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起來就忘了時間,差點忘了更新,抱歉,抱歉。】
李育冷汗涔涔,背後都是濕淋淋的,他的幾個同伴馬竺、周毖、陳震也是同樣汗流浹背。
雖然他們所在的酒樓包廂,並沒有金碧輝煌的奢華,但清雅宜人的布置處處體現著匠心獨運四個字,陳設壁掛無不是上品。論起格調,遠在讓人紙醉金迷的酒樓之上。
淡淡的檀香氣從別致的,飄散出來,雖不濃烈,可搭配起房中的布置,卻是恰到好處。就算沒有點了妓女陪酒,歌舞助興,僅僅是室內室外的環境,加上設宴主人的身份,絕對可以算是很出色的招待了。
但幾位被推薦到韓岡麵前,擔任幕僚的關學弟子,卻早就沒了享受的心情——盡管韓岡給他們的,並不是聲嚴色厲的質問,也不是針鋒相對的考校,隻不過是在閑聊中隨口問幾個問題而已。
廣西、交趾的風土人情,他們問遍了京城能找到的廣西人;舊年朝廷在廣西的戰事,他們找到了曾經去過關西的將領;韓岡過去的著述,他們也都找來詳讀;為了做好這些準備,他們全力動員了所有自己所能影響到的人脈關係。可是韓岡問的問題,與李育他們事前做的功課全然無關。輕描淡寫的幾個問題出口,就仿佛拉家常一般。
不論哪個回答,都隻能看到韓岡再瞬間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很快的又舒展開來,讓人隻以為自己眼花。但李育等人不會這樣認為,雖然自己的的確確是竭盡全力,可顯而易見的他們並不能讓韓岡滿意。
幾人心中都有些急。考校他們的是關學的衣缽傳人之一,未來前途無量,必然會將關學一脈發揚光大。不能通過他的考核,可是會失去了眼前這個難得的機會。
曾與韓岡齊心合力,將從河北湧來京城的三個幕僚,如今都任官出外。魏平真、方興都是無意科場,直接去了地方州縣任官。而另一位叫遊醇的,是二程的弟子。據說他本準備要考進士,靠著身上的官職,很順利的通過了鎖廳試。隻不過今年還是落了榜,沒有考上進士。現在好像已經回到了洛陽去,重新在嵩陽書院聆聽二程教誨。
在韓岡身邊不過一年,三名幕僚都得到了官職。關學一脈的弟子中,想在韓岡幕中混一個出身的為數不少,這等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總不能便宜了外人,可最後能得到張載推薦的也就他們寥寥數人而已,李複四人每一個願意放棄。
“你們也知道,除了班直之外,軍中的空額哪邊都不會少。上陣廝殺並不是兵籍上說三千人,就有三千人。有的有兩千,有的有兩千五,若是運氣差時,就隻有一千五百、甚至一千人。所以上陣之前,最重要的就是要先將人數清點好,這樣才能分派任務。隻是要清點軍中空額,則是會犯到下麵忌諱,”韓岡笑道,“當初我為了點清來援熙河路的各家到底有多少兵馬,可是很費了一番周折。”
韓岡頓了一下,環目一掃,幾人卻都是張口結舌。這是算不上太難的問題,可惜李育四人都接不上話來。
心中暗歎,還是少了曆練。他的考題不是什麽運籌帷幄,而是具體到行軍打仗中的每一個細節,這是他的實際需要。
韓岡作為統安南經略招討司中管後勤、參謀的第二號人物,必須要掌握第一手的準確數字,不論是己方還是敵方。這就需要幕僚們從得到的龐大情報中進行分析選擇,同時也要針對內部,讓章惇、韓岡幾位主帥,能了解軍中內部的實際——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這是李複他們接手後要做的工作,可眼下,他們很明顯還不夠資格,竟被問得張口結舌。
韓岡並不是打算給他們當頭一棒,這樣太過明顯的下馬威用不著自己出手,真做了就反而顯得自己器量太小。到了廣西之後,他們自然會看到現實,現在隻不過是出於好意的提前點醒。
李複等人都是讀書求學中的新人,經驗能力肯定是沒辦法與當初做了多年幕僚的魏平真、方興相比。不過都是關學一脈,韓岡不介意拿出一點時間,來從頭培養自己的班底。隻是在這之前,必須要讓他們有一個清醒的認識,他們的任務不是穿著鶴氅、搖著羽扇,而是繁重忙碌的一係列庶務工作。
至於謀主、策士什麽的,韓岡當然需要,有人能為他在混亂的朝堂上站穩腳跟而進行指點,當然是件好事,可憑著眼下張口結舌的幾人,想來也不會給他帶來驚喜。
“行軍打仗是兩件事,陣上指揮不容易,而率軍趕路也同樣不容易。”放棄了前麵的話題,韓岡親自為幾位同窗斟酒,換了個簡單的問題:“你們可知道,尋常步卒一日能走多遠?”
大部來自關西的幾人,對於這個簡單的問題還是能回答的。李複道,“五十裏而爭利,則蹶上將軍,一般最多也隻有三四十裏。”
三句話不離兵法,這點讓韓岡失笑。但他立刻掩去了笑容,點頭道:“說的沒錯。一般來說,普通禁軍在比較平坦的官道上行軍,一天差不多三十裏、四十裏的樣子,精銳一點的禁軍則可以一天走出五六十裏。如果是臨戰前的急行軍,精兵一日百餘裏,連續兩三天,都是可以的。不過換作是敵情不明的情況,則隻有二三十裏,再多就會有危險。”
馬竺道:“聽說龍學從桂州南下時走得更快。”
“抵達賓州前的那幾天,的確是一日百餘裏。一個是因為是在境內,不虞遇到賊軍埋伏,可以放開來走。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帶在身邊的兵力少,才八百多人,易於管束。”韓岡歎道,“如果能讓上萬步卒在一條道路上做到一日百裏,這份能耐就當得起名將二字了。”
“也就是要兵精將良?”一直以來都說話不多的周毖問著。
“的確,要想做到一日百裏,兵是要精,將是要良。可不僅僅是兵精將良的問題。怎麽讓士兵在長途行軍時,不至於士氣低落,可以隨時接戰,不是有人望的將領說句話就夠的——”
李複立刻接口道:“善撫士卒?”
韓岡笑了一笑,空口白話的四個字可以寫在書上。可沒有具體的條款,就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細節之中才能見到真章。
陳震沉聲道:“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
韓岡的臉上還是保持著淡然的微笑,“這是吳起!”
依然是沒有說到點子上。這個時代,想讓軍中將帥學習吳起的做法根本不可能。其實如果當真將醫療衛生製度上讀得熟了,並加以理解——盡管裏麵沒有說這方麵的事——但如果有心,能做到觸類旁通的。
李複抓抓耳朵,陳震則頭歪了一點,與同學們一起用疑惑的視線看這韓岡,等他說出答案。
“很簡單,到落腳的地方能用熱水洗個腳,能吃到熱飯熱菜,喝到熱湯,對聽命打仗的士兵來說,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待遇了。”韓岡神容嚴肅,“但這些事必須要快,不能等到卒伍們的身子冷下來。一旦人歇息下來,出過汗的身子很快就會變冷,再吃些冷食,內外交加,很容易就病倒一片。而沒有熱水洗腳,不能讓走了一天的兩腳血脈活絡暢通,第二天就別想走得更遠。”
這算是軍中的常識,也是出門在外的旅行者的常識,就算是碼頭上抗包的苦力也都了解一些,但放在李複等讀書人身上,隻要沒有經曆過,可是一個都想不到,隻能點頭受教。
韓岡仔細盯著他們臉上的表情,倒是沒有見到哪一個有不以為然的表情。
這就好。韓岡心中滿意,繼續道,“軍中的士氣不可能靠著幹糧、鹹菜來保持,有肉有湯的熱飯菜比起還沒到手的銀絹恩賞更有效。洗腳的熱水,能讓士兵們第二天多走上十裏。隻是這些事說是很容易,要安排起來不容易了……”
……………………
來自秦鳳、涇原兩路的西軍剛剛南下,羅兀城也隻是剛剛捉到幾個刺探軍情的斥候,韓岡還在京城考校他的幕僚,而河東早早的就拉開了戰爭的序幕。
不同於戰事還在醞釀之中的廣西,也不同於尚不見動靜的關西,河東的戰鼓此時已經敲響。
代州、寧化、岢嵐、火山,河東北方邊境各軍州麵向遼國西京道的關隘,皆是戒備森嚴。
雁門關上,一雙雙警惕的眼睛盯著北方,防著西京道中的契丹鐵騎在豐州戰事正酣的時候,乘隙突襲河東。
大軍在集結。
來自於河東各州的精銳力量在一個月的時間中,一批批的渡過了黃河,漸次聚集在河東路唯一一片位於黃河西岸的土地上。
而河東路經略安撫使、太原知府、雄武軍節度留後郭逵,大宋軍中排名第一的大將的將旗,眼下就在府州城上飄揚。
在郭逵的大旗下,匯聚在麟州、府州的六萬馬步禁軍俯首聽命,整裝待發。而在他們的身後,有近二十萬民夫,數萬馬騾牲畜,為大軍的糧秣來回奔忙。
而在此之前,意欲收複失土的宋軍,已經將耳目送進了山巒的另一麵。
一名宋軍斥候潛伏在豐州的山林中。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戰馬馬鞍前,掛著一個血跡未幹的頭顱,那是他在路上遇到的落單的西夏哨探。
阻止了西夏哨探帶著搜集來的情報回到豐州,年輕的斥候想著更進一步的將黨項人的情報搜集回去,兩樁功勞一獻,自己好歹也能再往上挪一階。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斥候的戰馬安安靜靜的啃食著地上的嫩草,斥候一動不動。在他下方的山道,是豐州駐軍每日巡查必走的道路,隻要有耐心,肯定能得到他所需要的情報。
一名騎兵忽然從被山壁遮擋的道路上冒了出來,斥候精神一振,一雙眼睛也立刻睜大了。跟著這麽騎兵之後,是更多的騎兵。一名名、一對對,最後竟是一隊多達三百餘騎的隊伍。從人數上看,大約相當於宋軍騎兵一個指揮。
那隊騎兵越來越近,最前麵的掌旗官已經走到了他的正前方,隔著四十多步,伏在山林中的斥候眯縫起了他那一對如同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睛:‘那是什麽……’
盡管這一隊三百多騎兵,高高舉著西夏的旗幟,但他們的裝束大半,怎麽看都與黨項騎兵有些區別……
不!斥候神色鄭重的慢慢搖頭,一雙眼睛緊緊鎖著在麵前漸次遠去的那一支騎兵隊伍。
不是‘有些’,而是‘很大’
是很大的區別!!
“怎麽可能?”壓得低低的聲音如同在噩夢中呻吟,“這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