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國怎麽就這麽弱?”
次日在殿上,皇太後對才幾個月的時間,日本連京城都被燒掉表示不能適應。
“不說是海東大國,方圓數千裏,人口幾千萬?怎麽連京城都丟了?遼軍不是不會攻城嗎?”
“太後。”章惇出班道,“倭人的國都平安京並無城牆,據聞倭人隻在外圍修築了一道長牆和幾處寨堡。”
得了章惇的說明,向太後隱隱約約想起上一回說起日本戰事,就聽樞密院稟報過有關倭國的情報,其中就有提到其都城的防禦。
“居安思危,有空起名做平安,不如先將城牆修好,這樣才得平安。”
“太後聖明。”
群臣一起向太後行禮。
國內也不是所有城市都有城牆。南方大部分城市都是沒有的,甚至包括許多州城,隻在官衙等城市重要建築有圍牆保護。理應設置城牆的位置上,就隻有一道籬笆。有的是木樁,不過更多的是柳條,主要是因為其扡插便能成活,等其長成大樹後,就是一條不錯的防線。
但京城都沒有城牆,那就是日本人自己的錯了。至關重要的都市不修築起城牆,這是開門揖盜。若不是日本有海水為外防,早不知給滅亡多少次了。
“可就算沒有城牆,以倭人之大、人口之多,也不該敗得這麽快。他們的刀劍不是很出色嗎?倭刀在京師中賣得也貴。”
“太後明鑒。”章惇持笏行禮,“軍國之寄,非在刀劍一項,弓弩、甲胄,倭人遠遠不及中國和北虜。”
緊隨在大宋之後,遼人現如今能給國中的主力騎兵裝備上大批量的鐵甲,盡管基本上都是護住胸腹要害的胸甲,以及一頂鐵頭盔,但足以讓遼軍和倭軍之間本就有天壤之別的實力差距,拉大到加上天時、地利都難以扭轉的地步。畢竟人和的一麵,專心搶掠的契丹人,絕不會給倭人表現出來的機會。
“而廟算、陣法、訓練,無一不是決定勝敗的關鍵。”章惇繼續說道,“此更非倭人所長。除了皇宋,現如今又有哪一國能擋得住契丹鐵騎?”
韓岡也出班道:“契丹鐵騎來去如風,尋常步卒如何克製?我皇宋禁軍用了不知多少將士的性命和血汗,才換來應對契丹鐵騎的經驗。就算主帥為敵所傷,其下士卒也會在各自將校的指揮下,繼續結陣抵禦敵軍。這就是經驗。而倭人對此無從得知,就算有一二眼光卓異的將帥謀臣,也指揮不了一群茫然無知的士卒和將校。”
韓岡說的話,太後更能聽進去:“參政說得是,我皇宋禁軍的確非倭人所能及。隻是吾亦知國中精兵強將盡在北境,遼人渡海後都能在旬月中滅去日本。萬一遼人渡海繞過河北,從淮東、江南登陸又當如何?”
這方麵的問題,朝廷很早就在說。但當時的形勢還沒有如此急迫,日本如此速敗,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預計。
“陛下勿須憂慮。日本速敗,是閉關鎖國的結果。倭人關起門來稱皇帝,有淵海為防,自以為可以高枕無憂。可是當惡敵上門,便全無應對之法,除了降,也隻有死了。”
“依參政之見,又當如何應對?”
“一是加強水師,並修造海舶。”
“自當如此。”
向太後點頭,這是過去樞密院曾經提議過的。
日本和高麗,對大宋來說都是遠隔重洋,不論是進攻還是防禦,都需要一隻能在海上作戰的精銳水師。
“第二,便是駐軍耽羅島。應該加強兵力,並加快島上的寨防建設。同時在耽羅島上招收逃亡的倭人為軍。”
參與到對倭戰略中,韓岡回答太後問題時,不像是東府的參知政事,倒像是西府中人。
章惇在旁看著,暗暗搖了搖頭。韓岡在軍事上的話語權太重了,自己也難以與他相匹敵。
要是日後他做到宰相,西府多半就成了政事堂手下打雜的了。加上還有對韓岡言聽計從的太後——
“當如參政之言。”
屏風後傳來太後答應得幹脆利落的聲音。
“第三,便是修築磚石城牆,以備賊寇。”
南方城市缺少城牆的原因,最重要的一條便是雨水太多,黃土夯築的牆體很容易被浸泡損壞,隻有換成磚石包牆的城牆,才能夠保證牆體長久的安全。
但立刻就有兩個反對聲響起:
“這不可行。”
“隻怕有駭物議。”
章惇和張璪一先一後的開口。
“朝廷猝然下詔修築城牆,可知江南人心會亂至何等模樣?!”章惇質問著。
張璪也道:“遼人渡海而來,尚屬猜測。卻耗竭民力去修築城牆,屆時臣恐家國之憂不在外而在內。”
韓岡搖頭:“韓岡不知整修開封城牆如何會有駭物議?更不知為何會引起民亂?”
“開封?!”
“遼賊若渡海,隻會是各路沿海軍州先遇賊!”
“如今石炭價廉量大,故而磚價大減,正好可以用來整修京城城牆,還可以於城周設立炮台,用以禦敵。從此京師可以不畏外敵。”
“善哉斯言。”張璪說道,“可這與防備海寇有何關係?”
“整修京城所用的青磚,可交由南方各處州縣招聚工匠燒製,再匯集至京師。”
“參政的意思是,等開封府的城牆修好,那些工匠和磚窯正好可以繼續用來修築沿海軍州的城牆?”
“正是如此。”韓岡道,“遼人攻下倭國都城雖快,但平定其國中還需數年之久。等到二三年後,京師城牆修築完成,沿海軍州就不愁牆磚難以燒製了。那時候,可能會有賊人渡海而來的消息也必然在當地民間流傳已久,朝廷的舉措便不會驚擾到百姓。而且這麽做,萬一遼人不能穩定日本,也正好可以省下來這筆開支,免得花上冤枉錢。”
韓岡的意見有很多值得商榷地方,不過加強開封城防、避免花冤枉錢兩件事,其實就是政治正確,怎麽說都不會有錯。
而韓岡實際上需要的是對炮台的結構和式樣進行試驗,與其在邊境上實驗,還不如在京城這個火炮永遠都不會用來殺敵的地方來做實驗,就算有問題,依然能擁有足夠的威懾力。
“陛下!”默然恭立一旁的王安石突然大聲喝問,“臣不知倭國之事,要議論到何時?!”
“平章?!”
王安石發怒,讓向太後為之一驚。
章惇聞言,也是一怔。的確是耽擱太多時間了,弄得科舉之後的議題恐怕要拖到明天再議。
在日本方麵的急報送抵京城前,今天崇政殿上預定的第一件事本來是科舉。第二項議題,才是軍事,也就是西南諸夷的問題。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太祖皇帝的這句話,就是行動的圭臬。
而西南夷也一貫的不恭順,時叛時降,讓朝廷漸生不耐。
讓西軍能夠維持住戰鬥力,以西南夷為磨刀石。
章惇預計他的提議不虞有人反對。這不僅是他本人的意見,跟是他與韓岡、郭逵等帥臣的共識。
能與遼軍中的精銳互有攻守的,六十萬禁軍之中隻有西軍可以。
在西軍直接麵對的目標被摧毀後,就算其中一部分可以轉去河東,或是北上寧夏,西去西域,剩下的軍力依然數量龐大。
不可能讓他們遠赴西域,要維持住西軍的實力,隻有離國中稍近一點地方——比如西南夷,以及之後的大理。
三千西軍便能攻取西域,一兩萬西軍想要勝過山中西南夷,也不是那樣的難。但擺在禁軍麵前的第一道關卡,卻是道路問題。
在成都府路周邊行軍,就是在群山中兜圈子,必然會有人以此為由,來否定這項戰略。
要如何壓倒他們,說服太後,便是章惇今天想要做的,隻是被昨日的新消息給幹擾到了。
王安石在殿中大聲喝問,“天下最為貴重的便是人。周公一飯三吐哺,何為?得人也。倭國,偏鄙小邦。科舉,國之大事。如今省試在即,五千貢生雲集京師。陛下不在意省試之事,不想著今年又有數百英睿之士被收入朝中,卻掛念著遠在萬裏之外的小邦,何也?”
‘差點忘了。’韓岡暗裏自語。
他並不是很關心這一科的進士科試。
這一屆的考生中,關西士子沒幾個出挑的。尤其是隴西出身的貢生,基本上就是陪讀陪考,很多就是等待參加過幾次考試,得到特奏名的資格。氣學門下莫不如此。
韓岡並沒有地域的偏見,也頗有幾個其他地方的應屆士子曾經登過韓岡的家門。
可惜如今的科舉不是唐時,若能行卷宰輔衙,讓當朝宰輔對呈上去的詩文感到滿意,那麽多半就能拿到一個進士頭銜。
但到了如今,科舉越來越正規化。糊名、謄抄、鎖院,一項項都是在針對考官徇私的手段。
在現有的,進士已經盡可能的做到了公平公正——那是連時代的局限性都算不上,千年之後,類似取巧的手段也是多如牛毛。終究越不了最後的關卡,而縱使位高權重,任憑哪一位朝臣,也不敢公然破壞選舉的公平性和公正性。
就是韓岡當年入京參加考試,已經做了王安石的女婿,考官又都是新黨徒眾,本人更是連天子都看重的新生代,但他為了一榜進士,也是絞盡了腦汁。
所以他根本就沒打算為哪位士子伸手,他更關心的是之後黃裳的製舉考試。
不過王安石現在發火,方才話最多的韓岡也不得不站出來,
“平章請息怒。方才議論,不是在倭人,而是在遼國。若任由北虜肆虐,中國雖大,將擺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