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明天繼續】
黃裳理清了雲南路的頭緒,回到京師的時候,已經是新的一年了。
雲南十州,在政事上,屬於成都府路。但在軍事上,則屬於雲南路。
依照當年章惇、韓岡出兵滅交趾的舊例,主帥熊本回京,而副手黃裳則成了雲南路的第一任經略安撫使,同時也是理州——原大理府——的第一任知州。
滇池畔的善闡府複唐時故名,為昆州,而洱海畔的大理府則是理州,兩州府為朝廷控製,更是移民的重點。其餘諸州,都是以羈縻為主,一州之中,除了控製大路的附廓縣,其他全都是一個個羈縻州。
那些立下汗馬功勞的西南蕃部,朝廷用鮮亮的官袍代替了賞賜,大理國最好的土地給漢人占了,剩下的土地,就分配給了他們。
黃裳就是因為要主持分割土地,而耗費了大量的精力和時間在與那些蕃人首領扯皮上。其間還因為一些大理烏蠻、白蠻的部族不甘降順,黃裳還組織了兩次討伐,要不是有著合格的幕僚團隊,以及擔任兵馬副總管的趙隆相助,他連照看理州本州事務的時間都沒有。
對於得到好處的各家蕃部,黃裳並沒有就此讓他們自生自滅,而是秉承了朝廷的命令,派了人教導他們種植藥材,放牧馬匹,砍伐木料,用來與漢人進行交換,同時還傳授了來自中原的耕作方式,將他們從刀耕火種中解放出來。
有了從大理國俘獲的生口,很多繁重的農活就能從本部男丁手中轉嫁到新人身上。而漢人,除了加強對核心地域的控製和發展,便是通過無可替代的貿易,將西南夷從農奴身上剝削而來的利益,再盤剝過來。
這個做法,就像當年韓岡在交趾做的那樣,讓四夷在經濟上離不開中國,最後逐步融合在一起。隻要日後商貿往來緊密,那麽就不用擔心蠻部反叛的問題。
交州的發展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於商業,尤其是海上貿易的大發展。
不過漢人幾乎都集中在交州的州治海門縣附近。海門縣之外的廣大土地,基本上被成百上千座種植園給分割,讓原本窮困潦倒的左右江七十二洞洞蠻,過上了安逸的生活。
由於韓岡的建議,交州免征丁稅,人口數量上沒有太多隱瞞的,而田地數量隱藏較多。不過隻要交州產出的糧食足夠多,保證國中的糧價穩定,田賦的收入多寡,朝廷絕不會計較太多。而且交州的稅賦,絕大多數來自於商稅,收繳起來非是費力的田賦,衙門裏的官吏上上下都嫌麻煩。
收買上層,拉攏中層,共同剝削下層,中國更能坐享其利,這樣的交州,就是治理四夷之地的典範。
黃裳覺得,隻要能好好仿效交州,將理州、昆州這兩個膏腴之地經營好,再教導蕃人怎麽經營他們的土地,後任的官員也不自己作孽,雲南路可以就此安定下來,成為朝廷的下一個交州。
黃裳在雲南路的半年多,都是在設法將施行在交州的政策,運用在他的理州和雲南路上。
等到他回到京城,熊本都已經做了好幾個月的參知政事了。
因為滅亡大理的功勞,熊本順利通過了廷推。而且他還是近年來,難得的高票當選。不論是哪一黨,都沒有人跳出來反對他這個功臣進入兩府。
但熊本最後並沒有進入樞密院,有太後欽點,讓他進了政事堂。
“是不是太後想要……”
黃裳輕聲問著,一根手指在杯口晃了一晃。
“並非如此。”韓岡搖頭,“熊本的任命是我建議的。”
“為何?”
“章子厚在密院太久了。”
黃裳眼睛在驚訝中一瞬間睜大了,但轉瞬間又明白了一切,“這樣啊。”
現任的參知政事是鄧潤甫與熊本,庶務由他們負責。
而宰相,大部分的公事還是在韓岡身上,蘇頌雖說不稱病了,但政事處理,基本上還是交給韓岡,隻有重要的人事安排,或是軍國大事,他才會開了金口。
“太皇太後近來不豫,這幾日都要輟朝,勉仲你就安心的多歇兩日,等幾日後再上殿。”
“是,黃裳明白。”
交待了黃裳一句,韓岡起身趕往宮中。
上一次輟朝,就說沒有幾天了,但不知怎麽硬是給撐了過來。過了一個冬天,本來以為還能堅持一陣,但現在病情又忽然加重,讓太後下令輟朝五日,並命人祈福於大相國寺。
不過輟朝並不代表太後不理政事,照樣在內東門小殿召集宰執。
第一個五年規劃即將宣告結束。
近五年的時間裏,大宋的財賦、戶口、建設,還有軍事上,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第二屆政治協商會議下半年就要召開,下一個五年的國是製定,就不會像上一次般那麽順順當當。
有著亮眼的成績,韓岡便希望將國是的方向掌握在自己手中。
拿著政事堂總結出來的報告,紙麵上的數字,便是韓岡所擁有的控製下一次國是製定的底氣。
“戶兩千零四十萬又四千一百七十三戶,口四千五百二十六萬又一千六百零九,比起五年前,戶數增長了百分之七點九,丁口增加了百分之八點二。”
大宋的人口統計隻計算丁口,也就是繳稅的男丁,而不計算老弱和婦人。不過以壯年男子的人數來推定總人口,已經確定無疑的超過了一億。
“純以戶口來計,曆史上所有朝代,無論漢唐,文景也好,貞觀也好,都遠遠不如今日。”
韓岡的總結,讓太後欣喜的點頭。有什麽能夠證明統治,一曰武功,一曰治政,而戶口和人丁的增長,就是治政最好的證明。丁口和戶數的增長,隻能代表成年男子數量的增加,而因為死亡率的下降,而帶來的自然增長率的狂潮,現在還遠遠沒有到來。
韓岡道:“而近五年中,經過厚生司統計,種痘幼子總數量是三千八百萬,平均下來每年七百六十萬。”
七百六十萬這個數字,遠比丁口的增加更重要。
“這麽多!”太後很驚訝。
宰輔們也很驚訝,太後是不是沒看厚生司的奏章,全國上下每年生育數量,這可是極重要的內容。
盡管這個數字實際上根本無法統計,但從小不能接受種痘的孩子,日後能被計入丁口簿的可能性也不大——這跟有錢沒錢無關,就是五等戶或是客戶之子,甚至是乞丐,也有一堆富戶和寺廟想要積陰德,幫他們付賬,而是是否被歸入了朝廷的統治範圍的問題——所以隻要計算種痘數,差不多就能等同於生育數量。
“也就是說,天下每年都要增加七百六十萬人?”
“還要減去死亡人數,才是人口的增長。不過十餘年後,每年的確至少有三百萬男子,三百萬女子成年。”
七百六十萬人中六百萬成年,百分之二十的夭折率,在衛生意識業已推廣到全國,種痘法等防疫知識深入人心的時候,韓岡已經將這個夭折率計算得很寬鬆了。
但一年三百萬丁口,也是個讓人難以置信的數量。二十成丁,六十為老,四十年乘三百萬,四十年後那就是一億兩千萬,總人口則是一倍還要拐個彎,少說三億人。這還是沒有計入增長的人口導致的人口增長——這其實是驢打滾的複利問題,這筆賬,在場的宰輔們也都會算。那是比三億還要多幾倍的數字。
“每年三百萬丁……”向太後忽然發現自己不會做算術了,這個數字乘以四十年後,實在太龐大了一點。
“三百萬男丁,三百萬女子,也並非全然是好事。每年丁口的死亡數量,也隻有百餘萬,算上女子也不會超過三百萬。一旦朝廷應對失措,就是每年要多上三百萬乃至四百萬食不果腹的男女饑民。這是下一個五年和再下一個五年,乃至百年之後,都必須要考慮的一件事。”
其實韓岡說的就是失業人口。在沒有福利的時代,失業率超過五個百分點,就可以讓皇帝睡不著覺了。
“吾明白了。”向太後點點頭,又對熊本道:“如果每一仗都能與熊卿打下大理那麽容易,吾日後也不用操心了。”
“不敢,”熊本連忙道,“這是陛下的庇佑,也是諸公在朝中一力襄助的結果。”
向太後對韓岡道:“相公之言,不可不慮。日後國是,這一條必須加以注重。”
盡管不知道什麽叫做失業人口,但向太後還是明白,幾百萬百姓吃不上飯會是什麽結果。
韓岡很早就公開計算過,當天下的出產不能養活天下的人口的時候,那麽就是大亂的開始。向外拓張,這必須是百年以內絕不動搖的國是。
不論是在名義上,還是實質上,中國南方的國境線,基本上已經達到甚至越過了千年後的位置,西北也基本如此。而自河湟開邊之後,西南的吐蕃諸部,以邏些城【今拉薩】為首的諸多部族、寺院,都逐漸派人入京,先後得到了朝廷的封賜,在名義上,臣服於中原王朝。
現在在軍事上,唯一還在阻撓韓岡實現自己目標的對手,就是北方的遼國。那是最後,同時也是最強的外敵。但在開疆拓土上,攻打遼國卻不是筆好買賣。
比如南洋周邊的小國,打下來再容易不過了,隻要能夠克服疫病,就是上佳的開拓之地。就是克服不了,也能解決了中國本土大量出現的剩餘人口。