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三名假扮僧侶的交趾奸細在昆侖關被捉住了。從對阮平忠的審訊,還有黃金滿的陳述中,韓岡可以確定,官軍大敗劉永的消息並沒有傳出去。
奸細就算披著一層和尚的外衣,也不敢在白天往昆侖關去。三人是分頭在白天出城,夜裏則一起趕往昆侖關報信,故而都被騎馬上路的蘇子元、何繕超越過去。
但現在黃金滿反正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聰明的人都會選擇走小道繞過昆侖關。隻要有心,兩三天後,韓岡手上的底細就能出現在李常傑的麵前。
黃金滿看著韓岡臉色審問過奸細和俘虜之後,神色依然沉鬱。上前小心的提議道:“運使,要不要派兵去守著其他小道。”
“嗯。”韓岡點頭,“這事你速去辦。點選得力人手,盡可能的將繞過昆侖關的小道都封鎖起來。隻要是準備穿越小道往邕州去的,一律格殺勿論。”韓岡殺氣騰騰,眼下這種情況,能多拖延上一天,離交趾撤軍就近了一分。
韓岡並不是怕自己底細,隻是不能太早。隻要李常傑得到黃金滿反叛的消息,他就的整頓行裝準備撤退。等他開始動身南返後,即便得知了韓岡手上隻有八百官兵,再想回頭就不是那麽容易了。韓岡也隻需要之間兩條消息之間,有那麽幾天的間隔,為邕州城爭得一線生機。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韓岡回頭,蘇子元發青的臉色落在他眼中,“交趾奸細的腿腳,不會有那麽快。”
黃金滿得令後就立刻點了兵將出發,他要鎮守昆侖關,周圍主要道路都派人查看過一遍,本來就有人監視,現在在多派人手封鎖截殺,也不需要忙著查看地圖。
“也算是誠心效順了。”李信很滿意黃金滿的做事態度,低聲對韓岡道,“這次事了,他少不得一個蠻部巡檢。”
一任巡檢,就代表著會被納入朝廷的正式編製,同時發給俸祿。而不是僅僅是那等贈給四方蠻夷首領,屬於虛名的刺史、團練使之類聽著好聽的官職。
聽話且有能力的下屬,除了一些嫉妒心強且沒自信的人以外,基本上沒有哪個上司會不喜歡,韓岡對黃金滿也很滿意。要是換做首鼠兩端的人鎮守昆侖關,他哪裏有這麽般容易站到昆侖關的城頭上。
現在就不知道賓州能不能及時堵上了這個漏洞。韓岡手中隻有八百兵,想堵住各條道路,也隻能依靠黃金滿。
“不知韓廉什麽時候能回來。”李信問道。
“明天吧。從昆侖關往邕州去,一來一回也要不短的時間。”剛剛抵達昆侖關,韓岡就已經派遣斥候去打探邕州城的消息了,趁著夜色,看一看邕州城的情況。如果條件允許,再放幾把火通知城中軍民。雖然起不到多少騷擾作用,更不可能與邕州城聯絡上,但他們的出現可以給交趾人一些壓力,“希望他們能帶回好消息。”
從正堂出來,迎接韓岡三人的是滿天星鬥。
蘇子元抬頭望著天上的群星,“已經是二月了,再過些日子,廣西這裏的雨水就會逐漸多起來,一直要到秋後,才會漸漸稀少。”
“下了雨,仗可就沒法兒打了,隻能收兵回家。”
蘇子元歎著,“可惜邕州的冬天很少下雨,要不然李常傑也不能圍攻邕州這麽長時間。”
韓岡點著頭,不論有沒有攻下邕州城,一旦雨水連綿,就算是交趾人也得撤軍。數萬大軍聚集在溫熱潮濕的環境中,疾疫是免不了的事,李常傑也不可能改變這個現實,而自己也一樣。
接下來的半年,為避雨水,打不了什麽仗。就算要反攻交趾國內,也要等到秋後才能開始動手。
黃金滿這時安排好了人手,小跑著回來向韓岡三人一一稟報。對他的安排,並不熟悉地理的韓岡也沒有什麽問題可以問,不過蘇子元也沒有說話,應該不會有問題。
讚了這位廣源蠻帥之後,韓岡又問道:“黃金滿,現在跟隨在李常傑身邊的廣源蠻帥還有幾人?一共多少人馬?”
“當初受了李常傑的蒙騙,一起北上的大首領,連著小人一起,一共有四人,其中以劉紀為首。但在邕州城下被神臂弓射殺了一個申景福,他的部眾就被其弟申景貴接掌。在小人被派來鎮守昆侖關的時候,申景貴加上劉紀和韋首安三家,兵馬總共還有兩萬左右。不過現在大概隻有一萬五六。”
“邕州城防堅固,他們傷亡慘重這是肯定的。”韓岡道,“不知你能不能派人與他們聯絡起來?就算不能讓他們攻擊李常傑,能讓他們早點撤回老家也是好的。”
黃金滿這一次沒有即刻回答,猶豫了一陣,“李常傑在歸仁鋪也放了一個指揮,聽說了小人反正後,少不了會調遣兵馬出來封鎖消息。小人派人去通知那三家倒是沒問題,就怕送不到他們手上,反而給李常傑給截住。”
韓岡對黃金滿的回答並不意外。他很清楚,黃金滿既然投靠了過來,便少不了會有擔心被人分了功勞的心思在,對於招攬其他三家蠻帥不會太過用心,這件事,應當是由自己私下裏派人去做,最多也隻需要黃金滿派一個介紹人就夠了,而不是要讓他來負責。
蘇子元在旁邊則皺著眉,他是不滿韓岡將此事交給黃金滿,同時也對黃金滿的推脫有些惱火,“運使,這件事不如由下官去好了。如果僅是黃洞主的親信,想必難以取信劉紀三人。隻有下官帶了運使的親筆信去了,他們才會相信朝廷的誠意。”
“不行,伯緒你去不得。”這一次,韓岡拒絕得沒有任何餘地。
“劉紀當還不曾知道劉永之事,運使不必為此擔心!”蘇子元爭辯著。
“不關劉紀劉永的事。”韓岡並不是因為劉紀劉永兩兄弟的感情多好,才反對蘇子元的行動,要說服獨守昆侖關的黃金滿隻是件輕而易舉的小事,但正如黃金滿所說,要說服身邊的三位蠻帥,可是要先抵達邕州城下才行,“昨夜你來昆侖關不會有危險。但去邕州城下就不同了,一路上風險太大。”
蘇緘一家都在邕州城中,隻跑出了蘇子元一個,這種失敗的可能性接近七八成的任務,韓岡不可能交給他來做。邕州城眼看著已經保不住了,蘇子元再出事,日後蘇家這一支就連個上墳的都沒有了。
“運使……”蘇子元算是明白了韓岡的心意,言辭懇切的說著,“事君在忠,事父在孝。下官去說服劉紀三人來投,對東京城中的天子是忠,對邕州城中的父母是孝。若是畏死而不去,那蘇子元豈不是不忠不孝之人?!”
“不行!本來我就沒打算當真能說服劉紀三人。”韓岡根本就不跟蘇子元再辯,轉身對黃金滿道,“你派人去見劉紀三人,抓住也好,抓不住也好,對我們都是有利無害。所以你也不要選派親信,稍微精明幹練點就夠了。”
說起來韓岡還更希望派去的信使被抓住,離間計比起收買、說服等手段來來,要容易生效得多。他不信李常傑能有多大方,在黃金滿倒戈之後,還能安心的讓廣源蠻軍守在自己的身邊。敵軍將至,身邊的盟友又不穩,聰明人都知道這時候該撤退了。
“我隻需要分裂交趾、廣源聯軍就夠了,至於是否會倒戈一擊,我也不指望他們能學到黃洞主的一成半成。”韓岡衝著難以釋然的蘇子元笑了一笑,“就讓李常傑和劉紀他們自相猜忌好了。”
“運使果然是智計超凡。料想李家小兒必然心生疑忌,到時候兩邊不合,他不想走也得走了。”黃金滿滿口諛詞,拍過韓岡的馬屁,轉身又去安排人手。
韓岡看了蘇子元一眼,“伯緒,你先去休息吧。昨天你辛苦了一夜,連帶著今天,你可是兩天沒睡了。”
蘇子元心情正鬱結,也不想多說什麽,低頭行禮:“下官告退。”
韓岡望著蘇子元有點虛無的背影走進城樓中,歎了一聲,“眼下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
“也隻能如此了。”李信也同樣歎著,“都得看邕州到底能不能守住。”
“這件事,也隻能說是盡人事,聽天命。”蘇子元不在,韓岡就沒有必要再隱瞞自己心中的想法。他手上的資源太少了。要想憑借武力為邕州解圍,至少要十倍的兵力。他一向喜歡以勢壓人,使用計策不過兵蹙將微時的無奈之舉。
“三哥兒,我一直都想問了,這一次你對救下邕州城,到底有幾分把握?”
“一成……不!”韓岡想了想,又搖頭,“可能隻有百分之一。”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報太大的希望,但隻要不是零,那就不能視而不見。放著不理,就算有九成的把握都會變為零;而盡全力去爭取,百分之一的機會,也有可能變成百分之百,“總不能眼睜睜的坐視交趾人屠戮邕州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