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去世消息,驚動了京城,卻還沒有傳到關西。
離著鎖廳試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韓岡此時並沒有著急著趕去秦州,而是安穩坐在渭水之濱的家中。心頭一點也不急,仿佛忘了即將到來的考試。
他常年不在家中,有機會還想是多陪陪父母妻妾。為官者,別妻子,棄墳墓,遠行數千裏,說不準那日就會出現意外。所以孝心要經常表現出來。
王韶走後,高遵裕如今獨攬大權,但也沒有糊塗到改動王韶定下的規矩,蕭規曹隨的手段並不丟人。若是跟著自己出的意見做了改動,萬一出了意外,高遵裕也擔當不起。
另外高遵裕的小妾也同樣身懷六甲,算時日,也就在這幾天了。隴西缺名醫,同樣也缺高水平的接生婆,高遵裕遣人已經去秦州請了最好的穩婆過來。
韓岡已經吩咐過家裏的管家錢明亮:“如果人來了,等她服侍完高家,就把她請到家中來,千萬不要誤了事。”
坐在家中,韓岡還是很有些不放心,畢竟他也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情況。周南和嚴素心是在去年臘月中確診,那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月的身子。推算過來,她們的預產期基本上就是在八月前半,也就最多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說不定還可能會提前上一點。
韓岡正推算著日後的變數是,卻有人出來打斷他的思緒了:“官人,承恩村的劉保正來了。”
司閽的老兵知道劉源在自家官人心中的地位,不會攔著外人一般的將劉源給攔下來,而是將他請進門房坐著,讓打下手的小子,進去通報。
果然不出意料,裏麵很快就傳話出來,‘官人請劉保正入內麵會。’
跟隨著韓岡,劉源他們在剛剛結束的河州大戰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勞,攻城拔寨有他們,守衛營壘也有他們,救援危城是他們,追襲殘敵還是他們。比起各路禁軍,隻能算是鄉兵的廣銳軍的功績,不在任何一支精銳之下,不論是哪一路的選鋒,都隻能勉強跟劉源一眾平起平坐。但到最後,廣銳軍的封賞還是以金銀財帛為主。而且同樣的功勞,比起普通的參戰士兵們來說,都要低上很多。
不過韓岡看到賞格之後,便當即上書建言。提議道,為了日後能繼續驅用廣銳叛卒為朝廷上陣殺敵,最好是能以地充賞,用熙州、鞏州的荒地,來補充賞賜中不足的部分。
韓岡的提議,朝廷很快的就批複下來。如果能讓過去的叛軍老老實實的開荒種田,不論是新黨、舊黨的哪一邊,都不會反對這個方案。而且隻要他們將賜予的荒地開墾出三分之一,兩年之後,熙河路一年的稅入中,又將多上過萬石的糧賦。這是惠而不費之舉。
同時因韓岡之言,本來封賞刻薄的廣銳軍卒得到了土地作為補償。雖然還是荒僻之土,但用心料理個幾年,就是一份上好的基業。所以韓岡的建言之德,更加上他過去的那一樁樁恩德,廣銳軍上下對韓岡都是有著效死之心。
被小廝一路引到書房,劉源就看見韓岡已經在房內站起來等候。
連忙行過禮。韓岡就示意劉源坐下,抖了抖拿在手上的禮單,半是感歎,半是質疑道:“這又是何必?”
薄薄的禮單上,寫著一行行的金銀綢緞,貴重器皿,還有一些土產,比如皮子,藥材之類的,都是來自左近的山中。韓岡雖然沒有他的表弟那般識貨,但他一眼掃過禮單上羅列下來的禮品,還是知道這些禮物的價值,林林總總加起來快有一千貫了。這份禮,未免太重了一點。
隻聽劉源道:“聽說官人最近要納妾,而且馬上就要有小官人或是小娘子了,我等也想是表一表心意。現在來還算方便,等過些日子熱鬧起來,小人也不便來走動了。”
韓岡聽了就有幾分欣喜,劉源也算是有心了,知道等到自己納妾或是慶祝得子的時候,不方便出現,就趕在現在來送禮。廣銳軍的這份心意韓岡領了,但禮物他卻不能照單全收。
“裏麵的土產我收下了,至於金銀財帛等物,你還是帶回去吧。下次來也不要帶這麽重的禮,你們的身家我也清楚,這些都是博命來的東西,還是留著自用,也要為日後兒孫留下些本錢。”
劉源連忙道;“貴重不貴重倒是其次,隻是聊表寸心,官人對我等叛逆的恩德難以計算,要不是怕反而連累了官人,下麵都要有人擺官人的長生牌位了。這點身外之物有算得了什麽,官人還是收下了吧……”
“心意我收下來,金銀之物還是不能收。”
韓岡堅持不要,劉源卻強要留下。最後,韓岡有些不耐煩了,抬眼看了劉源一眼,“怎麽,現在我鎖廳了,說話就不管用了?”
說話的人雖然是在笑,但劉源已經不寒而栗。對文臣的畏懼,幾十年來已經根深蒂固的刻在他心裏,一次放縱,現在卻更加敬畏。尤其是韓岡,劉源很清楚他的手段和性格,並不因為年齡的差距,敢小看他一星半點。
“就留下一半如何?”他陪著小心的問道,卻還是不忘要把禮送出去。
“也罷!也罷!就收一半。”韓岡歎了口氣。送上門的貴重禮物,不能全收,也不能不收。這送禮收禮的學問,千年前後都是差不多的。
放下禮單,韓岡問著劉源:“今天就劉源你一個人來城裏?”
“還有一些小字輩,知道官人正在讀書,不敢來打擾,都跑去看球賽了。”
“都已經開始了啊……過得還真快。”
隨著河州大戰的結束,隴西城中的足球聯賽也重新開始。七八月份雖然天熱,但球場上同樣熱火朝天,為了爭奪一年中最為豐厚的回報,每一支球隊都拚盡了氣力。另外,還有私下裏的賭球行為,讓比賽的氣氛更加熱烈。大受歡迎的做法,當然難以禁絕。當然,州衙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背後站著的,可是王、高、韓三家的商行,還有包順、包約、張香兒他們。
不過前些日子因為開戰的緣故,隴西城這邊的足球聯賽也不得不中止。十幾支球隊中的成員,個個都是身體健壯,孔武有力之輩。不但球技出色,上陣的本事也同樣出色。不論是蕃部還是民間的球隊,一旦征發令下達,都少不得被征調起來。現在的比賽,不知沒有有聯賽中斷前表現出來的水平。
“這一戰下來,也不知少了多少熟麵孔。”
“沒有!沒有!”劉源搖著頭,“一個都沒死!連蕃部那邊都一樣。”
韓岡愣了一下,“這是什麽緣故?”
“回官人的話。這些球員,軍中愛他們球技的不知道有多少。今次大戰,全都被安排到了後麵,一點損傷都沒有。”
韓岡哭笑不得,球迷、球星都有了,怎麽就變成跟後世差不多的樣子?
又說了一陣閑話,劉源帶著韓岡沒有收下的禮物告辭走了。韓岡要讀書應考的事,他當然知道。並不敢久留,隻因害怕耽擱韓岡讀書。
讓人送了劉源出府,韓岡讓人找來了家裏的官家錢明亮。
“錢明亮,你把劉源留下的禮物撿貴重的送到縣裏去,說是下麵的百姓捐給縣學的。說我韓岡做主,讓他給收下。”
韓岡的吩咐很讓人莫名其妙,但錢明亮並沒有多問,應了一聲就離開了。
韓岡並不缺錢,他缺的是人脈和根基。雖然他的影響力並不盡僅僅局限於鞏州、熙州,但他很快就要離開熙河,總得留下些點東西以備將來。
他現在以劉源的名義給正在修建的縣學捐上幾百貫財貨,這樣日後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安排廣銳軍的子弟進入縣學旁聽。雖然不可能得到朝廷的給俸,日後更不可能有機會做官,但學上幾年後,進縣衙中擔任吏員卻不會有問題。
韓岡自知他無法控製來如同走馬燈一般來熙河上任的官員,但他有辦法控製衙門中的胥吏,不論是秦州還是鞏州的衙門,他在其中都有人。如果廣銳軍的子弟能進入隴西縣衙中,這座城市的底層,也就被韓家控製在手中。
即將離開這座城市,即將離開他起步的地方。但並不代表韓岡要放棄在這裏打下的基業。韓千六將會繼續留在熙河,負責屯田之事。與世無爭,隻管種地的老父,韓岡不擔心後來者會跟他過不去。如果有人想從韓千六這邊下手,來打擊他韓岡,韓岡不介意讓人知道他的破家絕嗣的匪號是從何而來。
善男信女四個字,從來都是跟韓岡無緣。想反,窮凶極惡還差不多。雖然看著他臉上的笑容還無影響,但熟悉他的人們,都會立刻給自己準備一個跑路的機會。
名聲已經傳揚出去,韓岡剩下的就是要穩定現在的大好局麵。
ps:看到有書友說上一章關於諡號的問題說的不對,說諡號‘文’很了不得,比文忠要強。單諡更是要比雙諡要好。俺在這裏解釋一下。贈大臣諡號的是朝廷,看的是政治地位,跟後世名望沒半點關係。韓愈、朱熹、王安石的諡號都是文。富弼、歐陽修則都是文忠。
韓愈不過一個戶部侍郎,朱熹更是卑官。富弼可是三朝宰相,誰能跟他比?而王安石得諡號的時候,都已經是舊黨上台。舊黨給司馬光的諡號是文正,給王安石的文難道會好過文正?還有,朱熹本來是準備諡號文忠,但因為他的經曆不足以支撐一個忠字,所以才被諡為文。
在北宋,不存在文比文忠強的情況。出現在宋人筆記中的常秩將文改文忠的故事,隻是筆記作者的造謠罷了。北宋後期、南宋前期的筆記小說,這樣的政治謠言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