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相形而言,倒是韓岡最為看重這一次的勝利。
不是為那些首級,而是為了火藥武器的成功使用。
即便這並不是火炮、火槍,而僅僅是炸藥,但好歹也是熱武器的一種。
軍器監火藥局這幾年,隔三差五的發生爆炸,傷亡不在少數,朝廷每年給出的撫恤都超過千貫,還有七八個流外官的名額,用以蔭補因實驗失敗而亡的。但相應的,黑火藥的威力及安全性大幅度的提高,產量也同樣上升了一個等級,同時,依靠硫酸、硝酸等化學藥品的出現,新式的火藥也在一次不幸的實驗中被發明。
盡管到現在為止,火藥局那邊也沒能弄清楚這種炸藥的具體成分,但威力的確比起作為火炮發射藥的黑火藥要強出不少。隻是現在的精製黑火藥的水平也不算差了,大規模製造上,新式火藥也遠遠不及黑火藥,最後發射藥依然是黑火藥,而新式的火藥就隻能作為炸藥。
這一次攻下石門關,功勞大半得歸功於火器局。
但更重要的一點,從今往後後,舊日的裝備、工事、訓練,乃至於戰術,全都要以更快的速度加以更新,以適應最新的戰爭。
隻要對遼人多了解一點,就知道,炸藥、火藥、火器,絕不是大宋的專利。今日神機營能用在石門蕃部的身上,明日,遼人也能用在河北邊城的城門上。
“遼人設在臨潢府的火藥局,每年的死傷不在我方火藥局之下,就算他們缺乏能工巧匠,但死了這麽多人,至少知道怎麽使用火藥了。”
盡管韓岡前麵誇了一通王居卿,但最後也沒忘了提醒一下,現在絕不是自滿的時候。
“相公放心,下官明白。”
“炸毀東京城這樣的城牆,隻要在牆下掘開一條地道,在城牆下麵塞進一棺材的火藥就夠了。”韓岡對王居卿強調著,“軍器監必須要及早進行試驗。守城時,怎麽防備敵軍使用火藥炸毀城牆,要通過實驗找出克製的辦法來。”
這是經過了多次試驗後得到的結論,普通的黑火藥,隻要數量足夠,又放在密閉的空間中,爆發出來的威力,也是讓人目瞪口呆的。另一個世界幾百年後所建成的,代表古代城牆最高水準的南京城牆,依然沒能抵擋得住炸藥的威力。
“但這需要神機營的配合。”神機營之所以成立,正是為了實驗新的武器,以及戰法。由此編修操典,推廣到全軍,“神機營留在京中的隻剩兩個指揮,光是要守衛好各個工坊就很困難了。”
“這個不用擔心。先進行沙盤推演,然後進行小規模的實驗。等去南方的那幾個指揮回來,最後再進行全軍演習時,”
王居卿在來政事堂之前,已經事先預計過韓岡會提出什麽問題,聽到了韓岡的話,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趙子幾,道,“改建寨堡、炮台,還需要將作監的相助。”
看見韓岡的視線轉過來,趙子幾不待韓岡話出口,便立刻打包票,“相公放心,將作監會全力配合。”
韓岡滿意的點頭,“這樣一來,軍器監和將作監的差事又多了一項,還望二位不要嫌麻煩。”
“不敢。”趙子幾低頭。
“早習慣了。”王居卿則笑著說道。
在過去,軍器監和將作監這兩個衙門一個隻需要生產天子看好的武器,另一個則是打造朝廷和宮裏需要的物件、順便修修房屋,但這幾年,將作監和軍器監參與的工程、軍事等方麵工作越來越多,規劃、研究,等一係列過去沒有的新工作,全都壓到了他們的頭上。
但兩個衙門中的官員怨聲載道的是少數,因為他們知道,這意味著兩個衙門的重要性開始直線上升,若是參考過去的例子,韓岡很有可能打算通過這兩個衙門為突破口,開始他的變法進程。
就像當年的司農寺。王安石剛剛變法的時候,舊黨盤踞朝堂,新黨好不容易設立的三司置製條例司,也被舊黨以無先例故事的名義給廢除了。為了打開局麵,新黨就選了這個名義上與青苗、役法有些瓜葛的空頭衙門,有的沒的一堆事全都推到了司農寺的名下去管理,讓司農寺成為了變法的具體施行機構。呂惠卿、曾布,王安石當年的左右手,全都先後就任過判司農寺。
有司農寺的例子在前,看到韓岡如此看重軍器監和將作監,一樁樁過去並不屬於兩個衙門的差事,一一加諸於其上,人們當然會猜測韓岡的想法。韓岡對此,也沒有去辟謠,而是做著自己覺得該做的。
“子厚兄,令綽,你們怎麽看?”韓岡問著身旁的兩位同僚。
王居卿和趙子幾方才受命趕來政事堂,就看見章惇和曾孝寬都在韓岡這邊,倒是今日蘇頌請假,不在衙署中。
章惇在旁喝茶,待韓岡一番囑咐結束之後,才對王居卿和趙子幾兩人道,“更當加緊改造北地城池的城門與城牆,河東河北都要防備。”
曾孝寬也補充道:“尤其是河東的神武軍,孤懸山外,又曾是遼土,萬一遼人來攻,又是用上這一幹攻城的手段,守軍若應對無方,必無幸理。”
“還請兩位樞密放心。”王居卿和趙子幾齊聲說道。
再做了保證之後,不見韓岡還有別的吩咐,王居卿、趙子幾便打算告退,但韓岡又出言留住兩人,“兩位先留一下,還有事要相商。”
如果隻是囑咐一下軍器監和將作監,用不著兩府齊集。
“玉昆。”章惇道,“《武經總要》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王居卿、趙子幾立刻集中了注意力,他們聽章惇這口氣,韓岡是想要在《武經總要》上做文章。可一旁就坐著《武經總要》編纂者的兒子。看著自家父親的心血要被否定,曾孝寬能忍得下來嗎。
韓岡回應道:“《武經總要》中的內容,已經趕不上這些年武器和技術的變化,需要加以修訂增補,這是在下的一點想法。”
“既如此,相公直接稟於太後便可。”
“《武經總要》本是魯公昔年修纂,如今若有令綽來主編,也是一段佳話。”
曾孝寬搖頭拒絕:“先父昔年是以宰相之身來主編《武經總要》。傳世之典,非是孝寬可為。”
“即使是聖人所修經書,也不能說全然無錯。吾等凡人,何談傳世之作?就是《本草綱目》,等成書之後,也得隔幾年一修訂,絕不敢效呂不韋懸金於市。”
韓岡自承《本草綱目》難以完美,必須時時加以修訂,曾孝寬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不過也沒答應下來。畢竟是自己亡父的心血結晶,自己不加以護持,反而直陳其中錯訛,心中總有些抹不開的感覺。
章惇在旁適時打岔,“也難怪玉昆你在《九域》中說了那麽多關於火器的事,這是要遼人也幫著做實驗,好進行修訂?”
“《九域遊記》的作者不知其名,與韓岡何幹?”韓岡開玩笑的說了一句,又道,“屁股後麵有條狗追著,總能跑快一點。更何況,小說家言的東西,本就不是那麽可靠的。”
章惇哈哈一笑:“要是遼人當真將《九域》中的一幹文字都當了真,那可有的好看了。”
《九域遊記》中有關火器的內容,與韓岡給火器局列下的發展綱要,有著不小的區別。同樣的火槍、火炮,都盡量強調了威力,而且有許多錯處。這就跟世間學人獨門秘術一般,不得真傳,自是不能得其中三昧。
韓岡道:“耶律乙辛也不至於那麽蠢,以遼人的國力,總能找對路的。”
曾孝寬道:“但遼人以己之短卻妄圖攻我之長,這是自尋死路。”
“北虜勝中國者,惟在兵強馬壯。”章惇說道:“可拿起火槍,小兒也能殺壯士。”
土裏刨食的農民,在沒有技術優勢的情況下,當然不會是常年騎馬遊獵的蠻族的對手。同樣是弓馬,一個隔三差五練一練,到了冬天再集訓一回的漢家農夫,這樣的訓練,怎麽可能贏得了每天都要張弓搭箭的契丹騎手?可是用上火器就不一樣,火槍的優勢,在座的無人不知,比起弓弩還需要氣力上弦,火槍就是子彈上膛的手續麻煩一點,力氣卻節省太多,訓練更是簡單了許多。
“所以神機營現在就隻煉隊列了。”王居卿說道。
如果使用的是冷兵器,練兵就要練隊列,要練刀槍,要練弓弩,即使有著軍中僅次於班直禁衛的最高待遇,神機營中的士兵也不能承受得了一日兩操的辛苦。但裝備了熱兵器的神機營就不一樣了。每日重複的不過是射擊和隊列,可以將訓練時間和精力都集中在少數幾個科目之中,效率
“不過耶律乙辛亦非蠢材,其看重的火炮、火藥,彌補了遼人不擅攻城的缺點。”章惇又道:“在火炮、火槍推廣全軍之前,也有可能就是河北各州縣,城池一個個被遼軍炸開的局麵。”
“總而言之,就是不要耽擱時間,盡全力去把事情做好。宋遼之間必有一戰,我等現在準備得越完善,日後就贏得越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