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
光是將這些資料拿進來,就用了五六人。
其中也就包括了有關蔡京這位無足輕重,卻又至關重要的犯官的判決。
在刑恕‘自縊’之後,很多人在放心之餘,還在意的便是蔡京是否伏罪這件事了。
而在今天開封府呈上的卷宗之中,終於確認了蔡京的罪行。多日的審訊,終於讓蔡京服罪。
在有關蔡京的卷宗中記錄著,蔡確在叛亂之前,曾經找蔡京私下裏計議過。而蔡京為大逆案,也是出謀劃策,盡心盡力。可謂是蔡確的謀主,是這一次大逆案的推動者。
據蔡渭口供,蔡確曾在叛亂的幾天前在他麵前稱讚過蔡京的才智,並聲稱會讓蔡京官複原職,甚至就任禦史中丞。
所以蔡渭才會在事敗之後,逃去蔡京家中,打算與蔡京一起逃出京城。不成想蔡京臨事反複,甚至想欺瞞朝廷,博取獎賞。
另外開封府還查證,蔡京在綁了蔡渭出府之前,曾經在家中燒掉了一部分信件。
開封府問詢過蔡京家中的親信仆婢,眾口一詞都證明叛亂之日蔡京離家之前,的確燒過了一部分信件,而在叛亂的之前幾日,蔡京也多次出外。由於蔡京在京城中的名聲極差,他和他的家人都極少外出。接連幾夜多次外出,突然間行動規律產生變化,是很明顯的犯罪征兆。
不過蔡京否認燒掉信件,也否認曾去拜訪蔡確,更否認與蔡確共謀。
一切的指控他都否認了,還反過來說這是來自權貴的陷害。
權貴姓甚名誰,蔡京在開封府的大堂上將那兩個字說得字正腔圓,聽不出一絲福建口音。但記錄中卻看不到這個名字。
張璪抬頭望著對麵的‘權貴’,年輕的麵龐上看不到歲月的痕跡,隻有眉心上有著幾條縱向的紋路,顯然經常皺眉苦思。但張璪很清楚,這一位讓別人皺眉頭疼的次數,應該是他本人的十倍、百倍。許多人皺眉之後,絕不僅僅是眉心上多了幾條紋路這麽簡單。
有的送了命,有的貶了官,還有的就是等待著朝廷最後的決定。
低下頭去,張璪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開封府的奏報中。
所有被關進開封府的人犯裏麵,在蔡京身上花去時間最多。
在一次次拉鋸中,主審和陪審的官員多次聲明,如果蔡京肯認罪,則能饒過他一條性命。若是怙惡不悛、死不悔改,便是要嚴辦到底。朝廷縱是寬大,也不會將恩赦賜予不願悔改的賊人。
不過即使這麽說,蔡京也不肯鬆一下口。
斷案最重口供,若犯人不肯認罪,這樁案子就無法結案。不論是有證人的證言,還是充分的物證,都必須要犯人服罪才行。
隻要蔡京咬定牙根不去認罪,這件案子就結不了。在急著結案的情況下,蔡京就隻能做另案處理,那時候,便還有一線生機。
直到四五日前,很多關心這樁大案的朝臣還是覺得,開封府最後恐怕隻能讓蔡京直接瘐死獄中,而不是能拿到蔡京伏法的供狀。
但不知出了什麽事,蔡京突然間卻一口承認了所有的指控,包括他是蔡確叛逆謀主的指控,也包括他暗藏僥幸,希望能夠蒙混過關的想法,一起都承認了。
據陪審的大理寺、審刑院的刑法官所說,最後一次過堂,蔡京的身上依然沒有一點傷,就是整個人萎靡不振,變得癡癡傻傻的,完全不見了當初意氣風發的模樣,也不見之前否定指控的堅決。
張璪在開封府也有一個耳目,根據他的說法,開封府在審訊蔡京的時候,完全沒有用刑。
從頭到尾,即沒有打,也沒有夾,什麽刑具都沒有給他上。
一開始也隻是用禦史台對付官員的故技,以肮髒的飲食,來消磨蔡京的意誌。
隻不過在蔡京始終不肯服罪之後,審訊的方式突然改變了。
不再過堂,而是改在了陰暗的牢房中。吃照給他吃,喝照給他喝,隻是用燈光照著臉,不讓蔡京睡覺,又不知從哪裏拿來兩支鐵條在蔡京耳邊銼著。
據說那種鐵條摩擦的聲音,聽了之後,就讓人渾身發毛。
那位耳報神在張璪麵前回報時,兩隻肩膀一抽一抽,顯是心有餘悸的樣子。他毫不隱瞞的告訴張璪:當時沒多久他就奪門而出,可事後一回想起來,心裏還是燥得慌。
在這樣的折磨下,蔡京隻熬了兩天,就變成了要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而且整個人都廢了。
之後過堂,蔡京除了點頭說是,完全沒有別的反應。沈括拿著供詞一句句問,蔡京便一下下的點頭,然後簽字畫押按指模,一氣嗬成,順利通過。
想起耳目回報的內容,張璪心裏就一陣發寒,這到底是什麽刑?蔡京這個最不該軟的,偏偏就軟了,難道真的有那麽酷毒?
由於沒有實際體驗,張璪不知道蔡京受到的折磨有多恐怖,但從回報之人的表現來看,已經足夠讓人驚駭。隻是旁觀者,就變城那副模樣,那親身體驗折磨的蔡京,能支撐兩天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而且張璪還確定了一件事,能想到此種拷問之法,這樣的人還是不要招惹。
……………………
韓岡對張璪總是張望自己感到很奇怪,難道自己臉上有什麽地方髒了?
可韓絳那邊完全沒有異樣。而且方才進出廳中的堂吏,也會提醒自己才對。
想了一下,韓岡就放了下來,繼續翻看開封府進呈的卷宗。
由於蔡京最終還是認罪,開封府在判決中給他留下了一條性命,不過對他判罰是流配西域。
而蔡卞被蔡確、蔡京拖累,沒能像蘇轍一樣僅僅是貶官,而是奪去了官身,就此成為平頭百姓,且又空出了一個好位置。
蔡確、曾布、薛向,在兩府中,提拔任用了不少官員。這些官員,身上都貼著蔡、曾、薛的標簽,盡管沒有參加叛亂,但他們想要一點不受牽連,自是不可能。不說別的,他們屁股底下的位子就是一塊塊絕好的肥肉,吸引著多少垂涎欲滴的目光。
隻不過蔡確、曾布、薛向三人留下來的這些蛋糕,要瓜分起來還是很費些時間。
由於他們的黨羽人數實在太多了一點——在京百司,到處都有他們的身影。位置也關鍵——蔡確不說,薛向掌握六路發運司和三司多年,汴河轉運和朝廷財計上的官員多少都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事關京師的穩定,一個不好,京城大亂,汴河水運又亂了套,東府的三位,哪一個都逃不過罪責。
在不損害朝堂穩定的前提下,清理三位叛臣在朝堂上留下的色彩,是一樁曠日持久的大工程。不僅需要精心籌劃,更需要耐心。
但是清理他們的親族,就是一件迫在眉睫,而難度稍低的問題了。
朝廷意欲息事寧人,不過其親友不能不加懲處,仍留其在高位,當然不可行。
這不僅僅是三五人調任偏遠小郡的問題,而是一大批。除去已經被定罪流放的如曾鞏、曾肇,剩下的依然至少有幾十人要去職、貶官。
最典型的就是蘇軾的弟弟蘇轍。
蘇轍正在楚州通判任上,比起自變法一開始就唱反調的蘇軾,蘇轍因為先接受了王安石的征辟,做了製置三司條例司屬官,之後卻在天子麵前大唱反調,故而比蘇軾的官路更為坎坷。
不過這一回蘇軾都僅僅是追奪出身以來文字,並流放交州,遇赦不得歸。他的弟弟不過是受到牽累,當然也不會太重。
韓岡翻了一下張璪親筆寫下的提議:“泰州西溪鹽務?”
這算是很輕的處罰了,還是在淮南。除了辛苦一點,至少還是一名官人。
“倒是不算重。”他對張璪笑道。
“夠重了,西溪多蚊蚋,自春至秋,人不能露天而坐,牲畜也得以泥漿沫身,否則必至病。”
“是嗎?”
張璪道:“範文正公曾為此職,曾有詩句記西溪蚊蚋,‘飽去櫻桃重,饑來柳絮輕。但知離此去,不要問前程。’”
韓岡笑道:“不意文正公也有拈輕怕重的時候。”
“範文正提議修海堤,當是怕了西溪的蚊子。”
張璪說罷,便輕笑了起來。
不過朝廷如今若是安排蘇轍去做鹽務,想必他連迫不及待的趕著去上任,生怕朝廷會變卦。
如蘇軾的兄弟蘇轍,曾布的親族要怎麽處置,都是需要大費思量的一件事。
蘇家在蜀中不大不小也是個名族,親友眾多。而南豐曾家更是江西數一數二的名族,連曾家的女婿在內,曾經一科七進士,西北好幾個州加起來都沒這麽多。曾家的姻親更是遍及南北,王安國便是娶了曾家的女兒。
曾鞏、曾肇之外,曾家在官場上尚有其他子弟多人,遍布朝野內外。不過既然是南豐曾家的成員,當然一體受到牽連。
經此番打擊,曾家幾代人的努力化為泡影,日後能不能重新崛起,希望十分渺茫。
韓岡對曾家沒有太多的關注,若是士林為其叫屈的聲音太多,讓他們去修《太平廣記》之類的類書——至於史書就不可能了,那可不是犯官親屬能做的位置。
他現在關心的是考試
——這一科的禮部試,終於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