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有事外出,遲了一點】
妹妹回門,還帶著名義上的外甥和外甥女過來。這下,王雱倒有借口請假了。
“從開封往白馬縣,快馬隻要半天,現在走的話,入夜時就能見到玉昆。”
王安石想了一想,點點頭,囑咐道:“要先回府一趟,然後再出城去。”
“此等事孩兒當然明白!”
事態緊急,拖延不得,王雱隨即辭過父親,轉身離開中書回家去。
自家妹婿的發明,還要從外人的口中得知,王雱心中不免有些後悔。明明知道韓岡多有發明創見,前幾天應該去信問上一問,現在已經將開河口和碓冰船的奏章遞了上去,還設法得到了天子的許可,弄得自己十分尷尬。另外心中也怪韓岡過去聊天時怎麽沒提上一句,不然也不至於眼下手忙腳亂。
能在冬天大雪封道的情況下,還能上路運輸的車輛,竟然沒有拿出來請功。不知是因為單純的忘了,還是因為韓岡當初積壓了多少功勞,卻沒有得到封賞,所以心思給淡了去。
陸行乘車,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大禹治水時,踏遍千山萬水時所用的各色車駕,乃是視地形而定。沼地鬆軟,車馬易陷,而雪地也是一般,所以名為橇。韓岡給自己的發明所起的名字,望文即可生義。
在雪地上行駛的馬車,又有了實際的使用經驗,王雱怎麽能坐得住。如果雪橇車當真能在汴河中派上用場,前麵侯叔獻所設計的碓冰船就不需要拿出來冒險了——那種東西,隻是死馬當活馬醫,看著就知道用處不會太大
‘不!’王雱念頭一轉……‘用處可是大得很!’
……………………
時隔半年多,王旖重新回到家中,還有韓岡的三個妾室以及一兒一女。
望著理應十分熟悉,卻不知為何已經變得陌生起來的府邸,王旖的腳步變得慢了起來。出嫁之後,就是夫家的人,少女時在此度過的幾年時光,現在雖然還是記憶猶新,但卻像是幾十年的事了。
跟在她身後的韓雲娘則和素心一樣,進了相府之中,就有些膽怯。低著頭,腳步亦步亦趨的,不敢稍有錯亂。她們是韓岡的妾室,普通的官員沒什麽好怕的。但輪到高高在上的宰相,隻能在傳說中聽見的名字,就是感到一陣心虛。
倒是周南,當年在教坊司中見得達官貴人多了,神情平靜如常。但三女之中,就屬周南最不想來到東京城。除了韓岡之外,東京城的留給她的回憶,並沒有多少值得留戀的。
禦賜的宰相府邸很大,連著過了幾道門,終於到了後院的花廳前。
吳氏正急著站在廳門口,和兩名兒媳婦一起等著,隻恨房子太大,不能讓她第一眼看到女兒。終於等到披著猩紅色鬥篷的女兒繞過照壁,也不等她行禮,就一把拉過來抱住,心兒肉兒的叫著。
被母親抱著懷裏,王旖也忍不住眼中淚水直流。直到這時候,過去的感覺才又從心中回複。母女倆抱頭痛哭了一陣,又跟王雱的妻子蕭氏,王旁的妻子龐氏見過禮,王旖這才讓過身子,將雲娘她們介紹給吳氏和兩名嫂子。
吳氏對女婿的妾室,並沒有敵視的感覺,但也不可能親近。很是疏淡的說了兩句場麵話後,就讓下人們帶著她們下去休息。倒是韓岡的一對庶生兒女,繼承了父母的相貌,長得極是討人喜歡,吳氏見著就抱了好一陣,也想著如果是自家的親外孫和外孫女那就更好了。
等著兩名兒媳婦識趣的找借口離開,吳氏拉著手和女兒一起坐下。問著她在夫家過的到底怎麽樣,舅姑待她如何,到底習不習慣關西的水土。聽說在隴西過得很好,親家那邊也很是看顧,吳氏的一顆心方才略略放下了一些。
隻是對韓岡這個剛剛結親不久,就丟下妻兒跑出來做官的女婿,吳氏還是有些不滿,“他們男人都是這樣,為了做個官,甩手就丟下家裏不管……”聲音中,還帶著幾十年的怨氣。
王旖拉著吳氏的手搖著,幫夫婿辯解:“這不是將女兒接來了嘛。”
“單是接來可沒用。”吳氏慈愛看著女兒,二十一二了,還如少女一般嬌憨。輕歎了一口氣,“早點生個一兒半女出來,娘這邊也就放心了。你看看那幾個妾,都是惹人愛的,又都有了兒女,你雖然三從四德要守著,但也不要謙讓得太過了,該爭得也要爭。”
王旖知道吳氏在說什麽,紅了臉:“娘啊,這些女兒知道。”
“你就是會說!真能做到就好了。”吳氏正說著,王雱的聲音就在院外響了起來,“二姐可是到了!?”
“大哥回來啦!”王旖起身,向著大步進挺來的王雱福了一福,起身後對著王雱看了一陣,眨了眨眼睛:“大哥好像又瘦了些。”
“公事嘛,免不了要累著一點,”王雱匆匆的對妹妹道,“既然回來就,就多留兩日陪陪娘。娘可是天天念叨著你。”
王旖眼睛紅了起來。王雱則又對吳氏道:“娘,孩兒現在有事要急著出城去,等二哥兒回來,你跟他說一下,明天就留在家裏。”
“怎麽這時候要出去?”吳氏不高興的問著。
“公事要緊!明天晚上就回來。這事爹爹知道!”王雱也不多解釋。換了衣服,就從旁門出了府,混在一隊自家的家丁中,出東京城,往白馬縣去了。
……………………
韓岡現在頭疼的事越來越多,民生艱難,讓他不能不操心——做親民官的苦,就苦在這裏。
白馬縣中的糧價開始漲了。雖然這個漲價是在預料之中,但幅度卻超出了預計,韓岡讓人打聽了,那是因為東京城中糧價上漲的緣故。
比起往年冬天時的糧食價格,現如今的糧價高出了近倍,比起正常年景青黃不接時的價格還要高上一些去,而且還有繼續上漲的可能。白天出城時,城門邊的糧店中,米袋上的牌子還寫著一百零五文一鬥,回來後就是一百二十了。
熙寧之前,也就是仁宗末年和英宗朝時,糧價通常是一鬥六十到七十文——這是以常見的十鬥進磨、八鬥而出的粗糧來計——到了熙寧之後,新法的推行並沒有如舊黨所言使得民不聊生,但也沒有讓糧價降低多少,還是保持著六七十文的水準。這個價格已經保持了有近二十年,一下波動得如此劇烈,百姓們當然難以接受。
這個糧價不可能不影響到百姓們的生活。本來因為旱災,而使得百姓們不敢花錢。可現在糧價飛漲,省下來的錢卻都要投進購糧中去。白馬鎮和縣城總計有千戶人家,在戶籍上屬於坊廓戶,糧食基本都是靠著外購,不比農民可以自給自足。尤其是年關將近,高漲上去的糧價,必然會帶動所有的生活必需品的上漲,這個年誰也別想過好。
韓岡對此並沒有什麽能立竿見影的招數,不僅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白馬縣離著東京城太近,他這邊壓糧價一點用處都沒有。就算他韓岡絞盡腦汁成功將糧食價格壓低,隻要東京城過來幾個糧商,或是傳來兩句謠言,糧食轉眼就能漲回去。
因為災情而導致的人心慌亂,整個京畿地區糧價都在飛漲,韓岡不會奢望自己治下能有成為置身事外的孤島,但並不代表他不會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要給京城寫信了。’韓岡想著。有著做宰相的嶽父,當然要派上用場。想來王安石現在也是頭疼。比起隻關注白馬一縣的自己,放眼天下的宰相,要負責和關心的可是要多上許多。
從眼下糧食飛漲的勢頭上看,背後有人操縱,自然是肯定的。源頭就是在東京城中,如果京城那邊能將糧食降下來,白馬縣這裏也會應聲而落。
如果災情延續到明年開春,糧食價高價低已經無關緊要,買得起的不需要買,買不起的還是買不起。而且朝廷那時必然要全力動員,從外路調糧進來打壓糧價,並且開倉賑濟百姓。但眼下,一係列策略都不可能實施,能幫百姓們省一點就是一點。
坐在書房中,韓岡斟酌著該怎麽給王安石寫信,同時又有什麽辦法幫著他將東京糧價給打壓下去。正在思慮間,管家敲門進來,稟報道:“正言,東京的相公那裏送信來了。說是主母和三個娘子,還有大郎、大娘都已經到了東京。”
“哦!?”韓岡聞言心中大喜,消息終於來了,放下筆立刻道,“快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管家領著一人進來,然後悄聲退了出去。
韓岡漫不經意的一看來人,卻驚得一下站起:“元澤,你怎麽來了?!”
王雱脫下滿是灰土的鬥篷,對韓岡歎著:“玉昆,你瞞得愚兄好苦啊!”
韓岡一頭霧水,王雱莫名其妙的跑來,又莫名其妙的當頭丟下這麽一句話:“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不解的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