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項軍的環衛鐵騎,用了很短的時間便擊退了宋軍騎兵的騷擾和阻截。領著身後的鐵鷂子,正麵直奔而來高永能的將旗而來。畢竟宋軍也是匆匆堵到這個位置上,陣型尚有些散亂,並不像前幾次出城邀戰時那般整齊。而且為了追上潛離羅兀的宋軍車馬,他們也必須擊垮在河穀最狹處列陣的宋軍。
大地的震顫,讓胯下愛馬緊張得轉動著耳朵,可直麵著鋪天蓋地一般的黨項騎兵,高永能卻還是冷靜如常。雖然他是羅兀主帥,但張玉的地位遠高於他。若要出城作戰,都是高永能領軍外出,而由張玉坐鎮城中。
紅底黑邊的戰旗在山穀中的烈風下激烈的舞動著,旗尾時不時的拂過高永能的麵頰,但沒有讓他專注於發號施令的集中力有過哪怕一點的波動。
手下擁有著上萬精銳,這些日子高永能便日日帶兵出城去邀戰。可黨項人那裏卻始終沒有決戰的想法,讓他好生憋悶。不過今天終於能一決勝負,這讓高永能在冷靜中還帶著一絲期待。
陣列而戰,黨項人如何會是對手。在高永能的心中有著滿滿的自信。
戰鼓聲在高永能的將旗下響起,尚有些混亂的陣型也在快速的調整之中。排在陣前的弩弓手已經當先將隊列整備完成,各自張開隨身攜帶的神臂弓。將重弩平平舉起,把數寸長的木羽短矢放入箭槽,鋒銳的三棱箭頭便對準了奔馳而來的敵騎。
當領頭的環衛鐵騎最終衝到了百步之外,在各級軍官們的號令下,一片弦聲在前沿陣列中響過,從神臂弓中迸出的利矢,向著來敵勁射而去。
最前麵的十幾名騎兵,頓時人仰馬翻,渾身上下被射得如同刺蝟一般。而跟在後麵的騎兵,也或多或少的受了幾箭。
神臂弓射力之強勁,乃是如今天下重弩之中的佼佼者。在禦前演射時,當著天子的麵,能在七十步外洞穿鐵甲。百步的距離,雖然比七十步遠了許多,但騎兵和戰馬身上的披掛,都沒有鐵甲的堅固。
五六寸短矢深深的紮入皮肉之中,如果不是命中要害,人多還能夠咬牙支撐。隻是戰馬卻做不到,它們在慘嘶聲中亂蹦亂跳著,顛翻了背上的騎手,攪亂了衝鋒的隊列。
不過緊隨在後的環衛鐵騎們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他們展現了作為天子近衛的完美馬術,輕提馬韁,輕易的繞過了混亂的前陣之後,繼續加速前衝,想要趕在下一輪發射前,衝進宋軍的陣列之中。
但迎接他們的,是又一叢猶如被驚起的飛蝗一般爆開的箭雨。
“高永能如此博命,看起來離開得那隊車馬中,必然有著重要人物。”
羅兀城外的一處高地上,梁乙埋遠遠望著戰線處被宋軍箭陣橫掃的己方騎兵,神色並不為之所動。他現在並不是很在乎兵力的損失,隻要能給宋人造成更大的傷亡,這一點的交換還是值得的。
——因為他手上的兵力比宋人更多。
河穀中的戰場實在太小了一點,不擅於攻城的黨項人,讓梁乙埋手上的幾萬兵隻能遠遠望著高聳的羅兀城頭,分兵上去攻打,隻是給宋人送點心。
而他前日派出去抄小道的偏師,盡管攻下撫寧堡的過程雖然順利,但堡中的糧食也給燒的一幹二淨。就是因為糧草不濟,他們在跟宋軍交戰之後,不得不退了回來——事先誰也不會想到,南下沿途的村寨都已經被宋人當先劫了一遍。想是就地征發,都找不到多少口糧。梁乙埋從下屬的口中,聽說了一個個被燒光的村子,種諤下手之狠絕,讓他這位西夏國相都覺得驚訝。
到現在為止,梁乙埋手中的糧草已經不足以支撐全軍五日,而種諤的心狠手辣,使得他不得不去搜刮位於橫山北麓的蕃部——但由於地理位置的原因,山北蕃部的身家和存糧都要遠遠小於山南——要不是因為還對契丹人的幹涉抱著一個希望,他手下的這些豪族族長們早就鬧起來了。
而宋人今次派了大隊車馬悄悄離城,雖然尚不知是什麽原因,可梁乙埋的直覺還是讓他嗅到了對自己有利的味道。
“是不是派兵繞過去追擊,硬衝箭陣實在是傷亡太大啊!”
一名跟隨梁乙埋領軍而來的黨項豪族族長如此提議著。在前麵衝擊宋軍陣列的幾千騎兵中,有他的族軍,看到自家的子弟兵像被割下的麥子一樣一群群的從馬背上翻下去,他心疼得幾乎要叫起來。
“宋人是騎馬走的!”梁乙埋很不快的冷喝了一聲。
雖然馬車的速度會比單純騎馬要慢上一點。但從小路翻出無定河穀地,再繞道向南去抄截前路。從時間上看,根本不可能。反而會引起屯兵在細浮圖城的折繼世的注意,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堵著回來退路。然後被綏德的種諤給咬上來
而且西夏國相現在已經並不再堅持著要追上那隊車馬了,雖然派出去追擊的鐵鷂子和環衛鐵騎被宋人的陣列所阻擋,前進不得。但換個角度來看,城外的宋軍何嚐不是已經被他的幾千精銳給分割在外,已經而無法順利退入城中。
“都羅馬尾!”梁乙埋忽然叫著丟掉了羅兀城的都樞密的名字。
都樞密這個官職在以黨項豪族為主體的西夏國中,其實並沒有宋國朝廷中樞密使那般的威勢,但都羅馬尾原本是梁氏兄妹的親信,加之都羅家也是黨項豪族,因而此前他在西夏國中的地位並不算低。
但在羅兀陷落之後,都羅馬尾為了收回丟失的城池,連番大戰,不但葬送了大批銀州守軍,和諸多附夏蕃部中的丁壯,連帶在身邊的本族兵力也損失許多。在梁乙埋領軍到來之後,就被晾在了一邊,一直沒人搭理他。現在終於聽到傳喚,便立刻上前聽命。
“你去攻擊羅兀城,攻得猛一點,讓高永能不能安心,望你能將功贖罪。”
梁乙埋對他也沒有多餘話說,隨手點起幾名將領,讓他們跟著都羅馬尾。西夏國相下命令的口氣冷硬,微眯的雙眼也危險的瞪著都羅馬尾和幾個被點起的將領,不容他們拒絕。
北方忽然的號角聲吸引了城頭上韓岡的注意力。把視線從南麵的激戰中轉移過來,卻見一群黨項騎兵開始向羅兀城撲來,卷起了一片塵浪。而在騎兵之後,還有黑壓壓一群被掩蓋在塵土中的隊伍,數千上萬,看他們的方向,也是向羅兀城而來。
“來了!”韓岡一聲壓抑著興奮的低喝,讓身邊的種樸得意的笑起,連帶著引起了一群將官的笑意。
這個局麵,正是他們想看到的。
黨項兵多,不過狹小的戰場局限了他們投放兵力的數量。如今宋人刻意將戰場兩分,梁乙埋當然會乘勢投入更多的兵力——但也正順了韓岡他們的心意。
那隊多達千匹的敵騎當先奔馳而來,快速的衝到城下,向城頭馳射出一片箭雨之後,轉而就又飛馳而去。在過程中,來自旗幟林立的城頭上,去隻有零零星星的箭矢反擊。
守城宋軍這種虛弱的反應,與城頭上多如牛毛的旗幟截然相反,落在都羅馬尾眼裏,便是讓他精神一震。
他這段時間以來,與宋軍已經交戰多次,知道一開始在種諤手上有兩萬多兵力,但後來種諤卻是率軍離開羅兀。究竟走了多少,都羅馬尾不知道,隻能靠猜測。但現在看來,種諤當是帶走了大部分的兵力,眼下城中的守軍不會超過兩千,加上出戰的六千人,當隻有八九千的樣子。
他帶出來的一萬餘兵是以步跋子為主力,抬著雲梯,推著過濠河的橋車。若是城中守軍隻有兩千左右,都羅馬尾卻是有自信能擊破這樣空虛的城池,而不僅僅是擾亂高永能的軍心。
隨著西夏的步軍接近,張玉開始發號施令,羅兀城的城頭上,一件件的擺出了守城的用具。
檑木、滾石、油鍋、狼牙拍,應有盡有,六張巨型的三弓床弩也一起被擺上了迎麵的城頭。並排著的三條六七尺長的巨型弓臂,前麵兩條弓臂正裝,而最後的一條則是反裝,反曲弓式樣的弓臂相對放置,看起來就像個葫蘆。
這是俗稱八牛弩的重型兵器,也是羅兀城中威力最為強悍的一件武器。攻城時,能把長槍一般的專用箭矢,深深的射到城牆牆體中,作為士兵攀城而上的落腳點。而在守城時,又能一擊射穿敵軍陣列,像串糖葫蘆般,連著串上七八人方才會力道用盡。
其弓力之強,號稱需用八頭牛才能將之上弦。雖然這是過於誇大,但也的確是需要二三十名身強力壯的大漢一起轉動著絞盤,才能把用馬尾、絲線和細麻混合絞成的拇指粗細的弩弦搭在牙發上。發射時,也不是像腰開弩、厥張弩還有神臂弓那等單人弩一樣用手指扣動扳機,卻是得用一柄木錘,把扣住弩弦的牙發用力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