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多零丁的呼喊被一圈圈的傳遞開去,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靈。
賀蘭池的泉水,五台山寺的鍾聲,那是多少人魂牽夢縈的思念。自從被趕出了家鄉之後,隻有在午夜夢回時才能見上一麵。
一年多來,遼人每每耀武揚威,他們就隻能忍氣吞聲。實力不如人,而且背後的靠山根本不是靠山,而是百多年來的死敵,更是畏遼人如虎。即便是在遼人那裏吃了虧,也決不會幫上一把。
要不然遼人怎麽敢明著將手插進來,唆使他們去攻打鳴沙城?那是實實在在的有恃無恐啊!
“我賀浪家願隨太尉殺回賀蘭山!”依附仁多家的小族族長賀浪羅第一個站出來回應,“殺回去,殺回家鄉去!”
“我訛龐家願隨太尉殺回賀蘭山!”曾經權傾國中的大族,如今殘留下來的餘孽,也同樣回應著仁多零丁的呼喊。
“我移聿家願隨太尉殺回賀蘭山!”
“我妹勒家願隨太尉殺回賀蘭山!”
一家家部族的族長站了出來,他們受夠了,也不想再忍受了。士兵們開始振臂高呼,越來越多的人參與了進來。
“殺回賀蘭山!”
“殺回賀蘭山!”
“殺回賀蘭山!”
到了最後,就隻有賀蘭山一遍又一遍的被重複著,連仁多零丁也在揮臂高喊。
那是黨項人數百年來生活憩息的土地,那是他們自小痛飲的水源。在山下,有雪水和河水共同灌溉的田地,有飼養著牛羊駝馬的牧場。
那是他們的家鄉。
萬眾同呼,聲勢一圈圈的擴散開來,如雷霆回響在山間,直衝雲霄而去。察哥同樣心情激蕩,但他還記得方才的對話,他震驚的看著仁多洗忠:“你事前都知道了?!”
“葉孛麻那邊也會一起跟著走,他也是受不了了。”仁多洗忠沒有直接回答,他正沉醉在眼前這萬眾同心的場麵中,他回頭大聲衝著察哥喊道:“察哥你難道還沒有受夠在這裏的日子?!在青銅峽中,我們是脖子上栓繩的狗!回到興靈,那才是能奔行千裏的狼。我寧可死在賀蘭山下,也不活在這山溝裏!”
“真要想占據興靈,遼人也不會,宋人更不會坐視。”察哥恢複了一點冷靜,“宋遼都不會想看到再出一個大白髙國。再出一個景宗皇帝!”
“那麽將興靈送給宋人就是了。”仁多洗忠笑容中有著仁多家特有的忠厚,“遼賊攻打韋州,我等大宋臣子怎麽能不為君分憂?”
說罷他哈哈大笑,“到時就由得宋人遼人去爭吧!隻要能回到賀蘭山下,我們的前路是海闊天高!”
……………………
種樸衝著城外的敵軍打了個哈欠。
已經是……已經是……到底多少天了?!
到底被遼人圍困多少天了,種樸手指曲曲伸伸了半天,也沒數明白。他隻知道現在臉頰上的傷口總是癢得想讓人用力撓上兩把!
日子過得昏頭昏腦,胡須都有好長時間沒打理了。
種樸現在都沒弄清楚,城外的遼人到底是想訛詐朝廷而出兵,還是為了消耗一下興靈的黨項餘孽才出兵的。
幾天下來,黨項人在城外死了無數。城下的土坡堆到一半就堆不下去了,壘土攻城的戰術固然有效,但黨項人在這一過程中死傷太重,已經支撐不下去這樣的作戰方式。
要不是城外總有兩三個遼軍騎兵的千人隊守著,種樸估計斬獲的首級數目能上兩千了,其中還能有三成是改了契丹人發式的假契丹——首級跟服飾不一樣,換了發式衣服不換,照樣能看得出是黨項人,但腦袋一砍下來,可就是真契丹了。
種樸以下,三千官兵抓心撓肝,對遼人將屍首拖回去的行為憤憤不已。六七百契丹軍的斬首,怎麽都能換上三級功了。
城外的霹靂砲更是偃旗息鼓。這些天來,遼人總共造出了五十多門霹靂砲。但都被城上的八牛弩和霹靂砲給摧毀了大半。在這過程中,城牆上塌了幾處,但並不嚴重,僅僅是外牆牆皮,本身的牆體依然結實堅固。
不過遼人也適應了城上的反擊手法,在懸停在高處的飛船的觀測下,城中守軍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觀測範圍內。能做到一發現宋人將兩件利器給運過來,就立刻轉換攻擊位置。就這樣一躲一追,最後讓城外殘餘的霹靂砲全數逃出生天。
不過也僅此而已,現在的情況,是城外的敵軍攻不進來,但城中的守軍也攻不過去。兩邊大眼瞪小眼的對峙著,中間點綴一些攻城守城的戲碼。
種樸這幾天都在懷疑,遼人的營地中多半已經沒有多少人影了,除了兩三千騎兵以外,大多數遼人應該都改去了埋伏韋州援軍。
隻要拿著援軍的首級回來,給城內守軍的打擊不啻於一口氣從營地中推出百多具霹靂砲。
想到霹靂砲,就看到遠遠地漂浮在高空上的兩艘飛船。有了一雙銳利的眼睛在頭頂上懸著,使得種樸幾次三番都放棄了出城反擊的念頭。想要出擊,就隻能選擇黑夜,但遼人如何還會再吃虧?
要是有個辦法能將那飛船給射下來,種樸接下來的選擇餘地就會多上很多了。
種樸在每日必開的集思廣益的會議上,才提了一句,就已經有人想到了辦法。
“用煙花如何?”一名比種樸還要年輕幾歲的幕僚馮真問著。
“煙花?”
“冬天來了,轉眼就要過年,從京城裏正好乖乖送來了一批煙花火藥。”馮真似乎對京城了如指掌,“劉家鋪子的煙花火流星,可是能衝到天上去的,比京城中的那座鐵塔都高。傳言說最好的一種飛火流星,能飛上五六十丈高再爆開來。而用火藥帶動的箭矢,也同樣能飛得更遠。”
種樸聞言便沉吟起來。
隔著一裏地,而且還是在三十丈的高處,以八牛弩的射程,不是夠不到,而是根本射不中。飛船在空中飄來蕩去,要想穩穩射中,跟實力完全無關,真的要靠運氣。
澶州城頭一箭射殺蕭達凜的運氣,種樸這幾天不是試過,但事實已經證明,他可以不用去買今年甚至明年的馬券了,肯定中不了。
“要是夠不到怎麽辦?”種樸怎麽都覺得看,遼人的飛船離得有些遠。
“那就多填些火藥進去,裝的火藥越多,自然就能飛得更高、更快。”
“竹筒可不一定能壓得住?”種樸搖頭,“而且這等規模的拆煙花,也不是外行人能負擔得起的。”
說是這麽說,但種樸現在覺得集合了眾人之智的會議當真有用,很多事合計一下結果就出來了。至於今天的這項提議,種樸並不在意,反正都是煙花爆竹罷了,
再過兩天就該祭灶神了,就當提前兩日送灶王上天好了。
“就這般去辦好了。先試一試成色。”
種樸想著,又打了個哈欠。揮手讓馮真去負責他的提議了。
馮真說的那種火藥箭,種樸其實有些印象,似乎是《武經總要》中看到過一次。眨眨眼睛,種樸又覺得好像是另一本兵書。
可能是熬夜的緣故,腦中實在是一團漿糊。種樸想了想之後,便完全放棄了繼續去思考問題。
真是閑得無聊啊。
城外的遼軍攻也不攻,退也不退,硬是坐下來耗時間。雖然過去沒有跟遼人有過深入的往來,但遼人的行事風格早就深深的印在了每一位北方宋人的心裏。這根本不像是遼人的作風。
種樸也不是沒考慮過再出擊,可是吃過一次虧的緣故,遼人的戒備森嚴,完全沒有機會。現在韋州城那邊還是沒消息,估計是已經在防著遼人的圍點打援。就不知鹽州城那裏怎麽樣了,種樸對自己的父親很了解,這時候應該已經準備出擊了。
“巡檢,巡檢。”
種樸抬頭一看,卻是馮真又回來了,在他的身後,還有一小隊十幾人抬著挑著一堆東西。
“回來得到快!”種樸咕噥了一句,“早就在做了吧?”說著又瞪了馮真一眼。
馮真卻是笑而不答,回身命人將他射擊的兵器拿出來。
其實就是兩種,一種是單根的竹筒,比較修長,前麵安了帶鉤的槍尖,後端插著兩片長木片,像是長箭的翎尾。而另一種則是橫五豎四的將二十根竹筒綁紮在一起,每根竹筒裏麵都裝了足夠數量的長箭,不過長箭上都套了一圈,一根引線從中引出來,與其他引線會合成一條線。
“先試個一次看看。”種樸懶得聽人解說原理和步驟,直接上實驗。
馮真拿了一根仿佛長箭的竹筒,用一個木架子架上了城頭。高高翹起的頭部直接瞄著遼人飛船所在的方向。
八牛弩又名一槍三劍箭,特製的鐵槍可不便宜,而且極難打造。就算現在鐵價大跌,民間的鐵器也越來越便宜,專供八牛弩的鐵槍也不是廉價貨,重量要前後均勻,若是偏了一點,發射出去也飛不了預定中的距離。這樣打造的結果,成本據說跟一幅步人甲差不多,而這個竹筒加火藥的飛火流星,一看就知道要便宜得多。
拿起火炬,點燃了引線,滋滋的火花一下就沒入了竹筒內。
然後……然後就沒動靜了。
沒有火光、沒有聲響,安安靜靜的就是一根單純的竹筒。
種樸、馮真等人屏氣凝神的等了片刻,見還是沒有動靜,馮真便上前,拿起了這具啞了火的流星。種樸也上前了兩步,想看個究竟。但就在這時候,呲的一聲響,一蓬火焰從竹筒尾端猝然噴出,長長的焰尾將種樸籠罩在內,一下就燎著了種樸蓬亂的胡須。
慌得馮真連忙丟掉了竹筒,上前連撲帶打,將種樸的頭上身上的火星都撲滅。但種樸此時已經是灰頭土臉,連胡須都焦黑了大半。
空氣中有著一股刺激的焦臭味,種樸的臉黑著,連生氣帶煙熏,黑得跟鍋底一般。正想開口訓斥,卻聽得砰的一聲巨響,所有人都身子一震,卻是方才丟下城去的竹筒爆炸了。
種樸的火氣收了,沉吟了起來,半晌後方抬頭:“這什物,似乎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