仲武走進酒樓中,這才轉頭對韓岡道:“劉仲武今次也要到東京去,與玉昆你一樣都是明天啟程。”
“向寶薦了他任官?!”
“不是!”王厚搖頭,“劉仲武不是直接為官,他的功績還不夠。如果軍功夠多的話,就可以像甘穀城的王君萬那樣連轉三官,一躍入了流品,做了一名從九品的三班借職。但劉仲武不夠資格,他是去京中三班院參加試射殿廷。”
試射殿廷,顧名思義就是在天子麵前考試射術。隻要考績優異,也可錄名為品官。不用王厚解釋,韓岡也清楚這條武官晉升流品的捷徑,無他,王舜臣和趙隆過去沒少在他耳邊念叨。
韓岡忍不住歎了口氣:“雖然不是直接薦官,但向寶為劉仲武爭來的機會已經夠難得了。王兄弟沒撈到的機會,這劉仲武卻是平白無功的便到了手。”
“如此恩遇,劉仲武隻要不是生性涼薄之輩,對向寶肯定是感激涕零……何況還向寶還送了一個美人給劉仲武,在家為他縫衣做飯!”王厚衝王舜臣幾人揚了揚下巴,“哪個不羨慕他的運氣?”
王韶如今提拔的四個親衛,都有將他們外放去領兵的計劃。其中以王舜臣的職銜最高,再升一級就能轉入流內官,隻是年紀差了一點,要等上兩年才能實際外任。楊英是王韶鄉裏,以殿侍的職銜擔任弓箭手指揮使,其實是白領這一份俸祿,並不實際帶兵,尋常便護持在王韶左右。
而趙隆和李信,兩人在秦鳳都是數得著的好武藝,輕而易舉便能壓製著手下的驕兵悍將。趙隆的相貌身材極有威懾力,王韶平常喜歡把他帶著身邊,但放出去帶兵一樣沒問題;李信則為人寡言,重要的事情交給他便可以高枕無憂,是那種可以安心的把後方和糧道交給他的典型軍官。
不過計劃是計劃,四人如今都還在王韶手下聽命,要等到外放領兵,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而劉仲武卻眼看著就要達成目標了,隻要他在殿前演武時有點好表現,一個流內官身便唾手可得。
“真真是好狗命!”王舜臣對劉仲武的運氣又羨又妒。說起來,如果沒有劉仲武,王舜臣應該有很大的機會獲得去京城的名額——隻要李師中和向寶屆時不反對的話。
“王兄弟的軍功其實已經夠了,隻是爭不過向寶支持的劉仲武。幾十個首級在身上,還換不來一次禦前演射的機會,真是吃了大虧!”韓岡搖頭又歎著氣,他深為王舜臣感到遺憾。
說起軍功,其實王舜臣很吃虧,韓岡更吃虧。在裴峽穀,斬首三十餘級,在下龍灣村,又斬獲過山風以下二十多個首級,兩人都是親曆其事。尋常縣尉捕盜得五人,已經可以加官一級,而軍功斬首有個三五十級,足以讓一名小卒得入流品,魚躍龍門。如果上頭有人,靠著五六十級的斬首,甚至完全可以吹出一個敗敵數千的大勝來。
但韓岡剛剛因為前一次的斬首功以及在甘穀城的功績,而受到薦舉,後一戰的軍功並沒有被錄入下來。剛過了年,韓岡才十九,能入流品已是難得,進用太速反而不利日後——李師中便是這般說的。同樣,雖然看起來有二十八、三十八,但實際上才十八歲的王舜臣,也是因為年齡的關係,而與從九品的流內官無緣。
所以最後的那點在下龍灣村裏的功勞,便分給了趙隆和李信二人。王厚雖然適逢其會,但他也沒有從趙隆和李信那裏爭功的意思。
“也不必羨慕劉仲武,以四位兄弟之勇武,又能耽誤幾年時間?說不定再過一年半載,就是幾位官人了。”王厚出言安慰著有些喪氣的王舜臣四人。
韓岡也道:“處道說得沒錯,以幾位兄弟之才,隻要有機會,何愁不能一躍龍門?……”他再一笑,“而在王機宜身邊,機會又怎麽會少?”
“說的也是!”王舜臣的興致又高了起來,他走過路邊的攤子,丁零當啷的丟下一把錢,捧了十幾個橘子回來,分給韓岡他們一人兩個。
王厚和韓岡要維持形象,把兩個橘子收在袖中,而趙隆、李信他們,都是剝了皮,直接丟進嘴裏。幾人一邊吃,一邊走。
王舜臣吃著一嘴的汁水,順著胡須向下流,含糊不清的說著,“三哥也是本事,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去查得藥材市價。”
調查個鬼,韓岡當然沒有去調查,但他前麵把事情說得圓得很,沒人會懷疑。不去問過石膏的行情,誰能看透天寧寺的豆腐是用的什麽材料?
王厚也是搖頭,指著街邊的一家藥鋪:“這樣的鋪子秦州有二三十家,要是一家家藥鋪去問,我可吃不消。”
韓岡笑了笑,想避過這個話題。隻順著王厚的手指方向,卻正見那間藥鋪中的夥計把一個抱著小孩的女子轟了出來。那夥計還插著腰,在台階上罵著:“沒錢還想抓藥?!又不是開善堂的!沒了錢賺,要俺們喝西北風去?”
那女子雖然頭發都被推搡散了,遮去了容貌,但抱著孩子的背影看上去卻是楚楚可憐,讓人義憤填膺。見這麽一對母子受欺,好事的王舜臣當即上前幾步,揪住藥鋪夥計作勢要打。
“別下重手!”韓岡淡然的說了一句,上前將那女子扶起,“小娘子可安好?”
被韓岡抓著手臂,嚴素心身子一顫,心中頓時又羞又惱。哪有這般無禮的?!方才想賒貼藥而被轟出藥鋪,已經是不幸,想不到竟然還碰上了個調戲女子的潑皮。
世風嚴謹,男女大防雖然沒有明清那麽恐怖,但隨意接觸良家女子的身子也並不合適。王厚在旁邊咳了一聲,權作提醒。而韓岡扶起嚴素心後,便放開手,退了一步。動作自如,神色也是自然得緊。
嚴素心小心的抬起頭,隻見韓岡的雙眼清澈深邃,神色也不帶一絲淫邪,並不是趁機占便宜的浮華少年。而且這張麵容,雖從沒有正麵相見,卻早已深深的刻在心底。
“多謝官人!”嚴素心抱著招兒向韓岡行禮道謝,聲音中有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官人?韓岡眼眉微動,又仔細看了嚴素心一眼,看起來她好像認識自己的樣子。自家穿的是文士的襴衫,平常百姓看到自己,多半會道一聲秀才,而官人,如果不是酒樓或腳店裏的小二和掌櫃,就隻有知道自己身份的人才會這樣稱呼。
王舜臣這時退了回來,他並沒動手,而是放手讓藥鋪夥計躲進店中。趙隆奇怪的問著:“怎麽不打?”
“三哥都說不能下重手,那還怎麽打?!俺下手何時輕過?”王舜臣反問,他探頭去看著嚴素心懷裏的招兒,看輪廓應是個一個相貌很清秀的小女娃子,但她的頭麵上長著稀稀拉拉的水皰,而被扯開了半邊衣襟,露在外麵的上臂更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漿皰。
ps:猜一猜小姑娘是什麽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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