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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廳中並沒有椅子,一尺多高的桌案,本就是平放在地板上。做起事來,要麽跪坐,要麽盤腿箕坐,找張小幾來坐,都會嫌高。韓岡就是盤腿坐在一張蒲團上,處理著遞到他麵前的公文。
韓岡抬手從桌麵上已經分門別類送到自己麵前的文件中,取下最上麵的一本,展開一看,卻是者達堡發來增修兩座望樓,並配屬兩具八牛弩的申請。
“想不到他都已開始做事了。”韓岡輕聲笑道。
劉仲武就是新任的者達堡主,前幾日剛剛去上任。而他在上京的這段時間跟韓岡處得不錯的事情,好像並沒有被向寶知道,也許知道了當作不知道。當見到劉仲武在試射殿廷上大發神威,博來一個三班奉職時,向寶還在秦州月前新開的酒店綠柳居上,給劉仲武好生操辦了一場宴席,又是贈錢贈物贈宅子,收買人心的手段做到了讓外人看了覺得惡心的程度。
不過向寶這麽做的效果卻很好,至少他千金市骨的目的達到了。向寶在軍中的人望也因此事而提高了不少,韓岡最近在衙門前的老兵那裏,經常聽到他們向鈐轄長,向鈐轄短的。
但王舜臣的心情就很不好了,真說起來,他積攢下來的功勞遠在劉仲武之上,箭術也在劉仲武之上,劉仲武的機會本該是他的,但現在遇到劉仲武,他還要喚他聲劉大官人。當天,王舜臣大罵了幾句娘,然後跑到野地裏一天,到了晚上射了一堆野味回來。隻是一隻兔子都給他用箭紮了十七八個洞,其他的獵物身上也都是一個洞一個洞的全是箭孔。用連珠箭射來的野味,皮是沒法用,肉也是不能吃了,拔了箭出來,全丟了喂狗。
想起那幾隻可憐的兔子,韓岡就是想笑,轉手把這份公文放到腳邊。李師中要求所有與錢糧有關的公文都要通過他的手筆,劉仲武要修望樓少不得要用錢,而且八牛弩是國之重器,這種有三根弓臂組成的床弩據說在澶州城射殺了遼軍大將蕭達凜,直接導致了澶淵之盟的出現,劉仲武要這玩意兒,估計很難要到,就算向寶出麵都沒用。
韓岡就像處理劉仲武的申請一樣,將桌上公文一件件的翻看,隨手在自己準備的一個小本子上寫上幾個字做個簡斷的摘錄,又一件件將之分類。他看得很快,判斷也很準確。至少到現在為止,韓岡做的一直不錯,如果在郵局,會是個出色的分發工。
桌案上的公文厚度維持穩定,而韓岡身邊的公文堆則不斷增高,這期間陸續又有秦鳳各地的公文呈遞進來,讓韓岡完全停不了手。而且不僅僅是文件,來要定例的筆墨紙張的,要進架閣找舊檔的,窗戶壞了要找工匠修補的,都找了過來。
王啟年他們十幾人有三個是檢查來往文書的文吏,有兩個是管理架閣庫——也就是管理檔案——,剩下的還有的是撰寫公文的書辦,又有跑腿倒水的,還有做些力氣活的。其中大半是長名衙前,常年留在衙門中奔走,剩下的幾個則是來服差役的普通衙前。但與其他曹司打交道,他們卻都躲了開去,讓韓岡處理。
韓岡低頭翻閱著公文,耳中聽著傳話和要求,一邊在紙上寫著劃著,一邊下令道:“王啟年,你去找僉廳的筆墨雜用賬來,慕容鵡,你去把僉廳要的筆墨紙張備齊;參議廳窗戶壞了的事本官記下了,今天明天就會有工匠去修的。”
“撫勾,竇相公可是等著要三陽寨十年前的兵籍……”來自竇舜卿的副總管廳的小吏催促著韓岡。
“請竇副總管寫個文字過來,本官才好開啟架閣。沒有文字,光憑你一個小吏空口說白話,怎麽能妄自開鎖?要快的是你,拿了竇副總管的文字就快去快回,莫讓副總管等的心急。”
如果除去恩怨不理,王啟年等人還是挺佩服韓岡做事爽快麻利。當然,這樣的長官,沒有一個胥吏會喜歡,好糊弄的哪種類型,才是他們的最愛。
大概花了一個多時辰,桌麵上的公文方才消失一空,而陸續來勾當公事廳辦事的吏員也被韓岡兩句一個的打法了個幹淨。幾個小吏走過來,把韓岡身邊的幾堆公文,一堆堆的抬出去,按著分類送到不同的衙門中。韓岡上午的工作也總算告一段落,而上午的時間也告一段落——就在韓岡的忙碌間,已經是中午了。
“玉昆,歇下來沒有。”王厚在門外喊了一嗓子。
“不耽誤事。”韓岡回了一句,卻又拿起筆,在自己的那本小本子上記著些什麽。
王厚笑著走了進來。三個月的時間裏,變化比較大的,也有他一個。大概是這段時間王韶讓他獨立處理了不少事,使得王厚的性格比過去變了不少,人也精幹了。
“玉昆,新來的朝報你看到沒有?”
韓岡自早上過來,就忙得不可開交,哪還有時間看朝報?何況以他的資格也不可能那麽早看到,什麽時候朝報給存到架閣庫,他什麽時候才有機會看,不然,就隻能在王韶那裏蹭著報紙來。“卻是出了何事?”韓岡問著,手中筆卻不停。
“猜不到?”王厚半開玩笑的問著,他也不驚訝韓岡一邊說話一邊寫字的本事,本朝還有一邊寫詩,一邊判案的高手在,韓岡仍差上一點。
韓岡搖了搖頭,半真半假的抱怨了一句:“你真當我是瞎兒先生了?要不要我找幾根草來,給你算個吉凶?”
王厚笑了兩聲,方才說道:“是關於今次殿試的事。”
省試的結果,韓岡回到秦州的那一天就知道了,省元是陸佃,據說是王安石的弟子。不過省元能做狀元的卻不多,殿試第一的狀元不大可能是他。殿試是三月初,到了三月底的今日,載著今科的進士名錄的朝報也該到了。
“殿試上能出了什麽事?”韓岡問道,“該不會秦州今年終於出個進士吧?”
“怎麽可能?特奏名倒是有幾個!四個還是五個。”王厚嘲笑了一句,也不賣關子,“照故事,殿試的內容是詩賦論各一篇,本來今科預定的也沒有不同。但編排官準備分發《禮部韻》【注1】的時候,天子卻突然下令,韻書不必再發,今次殿試考題改成策問。”
“策問?!”韓岡筆終於停了,雙眉糾結起來。
他沒想到趙頊是這麽的沉不住氣,也不與朝臣再行商議,便做出了決定。雖然常言道殿試定高下,省試定去留。殿試的結果隻關係到名次的高下,是否是進士,早在省試結束後就決定了。但他這麽做在所帶來的政治影響,卻遠大於殿試的範圍。而且既然今科殿試用得是策問,下一科的考試科目為何,等於已經向天下公布了。
“玉昆,聽到這個消息難道你不高興?!”
高興什麽?本來是僅屬於少數人的消息,現在成了全國皆知的秘密,本來可以比天下士子多一年複習經義的時間,現在隻能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麵。韓岡如何會高興:
“下一科要改詩賦為經義,也不是沒這麽猜過。現在不過是證實了而已。”雖然這個‘證實’其實是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證實了,但那件事必須得保密才是,“當日說起科舉的經義詩賦之爭,也是有猜過那一次隻是試探,實際上改革的時機應是放在下一科。蘇子瞻當日也許還以為自己贏了,誰能想到天子根本就沒聽他的,一直揣在心裏。”
王厚回想了一下,好象是說過,也好像沒說過,幾個月前的隨口閑聊,誰能記得那麽清楚。他問:“不知玉昆你準不準備考?”
韓岡又拿起筆,忝了忝墨:“即使是解試,也要在兩年後才開始,而機宜的拓邊河湟,可是眼前的事。”
“眼前?!……眼前個鳥!”王厚也許是跟王舜臣一起玩得多了,口氣也越來越像軍漢,“‘閹’人不去,怎麽個‘前’?!”
“還是因為王、李兩位?”
“還能是誰?”一提起兩個可惡的閹人,王厚心中燒得就不是火,而是火藥。王【和諧】克臣、李若愚兩位內臣奉命體量秦州宜墾荒地,等他們到了秦州後,在秦州城中走了一圈,就上書說竇舜卿錯了,他所說的一頃四十七畝其實是有主的,已經給人認領了回去。秦州的宜墾荒地,其實一畝都沒有!王韶和竇舜卿,都犯了欺君之罪。“那兩個沒卵蛋的閹狗,到了秦州就攪風攪雨……”
韓岡忙扯了王厚一下,“小聲一點,要罵也不能在這罵!”
王厚頓時驚覺,韓岡的公廳的確不是發泄怒火的好地方。被韓岡這麽一打斷,他也沒心情說話了:“算了,不提他們。”
站起來,王厚就要走。走了兩步又轉回來,苦笑著搖頭,“都給那兩個閹貨氣糊塗了,本是想做個東道,找玉昆你去衙門外喝點酒的,扯了一堆閑話都給忘了。”
“處道兄即是要請客,小弟哪有不願的道理。”韓岡將筆一放,小本子收進懷裏,丟了兩句話,就跟著王厚走出官廳。
“玉昆,這樣下去不行啊。”離開官廳幾步,王厚便向後一指,“我知道你另有心思,但五個人的事壓在你一人身上,鐵打的也吃不消。”
“這幾天雖然忙了些,但了解到了不少事,衙中的公文不親眼看一看,不親手做一下,就不可能明白。”韓岡看了不以為然的王厚一眼,又笑道,“不過處道你說得也沒錯,的確不能像這樣下去了。拿著一份俸祿,憑什麽讓我做五個人的事?”
注1:中國自古方言眾多,為了讓考生不至於弄錯韻腳,詩賦考試時,都會分發韻書,作為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